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寂濱分開後,繆思安便應下了攝魂香的請求,前去采購清單上的物資。


    黃金之城保留著這個時代最為原初的風貌,這裏的建築、城民、乃至一磚一瓦都放射著淳樸。


    忙碌的人群,熱鬧繁華的街道,宛如傍晚的微陽與和煦的秋風,帶著歡聲笑語,歲月靜好,流溢,穿梭在了大街小巷…


    來自維德暮聖,黃金之城的人從不羨慕其他人,其它地方的美好,因為這裏的生活並不高壓,不用過著一天隻為上班、下班、睡覺三點一線的生活。


    他們有著大把屬於自己的時間。


    可以去聞聞鮮花,或發呆一整天,盡情感受生命的美好,也可以當個釣了一天魚但沒一條魚的空軍釣魚佬……


    ……


    來到路旁,攔下了一匹長著潔白雙翼的白馬,騎乘它的,是位戴著白氈帽,一身白服正裝,儀態從容威嚴,麵貌稍顯粗糙的白發中年男子。


    這匹白馬喚名“雲馬”是種平步青雲,步履雲從的生物,往往用來載人或運送物資。


    繆思安右手摘下禮帽,微微點頭行禮,隨即站在了雲馬身側。這是種上馬的潛規矩。


    “準備去哪?”


    男子的嗓音低啞,略帶威嚴卻不沉。


    “黃昏大道,準備采購些物資迴來”


    “黃昏大道?這段時間那裏很堵的。”男子略顯懊惱的說道。


    “那……師傅你怎麽快怎麽走吧。”繆思安稍顯拘謹的迴應。


    話音剛落,男子的語調忽然變得輕揚,愜意的麵龐流露出了些許歡快:


    “哦天哪~你居然叫我師傅?一聽你就不是本地人,我來教你。”


    “你要叫我‘夥計’或者,‘老夥計’”


    “來,跟我念‘老夥計~’”


    啊…?黃金之城什麽時候這麽的……有禮貌與熱情了?


    繆思安並非第一次來維德暮聖的黃金之城,多年前便因家族原因被逐出原本都市,也是恰逢那時的落魄與流浪遇到的巴別塔,並在黃金之城居住了一段時間,而現在,這股違和,讓他感到了些許緊張。


    看著男子那期待的目光,微笑的麵龐,好似沒照他說的做就會失落。


    繆思安一時間沒緩過神來,別扭的迴了句:


    “夥計…”


    “哦~不不不,不是這樣,是‘老夥計’”


    感受對方的熱情,繆思安一時之間盛情難卻,別扭的強顏歡笑:“額……老…~夥計~?”


    “哦~是的很好,就是這樣,最近在前麵加一個‘哦~’字”


    “就像這樣:‘哦~(挑眉)老夥計’”


    繆思安:“哦…~老…夥計~”


    “哦~很好~太好啦,你現在聽起來就跟本地的一模一樣。”


    “坐好馬雲,現在我們出發了”


    話音剛落,男子便拽起了韁繩。


    嘿兒嘿兒~


    伴隨一陣嘯鳴,雲馬前腳輕跺,隨即一朵白雲便在周圍升騰而起。


    撲扇著潔白羽翼,奔騰著四蹄,在這上空中馳騁。


    ……


    “哦~我的主啊,距離黃昏大道還有段距離,為了確保安全與不阻礙交通,需要更多的時間,這真是太糟糕了,我是說,要在這漫長的旅程裏看看報紙嗎?”


    繆思安微微點頭。


    男子衣服內側裏掏出一塊琥珀色的紙片狀軟晶,隨即遞給了繆思安。


    “哦~我的老夥計,需要我教你怎麽用嗎?”


    “我……”


    “咳…!”


    “哦~我的老夥計,我以前來過黃金之城,對此有著些許了解。”


    男子沒有多說什麽,臉上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就好似一位已滿級的大佬教導一位新人般富有成就感。


    兩手抓著琥珀紙板,放在陽光下晾曬,吸收著微陽,逐步膨脹、硬朗、挺直,好似一平板電腦。


    繆思安右手拇指摁住上方的一個摁鈕開關,隨即琥珀的表麵開始逐漸浮現別樣色彩,最終構成報紙模樣。


    他盡量讓心在這嘈雜的喧囂中沉靜下來,而在看報紙時,都會先看出自哪家報社。


    邊框的左右上方都各有一個按鈕,用來切換,而“報板”的功能也僅限於看報了。


    黃金之城與維德暮聖的其它州、城、鎮……不同,這裏的城民喜歡把大多時間與精力投放在現實,盡情感受生命的跳動,所以準許進口的東西都經曆了嚴格審核。


    ……


    翻閱著板報上的信息與畫麵,閃現出來的“前酒日報”,讓繆思安內心咯噔了一下,略顯懊惱的皺起了眉。


    這家報社怎麽還沒死?


