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下一片江山,可能需要三年五載。


    也可能隻需要三五天。


    華家父子並沒有趕來索布,被毀得差不多的靈兆皇宮正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


    除了巡邏的鐵甲衛,無人出沒。


    “一個把自己埋在竹林裏,一個把靈帝種在泉池裏……瘋了瘋了,南梁完了!”


    聞玥晃著手裏的酒壺,滿臉青黑的胡茬,落滿疲憊與頹廢。


    比起他提到的兩位,也好不到哪裏去。


    夏寧宇望著頭頂處的沉悶穹宇,沒說話。


    一雙溫柔的眸子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那日從繭子裏出來之後,看到的便是滿目瘡痍,幾乎被夷為平地的靈兆皇宮。


    渾身血汙的國師頹坯地跪坐在地上,階前盛放著朵朵血花,是這灰白天地間中唯一鮮明的色彩。


    裴子初和聞玥並未像國師那麽失控,但也沒有那麽正常。


    聞玥望著天空,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裴子初麵無表情,眼尾微紅,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寒風掠過,那張妖孽而危險的俊臉也仿佛褪去了最後一絲溫度,終於變成了冷血的模樣。


    這充滿煞氣的可怕少年,真的就要徹底成為第二個暴君了嗎?


    就因為,一個女子的離世……


    “她不是妖女嗎?妖女,怎麽會輕易地死掉?會有轉世什麽的吧?”


    聞玥繼續說著胡話,酒氣熏天地湊近夏寧宇。


    “嗝……”


    夏寧宇,“……”


    “妖不僅不會轉世,也還會入夢,你若想見她,就早些休息吧。”


    夏寧宇抽出聞玥手中的酒壺,按著他的肩膀將薄毯拉過頭頂,蓋住。


    聞玥也確實不省人事了,閉上眼,嘴裏念叨著什麽沉沉睡去。


    夏寧宇仍舊繼續地看著沉沉夜幕,潤澤如水的眸子裏潛藏著太多不具名情緒。


    “會再見的吧……”


    他高舉酒壺,遙遙地相敬空無一物的夜色。


    辛辣的烈酒滑入喉,他嗆了幾口,隨血色一起漫上臉頰的,還有朵朵緋色的櫻花……


    無瓦遮簷的千泉殿。


    裴子初抬手止住鐵甲衛對靈帝的鞭打,詭異的重瞳陰鬱地看著他。


    “你以為,你咬死不說出千目鏡的下落,本王就拿你沒有辦法?”


    靈帝惡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攝政王還有什麽手段,不妨一並使出來,孤受著就是,可這千目鏡不是那妖女毀的嗎?你該去找她要才是!”


    殺了母後,又滅了父皇,還將皇宮毀得一片狼藉,他如何還有臉讓自己交出千目鏡?!


    “你的膽量,讓本王刮目相看。”裴子初陰冷的視線掃過他身上的襤褸,像一頭暗夜獨行的嗜血殘狼,“好在,裴太師不曾如你一樣嘴硬。”


    話音剛落,鐵甲衛抬著一個兩頰撲著腮,鱗片被生生刮去一大半的不人不鬼的東西,走近。


    “陛下……”


    血肉模糊地伸手,向被綁在柱子上的靈帝顫聲唿喊。


    靈帝皺著眉頭不禁後縮,緊貼著柱子上,略有驚訝,猶疑道:“……裴太師?”


    “看來靈帝的眼神也不錯,這畜生都爛成一團泥了,也能認得出。”


    裴子初的聲音比夜寒涼,輕飄飄地傳進靈帝耳中。


    靈帝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驚懼,他移開視線,直勾勾地盯著裴子初,冷笑一聲:“攝政王……就憑這麽一個冒牌貨,就想逼孤就範?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是嗎?”


    “別說此人身份存疑,就算他真是裴太師,那他也應與孤一同為靈兆流盡最後一滴血,也決計不會向你這等亂臣賊子低頭,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裴子初緩緩點頭,“靈帝說的是……”


    話還未說完,他便一腳狠狠踩在裴太師手上。


    直到一道骨頭碎裂聲響起,裴太師那痛唿聲漸漸扭曲,他才繼續道:“聽到了嗎?靈帝讓你去死,隻有本王能留你一條命,現下是否要說出千目鏡的下落?”


    “你……”


    靈帝高高昂起的脖子一梗,似是沒有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僅僅被濃縮成了一句“靈帝讓你去死”,還拿去威脅人。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我說……”


    裴太師含糊不清地說著,同時伸手要去抓裴子初的腳。


    卻被毫不留情地踢開。


    “哼,攝政王莫不是瘋了?這世上隻有靈兆皇室才知……”


    “就在你腳下……”


    靈帝話還未說完,就被裴太師揭了老底,嘴角一抽,無話。


    一時竟不知該痛罵裴太師通敵賣國,還是該驚詫裴太師為何會知道千目鏡之所在。


    “看來你這條命,本王殺不得了。”


    裴子初不免有些遺憾,朝一旁的鐵甲衛揮揮手,“帶下去,絕水,自生自滅吧。”


    “裴子初!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啊!”


