臘月初三,黃楓穀迎來了數百年來最熱鬧的一天。


    百機堂外的廣場上,聚集了足足兩萬多黃衫。


    這兩萬人中,足有一半是雜役弟子。真正被黃楓穀承認的外門和內門弟子,隻有八九千。


    廣場最外圍,熙熙攘攘地站著無數的雜役弟子。


    看著高台上那些平日裏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們。一個個小聲交談著。


    在他們前麵,是整整齊齊盤坐在上萬個蒲團上的一眾外門弟子。


    廣場上方的階梯上,坐著韓立在內的一眾內門和真傳。


    劉靖等幾位與他相熟的師兄弟也各自坐在他身旁。


    按照韓立的實力來說,他本應該坐在下方眾外門弟子的隊伍中的。


    無奈他有李化元這師尊撐腰,又有古異這般強大的後台。不僅安排在了內門弟子的位置上。


    還占據了進可觀禮,退可摸魚的最佳黃金位置。


    高台上,七大派的眾多長老齊齊坐在客座上。


    每一個都是結丹期以上的存在。


    甚至掩月宗、清虛門兩派的太上長老也都被令狐給抓來捧場了。


    除了這些長老本人外,各派都還來了一兩名陪同的長老或者弟子。


    清虛門的太上長老是一名鶴發童顏,容顏年輕的俊美男子。


    道號清虛子,清虛門正是以他命名的。


    雖然身上湧動著一股高深莫測的厚重氣息,但一雙眼睛卻是靈動無比。


    不像一個活了數百年的老怪物,倒是像極了一個二十多歲出頭的年輕人。


    須發皆白的浮雲子十分拘謹地坐在他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


    似乎對這位師叔太上極為敬畏。


    兩人身後,站著一名模樣俊俏的年輕道士。


    這道士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血色禁地替浮雲子取得佳績的那名叫做逸塵子的年輕道士。


    如今試煉結束已經數個月,但他依舊還停留在煉氣境界。


    不過看他氣息浮動十分明顯,顯然突破也就在這個把月了。


    令狐正坐在主座上,跟各家前來觀禮的長老聊得不亦樂乎。


    比之前些時日,他佝僂地身形已然挺拔了幾分。


    滿頭白色雜毛也附上了一絲灰黑,禿了數百年的穹頂更是開始長出了一絲烏黑色的細毛。


    這些長老們自然不知道他是服了駐顏丹的緣故,都隻當他是因為收徒而高興才得以返老化童。


    一個個對他這位新弟子越發期待起來。


    “令狐師兄,你今日將我等老友悉數請來觀禮。想來你新收的這位小徒弟就是你欽定的衣缽傳人了。”


    掩月宗太上長老是一名乍看四十出頭,細看又恍若五六十的黑發老婦。


    具體姓名少有人知曉,成名後,便一直被人稱作月仙子。


    雖然看著行為端莊,舉止優雅,說不出的高冷。但看令狐的眼神卻總讓人覺得有那麽一絲絲熱切在裏頭。


    在她身側,南宮婉與其師姐霓裳仙子左右並立。


    如今南宮婉終於經曆完了輪迴期,重新恢複了結丹修為。


    姐妹倆俏生生站在月仙子身後,如同一對玉雕。


    姐妹倆一個清麗無雙,一個嬌柔美豔。晃得其他幾派的年輕弟子一個個挪不開眼。


    隻不過南宮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雖然坐在台上,卻全然沒有一絲與令狐等人攀談的念頭。


    反而目光時不時瞟向下方角落的韓立。


    如今他玄玉訣已經有了火候,皮膚不再黝黑。看起來竟然還頗有幾分耐看。


    南宮婉不自覺臉紅了紅,隨即又慌張地收迴目光。


    但過不久就會再度偷偷將目光投向韓立。


    自然而然,韓立也察覺到了她的存在,更留意到了對方在有意無意看自己,心神不由一陣蕩漾。


    “月仙子說得極是,這老家夥已有百年未曾找過我等敘舊了,看來這弟子必然不一般啊。”


    “令狐師叔乃是我七派頂梁之一,不知哪家才俊有幸拜入您老人家門下啊。”


    ……


    各派長老們紛紛出言附和著,言語間盡是巴結的意味。


    “哈哈,諸位過獎了。我這小徒兒哪裏有你們說得這般優秀。隻是老夫見著有幾分投緣罷了。將來有一天若老夫不在了,隻盼各位道友能看在貧道的幾分薄麵上,照拂一二。”


    原本大家是在道賀,可令狐一句話當場就將原本喜慶的氛圍變得尷尬起來。


    這讓眾長老詫異的同時,心中更加堅定了古異在令狐心目中的地位。


    令狐這話說得姿態極低,甚至可以說是在明目張膽的求了。


    尷尬過後,各派長老不由紛紛表態。說著七派同氣連枝,同生共死之類的話。


    唯獨月仙子眉頭一凝,竟露出幾分嬌嗔地姿態輕斥道:“這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做甚麽?”