    顛倒是非,扭曲事實,有著廣大的影響力卻不善用,不恪守職業精神,造假斂財,突破道德底線,巧言令色般帶歪並牽引著民眾的價值觀思想…


    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曾經在“懲戒之都”的《遺孀事件》


    作為人民守護者、秩序的維護者,以生命扞衛民眾安全與權益的“榮·憂思樂”死後,他的妻子麵臨一人撐起這個家的壓力,卻於不久被一富家子弟看上,並實行了強迫…


    於事件發生的第二日,這位遺孀便去了申述,想挽迴清白,梳理冤屈,去了當地由“秩序列七”建立的“司法部、法院、鐵則廳”等部門。


    第三日,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善意與優待,反倒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頭條:《震驚!遺孀現身多人場合,場麵一度讓人臉紅》


    《客觀點評!同是英烈遺孀,為何差別這麽大?》


    《悲痛!為了養育孩子,竟勾引其它男人!》


    ……


    這類頭條層出不窮,它們就好像髒水般無孔不鑽。


    而這位遺孀因為不是維德暮聖人,更不是“天使”便一邊承擔著外界的流言蜚語,一邊扛起整個家庭的負擔,這讓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無人知曉她那段時間的經曆,隻知自那之後再未笑過。


    這樣的日子…讓她對未來不再抱以憧憬,隻有深深的憂懼…


    她扛不住輿論的壓力與內心的煎熬,逐漸變得自卑,畏縮…她的生命變得粉身碎骨,在生活與喪夫的雙重打擊下,她選擇了跳樓…


    她死了,但這樣就好轉了嗎?不!牠們就好似盤旋,等待著死亡盛宴的烏鴉!蠶食著她最後的一絲價值!……


    這樣的記錄,這樣的經曆,被盡收眼底,深深影響到了年幼的自己,曾經也懷揣著一顆為人民服務,為正義扞衛的夢想,也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公正的,相信著“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現在?夢想成為了碎片,塞進了個粉身碎骨的靈魂裏,能力越大,權力越大…


    繆思安無比痛恨這個報社,但伴隨年齡的增長,看的更多,經曆的更多,了解的更多,就越能看到自己的渺小,在時代的浪潮下,自己那點抗議顯得微不足道,但並不妨礙他厭惡這個報社。


    ……


    來到黃昏大道後,繆思安便離雲落地,同時右手摘下禮帽,對男子行了個小禮。


    男子帶笑離開,繆思安也隨即走入了其中一個貨倉。


    黃昏大道的兩旁都是商會所建造的貨倉,好似菜市場般自由挑選,一座座房屋魏然樹立,穹頂之下,水泥道旁,栽種著一排排金葉璀璨的黃金樹;它們時而與風共舞,留下,灑下一股金黃,一股浪漫,與這熙熙攘攘的行人交換著舞步。


    根據著清單上的要求,根據著記憶中的路線,走到了一家麵包倉。擠進人群,有些靦腆道:


    “請給我十飛鷹的烤包”


    飛鷹,曾是維德暮聖,悠久曆史上一位名為“雷·米爾斯·麥·優思科·意……”(名字長達近百字,據說本人也很嫌麻煩,就單叫了一個“雷”)的坐騎,曾十分喜愛,時刻照顧著它的飲食起居,特意讓人每天記錄它的進食數量,得到37斤左右的總合,就以“飛鷹”作為單位,經過後續幾世的更變,為了方便計算,湊整為了40斤。


    ……


    十飛鷹?多少?


    聞言,裹著紅頭巾,留著胡茬的中年老板的身體先是一頓,愣愣的看著繆思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經一番商議,確認無誤後,經過優惠,便下定了價格“十五錘釘”


    ……


    維德暮聖有著三種貨幣:金皇、錘釘、農行。


    金皇的概念由第一位光明教教皇提出,為了紀念他而出現的貨幣。


    錘釘是為了紀念第一次的工人大規模遊行,爭取合法權益,增高待遇…


    農行是唯一紙張,則是為了方便買賣時的金額做出的優化。


    伴隨後續的曆史變遷,金、錘釘、紙張,被不斷優化與完善,金皇與錘釘都為硬幣,紙張沒什麽變化。


    而金皇的最大麵額隻有“1”


    錘釘隻有“1、5、10”


    紙張為“1、5、10、20、25、50、100”