    裴太師嘶啞著嗓子,暴突的眼珠結著蛛網般的血絲,瞪著裴子初瘋狂地想要掙脫,滿是不甘。


    他那非人哉的模樣隻對心靈脆弱的靈帝產生了不小的視覺衝擊,至於裴子初……


    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鐵甲衛更是懶得應付,一腳踹暈,粗暴拖走。


    “挖吧。”


    裴子初把玩著手上血紅的七星戒,背過身去,不再看失魂落魄的靈帝。


    一大批金吾衛扛著鐵鍬和尖鎬衝了上來,隻路過時掃了靈帝一眼,便低著頭,順著那早已幹涸的溫泉趕緊開挖。


    靈帝已經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受了。


    或許也該認命。


    依仗的裴太師出賣了皇家最艱深的秘密,還是個隱藏多年的怪物。


    本該死守皇宮到最後的金吾衛,也成了敵人手裏的刀。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一株清冽的水流冒了出來。


    重新填滿著這滿殿的坑窪。


    覆蓋廢墟,掩去塵埃,洗刷著刺鼻的血腥。


    靈帝像是猛然驚醒,劇烈地咳嗽著。


    又噴出一抹猩紅。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裴子初盯著腳下越來越積聚的清澈,“是為什麽那個老不死的會知道千目鏡的下落?還是……”


    他轉過身,看著靈帝,“為什麽本王不殺了你?”


    “攝政王還真是洞悉人心……善解人意啊,想必你也是因此得了那暴君不少恩寵,無怪乎……你為了她,如此拚命。”


    裴子初並不在意他話中的嘲諷。


    就像靈帝所說的,他的確洞悉人心。


    靈帝在他麵前,就如同一張透光又透風的牛皮紙。


    激怒他也無用,本就無意殺他。


    望著越來越充盈的水池,裴子初說:“很快,很快就能再見了。”


    “人死如何複生?”


    靈帝冷聲嗤笑,真是不明白,為何會有人如此沒出息,竟為已死之人將這世道搞得亂七八糟。


    “看來靈帝並不知道,千目鏡為何會是靈兆秘寶。”


    裴子初抬眼,睨著靈帝的眼神平淡如涼口澀茶。


    靈帝沒說話,直勾勾望著裴子初的視線說明了一切。


    他不知道。


    除了知道這千目鏡能夠千裏追蹤、青春駐顏之外,他什麽都不知道。


    “嗬。”裴子初的眼神變了,變得淺薄地憐憫。


    “靈兆自古就尋求的長生,竟不知就在腳下,靈帝,你若早一點知曉,太上皇興許還能活。”


    “都到了這個時候,攝政王還有心思誆騙孤……”


    他說的話,靈帝是半個字也不信。


    若真如他所說,豈不是天大的荒唐?


    “靈帝是覺得,你配本王花這份心思?”


    攝政王一步一步走向泛著瑩藍光澤的水池,蹲下身,伸出手掌撥弄出一圈一圈蕩漾的波紋。


    “在攝政王眼裏,孤自然比不上暴君之威。”


    “她本就是無人能及,若你見到她,便會覺得千目鏡毀得不冤。”裴子初收迴手,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來攝政王也有不了解的。”靈帝莫名地有些得意,“千目鏡本就是不竭之水,除非海枯石爛,靈兆不竭,千目鏡永遠都會是靈兆秘寶……”


    “誰說,千目鏡不竭?”


    “陰太師!”


    “本王差點把他忘了……”裴子初舉目望天,零星閃爍,他忽而看向靈帝,“他應當是這世上最想毀了千目鏡的人。”


    “此話何意?”


    “太上皇殯天之前將陰太師封印於墓中,讓裴太師輔佐於你,但裴太師並未將千目鏡的原委、甚至效用相告,甚至任由太後胡作非為,完全是因為千目鏡便是你們靈兆皇室從裴家搶去,挾製陰太師的玩意兒罷了。”


    “你……”靈帝眼神呆滯地迴想著方才裴子初說的話,“胡說。”


    “靈帝不是看到了嗎?何苦自欺欺人。”裴子初擺擺手,撤下所有的金吾衛。


    靈帝的眼睛動了動,遠遠望著那一池平靜,“裴太師是鮫人,那你……也是嗎?”


    “不要將本王和那畜生混為一談。”裴子初語氣淡淡的,眼中的厭惡卻無比刺眼。


    一個靠著生食異族血肉來武裝自己的畜生,憑什麽為人?


    “嗬嗬!你拋得開嗎?別忘了,你姓裴,就算你再如何否認,你也擺脫不掉。”


    靈帝已經漸漸魔怔了,隻想讓這個罪魁禍首跟自己一樣痛苦。


    哪怕隻是流一滴血,他也覺得痛快!解氣!


    “何須擺脫?滅了就是。等靈兆徹徹底底成為南梁的附屬國,屆時,本王會來向靈帝請教同樣的問題。”


    裴子初平靜地歎了一聲,“到時候,應該叫靈王了吧?”


    靈帝氣得不再說話,他倒想看看,那暴君是否真的能夠迴來!


    若是不能,就休怪他仰天長笑,好生羞辱迴來以報此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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