    令狐臉上露出一抹尷尬,心虛地打量了一下眾人。


    然而在場的除了清虛子外全是晚輩,一個個都裝聾作啞,極為懂事。


    而清虛子也早就知道月仙子對令狐那點心思,見怪不怪了。


    氣氛微微沉悶片刻後,令狐哈哈幹笑了兩聲。連忙將話題轉向眾派長老身上。開始詢問起他們帶在身邊的晚輩來。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霓裳仙子和南宮婉身上。


    “霓裳小友和南宮小友的修為愈發精進了,不知可否有心儀的人了?”令狐一臉公公看兒媳的歡喜神情,看得霓裳仙子不由臉一紅。


    月仙子淡淡一笑道:“令狐師兄倒是眼光毒,這兩個丫頭可都是我的心肝兒。霓裳百年前已經與門內的劉師侄結為道侶。怕是沒這個福分了。至於婉兒嘛,我倒是不曾問過她是否有心儀之人。後輩自己的事情,我自是從不幹預的。”


    令狐眼前一亮,將目光看向南宮婉。


    上下打量一番後,發覺南宮婉的天賦似乎要更好一些。


    模樣與霓裳相比,也要年輕許多。


    於是老臉露出一抹幹枯地笑容,一臉慈祥地看著南宮婉道:“南宮師侄,可曾有心儀之人啊?若是不嫌棄,師伯替你做一樁媒你看如何?”


    南宮婉還在偷偷看韓立,突然聽到令狐要跟自己說媒,一時直接愣住了。


    她紅著臉,眼神不自覺瞟過台下的韓立。支支吾吾什麽也說不出口。


    見到韓立也緊緊攥著拳頭,臉上一抹緊張的模樣。


    南宮婉隻覺得內心最柔軟的一處芳心被觸動,心中不知怎麽就湧起一抹竊喜。


    月仙子連忙出來打圓場道:“師兄你一個長輩好不自尊。你這寶貝徒兒還未露麵,你就想替他打我婉兒的主意。師起碼得將你這弟子拉出來讓我等看一眼吧。”


    令狐臉上露出一抹尷尬,難得靦腆地點了點頭道:“自然,自然!”


    見到台上的長老們竟然直接給古異和南宮婉做起了媒,韓立心中既緊張又委屈。


    雖然他心中堅信古異絕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但他也清楚,這並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更是黃楓穀與掩月宗兩派的聯姻。


    在門派利益下,個人的感情根本無足輕重。


    那時即便古異不同意,恐怕也會在壓力下不得不妥協。


    韓立的心如同貓爪子撓似的,無比的煎熬。


    他很想現在就衝上台去拉住南宮婉,問明南宮婉的心意。


    但理智卻讓他不得不繼續如坐針氈地停留在原地。


    聽著高台上不時發出的歡聲笑語,鍾衛娘和董萱兒都有些不耐。


    與韓立一樣煎熬著的,還有不遠處的陳巧倩和董萱兒。


    自從經曆了上次的事,董萱兒就好似變了個人。再度迴到了最初那個跋扈驕橫的樣子。


    就好像她從未認識過陸楓一般。


    隻是與古異相關的事情,她近來都格外關心。


    聽到令狐要給古異做媒,她整顆小心髒都忍不住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心中莫名就生出了一股無名怒火。


    陳巧倩微紅著臉,悄悄看向台上的南宮婉。一股深深的挫敗感油然而生。


    “她真的好美,好強!”陳巧倩心中默默道。


    三人的小心思都在暗處醞釀著,並未表現出來。因此台下此時依舊一如往常,一片祥和。


    台上其樂融融,台下眾人則有些耐不住寂寞了。


    “真是的,古師叔三年前就已經是師祖的弟子了,怎滴今日又要辦什麽勞什子拜師典禮?”


    鍾衛娘捏了捏有些發麻的腿,小聲嘟囔道。


    “不錯,他倒是好大的架子!”董萱兒似有些負氣地附和道。


    “噓……衛娘,萱兒不可,叫師祖聽到就不好了……”劉靖連忙製止著。


    “哦……”鍾衛娘吐了吐舌頭,有些不情不願地繼續坐好。


    “哼!”董萱兒將頭發一甩,低頭撥弄起手中的一串珠子,時不時和陳巧倩一樣抬頭看向南宮婉。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一處殿宇中,古異比這三人還要煎熬。


    “哎……怎麽時辰還沒到啊!這拜個師,搞得跟娶媳婦一樣!”


