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燙燙——!”


    聞玥甩著手、跳著腳從矮幾彈開,待那股灼燒感褪去,手指尖仍留下了一團炭黑。


    荼風端坐於矮幾之後,執絲綢輕輕拭去聞玥觸碰過的竹葉。


    手持翠竹之葉,如撫琴之指,握住了一縷清風。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仿佛與外界隔絕,隻有他和他的竹葉存在。


    聞玥眉宇緊皺,眸中閃爍著濃重的不解。


    一盆竹子都知道看人下菜碟,怎麽就偏偏對自己不待見,生生燙掉一層皮啊!


    “聞公子,欽天監上下都知國師養的這盆紫竹是有靈性的,你自討苦吃又是何必?”


    夏寧宇歎了口氣,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玉瓷瓶來,推到聞玥麵前。


    “這什麽啊?”


    聞玥惡聲惡氣地嚷嚷,鼻尖淺嗅出淡淡的藥香,便直接打開蓋,剜出一大塊殷紅色的軟膏,厚厚塗在炭黑的指尖。


    “血朱砂。”夏寧宇語氣淡淡。


    聞玥正欲再剜一大塊的手卻僵住了。


    什麽?血朱砂?一兩值萬金的奇珍良藥竟被自己拿來刷牆?!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甚至……從手上刮下大半,重新填迴玉瓷瓶裏,封蓋放好。


    眼神裏盡是暴殄天物的悔恨,仿佛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大事。


    夏寧宇見狀,隻覺哭笑不得。


    “聞公子可覺得好些了?”


    聞玥盯著自己的傷口好一會兒,“手不痛了,心痛!”


    “……”夏寧宇嘴角抽搐,艱難維持著世子風度,轉過頭看向已然將紫竹擦拭一新的荼風。


    “國師,約莫到宮禁時辰了。”


    差點把正事忘了,聞玥用沒有受傷的手敲了敲桌上漆封還在的帖子。


    “知瑤公主給你下的帖子都快發黴了,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它曬曬太陽?”


    “這是給陛下看的。”


    聞玥翻著白眼,“那你倒是讓那個暴君迴來啊!”


    “武安侯以為呢?”荼風的視線轉向夏寧宇。


    “陛下若是此刻迴到南梁,說明已然肅清靈兆勢力,與知瑤公主相見,怕是隻為宣戰。”夏寧宇輕聲感歎,神情凝重。


    聞玥不禁側目,自己倒是沒有想那麽深,他單純覺得這爛攤子不能隻讓荼風一個人扛,得有墊背的。


    簫猗,墊得死死的!


    “北越最得勢的皇子和公主已聚在南梁,還不知高麗會派何人入梁。”


    提了北越和高麗,珀斯向來與世無爭也罷,荼風就這般不把夏燕放在眼裏嗎?


    聞玥瞥了眼手上的殷紅,想也不想直接問夏寧宇:“夏寧宇,以你對夏燕的了解,覺得誰最有可能來南梁討這個晦氣?”


    夏寧宇似笑非笑,皎皎如月之貌盡顯華貴之氣。


    雖在唇角彎彎,眼裏卻帶著無盡的涼意,猶如寒冬之霜,讓人感到一種刻骨的諷刺。


    他恍然覺得,眼前之人就像一把鋒利的劍,雖然被華麗的劍鞘包裹,但依然鋒利無比。


    自己這是……說錯話了?


    聞玥隻能目光殷切地看向荼風,燙嘴的話頭誰愛接誰接去吧。


    “武安侯是陛下的貴客,不得無禮。”荼風冷冷斜了聞玥一眼。


    “我也沒說他不貴啊!”聞玥不服氣地翻著白眼,他甚至拱手朝夏寧宇作揖行禮,鄭重其事,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宮禮。


    “武安侯,草民惶恐!言行無狀犯下不赦之罪,特叩首請罪!”


    盡管聞玥如何折騰,荼風與夏寧宇都未曾施以任何眼神。


    “看來,什麽都逃不過國師的眼睛。”


    夏寧宇苦笑一聲,逃不過的,擺脫不了的,總是如影隨形。


    哪怕他與他們已然鬧得如此難看,在需要用到他、犧牲他的時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推出去。


    聞玥即便再蠢鈍如豬,此刻也察覺了到了什麽。


    無怪乎方才荼風有意跳過夏燕,眼前這不坐著一位夏燕的終身使臣嗎?


    “幹嘛逃啊,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圖一個踏實。”


    聞玥也不管荼風臉色如何冷厲,反倒是拍著自己的胸脯就把荼風賣作保護神了。


    夏寧宇也不禁分出一絲有限的心疼留給荼風,有兄弟如此,何患命長?


    “國師仁愛,寧宇感激不盡,正因如此,寧宇才不能給南梁帶來麻煩,明日自當主動請離,待塵埃落定之時,再敘。”


    夏寧宇語氣輕緩卻堅韌有力,可聞玥卻是聽不進一個字。


    “走什麽走?方才荼風不是說了嗎?你是那暴君的貴客,那暴君班師迴朝之前你不辭而別,暴君迴來見到了鐵定大發雷霆,怒而伏屍百萬!”


    後半段他猜的,不過按照那暴君一統天下的雄心,夏燕,跑不了。


    “武安侯是打算這樣躲一輩子嗎?”荼風淡聲問。


    “不躲,又能如何?”


    “你躲一處,他們找一處,總會無處可躲,屆時又當如何?”


    “未曾想得如此深遠。”夏寧宇緩緩搖頭。


    “此事自然不值得深想,就留予夏燕斟酌吧,苟延殘喘終究逃不過一死。”


    荼風神情淡漠,眼神如秋水般平靜,然而口出之言卻如寒冰利刃,流露出無盡的殺意。


    一股肅殺之氣彌漫於空氣中,令人膽寒。


    夏寧宇雖仍舊自若,也不免暗自心驚。


    原本慈悲為懷的國師,此刻竟已不再慈悲,似乎是從某一日起,唯有殺戮方能平其心。


    已是深夜,寒夜冷月,涼風陣陣,夏寧宇也不再久待,先行離去了。


    可聞玥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荼風擰眉冷臉,當即趕人。


    “暴君要是迴來了,武安侯……會不會清白不保?”聞玥忽然湧上一股擔憂。


    荼風倏爾蹙眉,拂袖起身,抱起一旁的紫竹頭也不迴地沒入夜色。


    “我也不是也該擔憂擔憂自己?咦惹——!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跑!”聞玥後知後覺地裹緊了自己的衣衫,滿臉嫌棄地也飛奔進了夜色。


    也不知去何處逃命了。


    霜風如急箭,穿透寂靜的夜色,帶起一片寒意。


    “駕——!”


    兩匹駿馬並轡而行,疾馳於寂靜的荒野之上。


    馬蹄聲碎,如急雨敲打大地,迴蕩在漫漫寒夜之中。


    寒風唿嘯,卷起一片片雪花,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沒。


    兩匹馬兒口中噴出滾滾白霧,四蹄矯健有力,掠過一抹似火的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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