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沉浸在她的「遺言」中,沒聽見劉喜補充了什麽。


    福公公擦擦眼角,憤怒地罵道:「契丹蠻子,想出這等下作計策拆散王爺王妃,聽到王妃的話,良心不安了吧?」


    「再說一遍。」趙恆眸光微動,終於從迴憶中走出來了。


    劉喜如實複述。


    趙恆閉上眼睛,試著想象馬車中的情形。不對,哪裏不對,如果他是那個契丹人,他會用已經抓到手的郡主威脅王妃帶小公子一同上馬車,同時劫持壽王最在意的母子三人加重籌碼,就算兒子太小路上哭鬧容易暴露,他也會帶上她與女兒一起,而不是隻帶她一個。


    她主動要換女兒時,那人諷刺她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份量,然而最後對方還是搶了她。


    她通過劉喜轉達對他的情意,那人本可以聽個熱鬧,卻莫名打斷。


    先是諷刺他對她的寵愛,再阻止她訴說情意……


    明明可以搶女兒,卻隻搶了她一個。


    不選擇從王府潛入,而是從國公府繞道,在漆黑陌生的深夜,行動自如。


    一個熟悉郭家的男人,一個不喜歡聽他們夫妻情深的男人。


    趙恆緩緩地站了起來,單手握拳,哢擦作響。


    郭驍,郭驍!


    郭驍帶著宋嘉寧連夜出發, 先走水路再改馬車,白日快馬急行, 晚上再改水路, 幾乎晝夜不停, 短短半月,便已離京千裏。郭驍料定趙恆不會聲張,追兵北上搜尋契丹異族找不到他, 又沒有地方官府奉命攔截, 故離京越遠,他就越發心安。


    但郭驍很愧疚, 因為這半個月, 她茶飯不思兼之路途奔波, 眼瞅著瘦了下來, 原本臉頰豐盈嫩如豆腐,如今瘦得再無一絲圓潤,才十九歲的姑娘, 肌膚雖然嬌嫩, 卻沒了在王府時的靈動生氣。


    路上她著涼,得了一次風寒,現在病好了,可她身上仿佛還帶著病氣, 無論在船上還是馬車,她都蜷縮在角落,雙目無神地望著窗外, 一動不動,偶爾有淚珠從眼角滾落。她也不跟他說話,故意無視他,郭驍試著逼迫,但她一仰頭,隻是無聲垂淚,他就狠不下心了。


    她鬱鬱寡歡,郭驍知道,可他急著趕路,急著擺脫任何被追兵攔截的隱患,每日都在奔波,無法哄她開心,也沒有條件,隻能買些話本、針線給她打發時間,然後,白日盡量躲在外麵,少礙她的眼。


    進入房州,宜走水路,時近晌午,郭驍端了食盒走到船篷前,敲了三下,裏麵沒有聲音,便是不阻攔他進去的意思,郭驍便挑起厚重的棉布簾子,彎腰而入。船篷裏麵略顯昏暗,她穿著他買來的淡紫色夾襖,坐在窗前靜靜地繡著香囊,自始至終都沒抬下眼皮。


    郭驍慢慢靠近,視線從她蒼白憔悴的臉上,移到她手中的香囊。白底的緞子,她繡了好幾日了,繡的是淡粉荷花碧綠荷葉,水中遊動幾條紅鯉魚,從一條變成兩條,再變成三條四條,兩大兩小。


    如她與趙恆,如昭昭與佑哥兒。


    她繡鯉魚時,眼裏的溫柔,如水般溢了出來,看得郭驍積了一腔妒火,嫉妒她的那雙兒女不是他給的,嫉妒被她心心念念繡在荷包上的男人不是他。郭驍很想搶了那荷包丟盡江中,但他不敢,怕她哭,怕她繼續消瘦下去。


    人已經在他身邊了,至於她的心,急不來。


    「先吃吧,別累到眼睛。」郭驍坐在她對麵,看著她道。


    宋嘉寧眼簾微動,目光掃過他衣襟,隨即收起即將繡完的香囊,剛放好,一雙筷子被人遞了過來。


    宋嘉寧垂眸接過。


    走陸路下館子是常事,坐船河運吃的多是魚,今日也不例外。其實魚也好,山珍海味也好,宋嘉寧都沒胃口,不過是為了活著才勉強自己每日都吃點。郭驍若逼她,宋嘉寧定會自盡,郭驍不用強,宋嘉寧就想活著,隻有活著,才有再與兒女相見的盼頭。


    不能想,一想便眼睛發酸,宋嘉寧默默壓下那股子酸,低頭吃飯。


    郭驍看著她,一碗米飯,她隻吃了小半碗,精心烹製的紅燒魚,她也隻用了兩三口,魚肉小到連根刺都沒有。


    是吃膩了嗎?


    「再有四五日便可抵達巴州,進了蜀地,咱們便可慢慢趕路,你再忍忍。」放下手中碗筷,郭驍低聲安撫道。


    他把蜀地當自己的地盤,宋嘉寧卻將蜀地看成虎口,聞言隻是苦笑了下,便拾起針線,去床上坐著繡。郭驍盯著她看了會兒,搖搖頭,繼續吃自己的,幽靜的船篷,隻能聽見他輕微的咀嚼,隻能聽見窗外嘩嘩的流水。


    吃著吃著,郭驍再次朝她看去,恰好看見她歪頭咬斷彩線,神色自然寧靜。


    郭驍眉眼柔和下來。他知道她口味清淡,這半個月飯菜都按照她口味做的,他喜辣,可隻要她坐在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郭驍吃什麽都香,從她十四歲嫁進壽王府,這半個月奔波,郭驍睡得最安穩,過得最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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