    古異穿著一身比過去精致了不知多少的黃絲衫,坐在正堂的供桌上。


    這套黃衫是門內機巧堂的大師級人物特別趕製的,從內到外每一件都是貨真價實的四階極品法器。


    其材料更是來自於太嶽主峰令狐清修之所的那顆萬年老黃楓。


    這棵黃楓上生長了一種整個天南獨有的一階靈蟲楓蠶。


    它們以楓葉為食,所吐的黃楓絲堅韌無比,且能夠在受損後自動恢複。


    用其編織成布帛,更是可直接抵擋尋常法寶的攻擊。


    隻是這楓蠶隻食秋日最紅的楓葉尖莖,其餘部分則全都無視。因此這黃楓絲隻有每年秋季才能產出少許。


    做這麽一整身黃絲套裝,需要積累六十年才能攢夠足夠的黃楓絲。


    當今黃楓穀內,除了令狐,就隻有古異有此殊榮了。


    穿在古異身上,讓本就不凡的他顯得更加不凡。


    隻是古異並沒心思去欣賞這新法器衣服的做工。


    他兩條腿晃得好似風火輪,臉上滿是一副焦急和不耐煩的神色。


    他已經在這殿宇裏等了四個時辰了。


    茶水都吃了好幾斤,愣是沒等到所謂的吉時。


    紅拂見到古異毛毛躁躁地又把頭冠弄亂了,連忙走過來替古異正冠。


    同時口中還輕聲責備著:“師弟,注意儀態!”


    這兩個月來,哪怕古異有意嗬護,新生的頭發也不過長到了五六寸。


    紅拂費了好大功夫才將他的頭發收起,紮戴上發冠。


    為此,古異的臉皮都被頭發繃得快要變形了。


    加上他突破到先天層次後,頭發根根分明,柔順地匪夷所思。即便發帶綁得再緊,隻要他稍微晃動得厲害點或者表情稍微大一些還是會散開。


    古異撥開紅拂的手,自己野蠻地挽著頭發去紮,生無可戀地說道:“儀不了一點!平日裏煉丹繪符,一連數月我也不覺得無聊,怎麽今天就這麽難熬呢?”


    紅拂臉上露出一抹寵溺的神色,嗔怪道:“我看師弟你得好好磨礪一下你的性子。這一點,你可得多跟韓師侄學學。”


    古異折騰了半天,也愣是沒將發冠弄好,反而散落的頭發越來越多。一時間有些不耐煩道:“我就不能把這長發剪掉嗎?”


    紅拂笑著搖搖頭,上前接過古異手中的發冠,替古異紮起:“師弟不可胡來,今日有各派眾多長老觀禮,你代表著我們黃楓穀的顏麵。”


    古異不以為然道:“等我突破結丹,親自去其他六派走動走動,這顏麵自然就有了嘛……”


    紅拂眼皮狠狠跳了跳,忙道:“休要胡言,叫師尊知道了,指不定怎麽教訓你。師弟你天賦好,就應該懂得韜光養晦,深藏不露,須知樹大招風……”


    對於古異偶爾的豪言,紅拂也是心驚肉跳,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隻是隱約間,她開始發現自己對這位師弟似乎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自己身為結丹中期巔峰修士,距離後期僅有一步之遙。


    但卻荒唐地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沒有絕對能夠戰勝古異的把握了。


    麵對紅拂的說教,古異有些不耐煩起來。


    “知道啦!知道啦!”


    他隻是口嗨兩句而已,自己這位師姐還真是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李化元站在門口等著外麵弟子的動靜,看到古異這一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模樣,心中也是無語得很。


    當初他拜師令狐的時候,情況跟他收韓立為徒的情形差不多。


    在他結丹之前,更是連令狐的麵都沒見過兩次。


    直到結丹成功,他才逐漸在令狐這裏有了一絲存在感。


    如果打比方的話,古異的情況就是三書六禮,八抬大轎,求來的明媒正娶。


    而他就是令狐臨時起意,直到肚子裏有了貨,才好歹混了個名分。


    這讓他怎麽能不羨慕。


    不過對於這位師弟,李化元也是打心眼兒裏喜歡。


    雖然平日裏總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對於各種規矩也是視而不見。


    而且有時候冷不防地會讓人生出動手的衝動。


    但對他們幾個師兄弟卻是十分地仗義。與他相處,李化元總能體會到一絲這修仙界難以體會到的人間氣息。


    眼下令狐為他舉辦了如此隆重的收徒儀式,擺明了未來黃楓穀是要交托到古異手中了。


    對此無論是李化元和雷萬鶴,還是紅拂。心中都是十分樂意甚至期待的。


    終於又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後,在古異即將把殿內供奉的貢品吃光前。風風火火的雷萬鶴一路小跑著來到殿前。


    “開始了,開始了!老六準備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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