    一金皇等同一百錘釘,一錘釘等同一百農行。


    ……


    繆思安陸續出入其它的貨倉,周轉了近乎一小時才買完,並讓對方進行運貨。


    以前的繆思安就來過一次黃金之城,但那時的物價卻是高於今天的。


    “你要感謝新上任的教皇冕下,感謝那些遊行的人……”


    這是繆思安從他人口中聽到了迴答。


    繆思安所采購的物資並不是單單為了今天所救的人,還有在黃金之城居住的,其它巴別塔成員與組織,同時進行物資儲備…


    采購完這裏的生活物資,便調轉方向,去了其它地方,去采購可醫用、工業…的原材料。


    路途曲折離奇,卻總能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群。


    扶老奶奶過馬路、幫人看孩子、攔住想越馬路的小孩、幫人搬運物資……


    不同於寂濱,繆思安並不怎麽想在他人麵前表現自己,隻是很簡單的,出於一顆被“隊長”教導的善心…


    ……


    黃昏時刻,傍晚時分,殘陽餘紅在為最後的謝幕,撒著“金粉”盡情揮舞,這一天過的,充實而忙碌…坐在高塔頂端的亭欄,學著早上寂濱坐在橋頭的模樣…


    溫馨的氛圍,卻對未來憂懼目光…


    ……


    “最近過得還好麽?”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英脆而清朗,卻讓繆思安心神一震,緊張的心理開始蔓延全身,但理智卻讓他感覺驚詫…


    “懲戒之都的放逐令快結束了,迴來吧,父母很想你”輕柔而略顯沉鬱的問候。


    陽光撒滿了全身,在其表麵撒上了一層“輕紗”


    白皮夾,黑底衣,同色褲子,皮革腰帶。


    兩手五指套著圓環,連著手背的鎖子甲,褲外兩側彎著一條白銀鎖鏈。


    白短發,銀瞳,麵容精致嬌俏,好似一瓷娃娃,眉宇間透露著一股犀利與堅毅,身形嬌小幼瘦。


    坐在繆思安身旁,緊挨著他,卻顯露著一股意氣風發的英姿。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繆思安沉鬱著,眼裏升騰出一抹警惕。


    “這就是你看見妹妹後的第一句話嗎?可真不怎麽樣”繆思安的妹妹頗有一種興師問罪的迴應。


    “好了,不說其他的,我就直接些吧。”


    “我想你了,等放逐令結束了就跟我迴去。”


    妹妹以一種不容拒絕的高傲態度說道。


    繆思安並未有太多變化,隻是多了一份消極,一份苦笑:


    “抱歉…暫時不想迴去。”


    妹妹:“那你準備去哪?去巴別塔這個不三不四的組織嗎?”


    “……”


    繆思安稍顯不悅,但聯想到她說這話的“因”在於關心自己,好意沒錯,隻是方向錯了…


    稍加思索之後:


    “脫離了懲戒之都,讓我能以另一個角度去看這個世界,換一種角度去思考事件本身”


    “巴別塔提供給我了一個環境,一個能讓我看的更清晰透徹的環境”


    “你我都清楚,懲戒之都的內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麵目,在這股已形成層疊山峰的浪潮下,任何形式的努力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或許我也曾憎恨自己的出生,仇視這個虛偽的都市…”


    “但當我放下憎恨與仇視後,放下‘自己’後,我看到了灰蒙迷霧下的真相,也看清了懲戒之都到底需要什麽…”


    “現在的我迴去,改變不了什麽,也做不了什麽,更掀起不了什麽波浪,我不會再抱有任何虛妄的期待,這樣的迴去,隻會讓以前的事情重蹈覆轍…”


    “原諒我吧,在我想通前,想到一個辦法前,我並不會迴去”


    繆思安並不想迴去,但也不想傷了她的心,委婉的拒絕了…


    “……”


    “那你最近有什麽規劃嗎,什麽時候走?”依偎在繆思安身旁,已無了先前的銳氣,隻有對繆思安所不能迴來的憂鬱…


    “今晚會在黃金之城待上一晚,明早就會迴去”繆思安溫和的如實迴答。


    “……遠離寂濱,遠離那個瘋子”妹妹擔憂的叮囑。


    “為什麽?”繆思安不明所以,想追問出個想要的答案。


    “……他很危險,跟他有關聯的都會被卷入不幸…情緒陰晴不定,離他近的人會很危險,跟他關係好的人也都是瘋子…”妹妹平靜的迴應。


    “……”繆思安沒有反駁,卻也沒有認同,目光兀自看向遠方的黃昏,脫離了懲戒之都,讓他學會了知行合一,學會了判斷外部信息的對錯真假,寂濱……不應如此備受這不蒙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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