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冥頑不靈!”


    裴太師再也不啻維持麵上的仁善,撇下的嘴角如同磨礪而出的彎刀,誓要剜出裴子初的心來看看不可。


    血霧從一地的屍首中源源不斷地匯聚,將裴子初穿透血霧的指尖烙鐵般灼出焦黑一片。


    遠遠看著的聞玥都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還有沒有人管了?


    “幻絲,你還在等什麽?!”


    一聲厲喝在耳邊炸響,就見無數根極細的白絲瞬息間將裴子初包裹成一個巨大的繭,抵擋著血霧侵襲。


    緊接著,一個小黑點迅疾地跳上高處,立在白繭之上,對著裴太師的臉就猛地吐出一大口白絲。


    那白絲如針如刺,直直地穿透疏密的血霧,正要將裴太師紮成刺蝟之時,卻被他抬手擋住。


    白絲撞上那柔軟無狀的鮫綃,便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來,順著衣袖滑落腳邊。


    聞玥,“……”


    白期待了。


    惡婆娘,你養的小寵物有點沒用啊!


    眼見這招對老雜毛不管用,幻絲也覺得有什麽問題,扭臉就將更多的白絲噴向地上的倒黴蛋們,將他們捂了個嚴嚴實實,徹底切斷血霧的匯聚。


    做完這些之後,它倒是深藏功與名,蹬著飛毛腿又不知道藏哪裏去了。


    裴太師看著幻絲的傑作,臉色青了又白,終是黑著臉盯著人繭般的裴子初。


    當血霧無法維持之後,漸漸散去,而那些保護裴子初的白絲也都泄了力般垂落在地上。


    裴子初低頭看著被灼傷的手指,笑了。


    “十多年了,你惡心人的方式還是沒有變。”


    裴太師此時的臉色,除了蛻下和善之後的陰狠之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森冷。


    那是一種從深海幽底爬出來的濕寒,腥臭。


    “我如何行事,還容不得你來置喙!”


    “不知道今日過後,裴家又要再花幾百年、再殺多少無辜,才能恢複元氣呢?”


    裴子初抬起眸,從裴太師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幾乎完全分裂開的重瞳。


    在這樣的對視之下,裴太師自然而然地敗下陣來。


    他斂下眉眼,語氣依舊不曾軟下半分。


    “倘若你真的如此關心裴家,便該早早將南梁賊子趁亂絞殺,而不是與我在這裏論什麽長短?!”


    “是啊……”


    裴子初笑彎了眼眸,清俊明朗的麵容讓裴太師好一陣恍惚,他正欲再相勸一二,卻忽然被扼住了喉嚨,雙腳離地地懸在半空。


    “放……放手!”


    隨著裴太師的掙紮,裴子初手掌一寸一寸漸漸收緊,從指尖沁出的血漬蜿蜒淌下。


    他仍舊像不知道疼似的,固執地要將這脆弱的脖頸擰斷。


    那張臉憋得青紫過後,竟然是異常的灰。


    臉頰旁倏地張開兩片腮形圓肉!


    就是這出人意料的變故,讓裴太師又尋得了生的機會,從裴子初手中掙脫。


    也或許,是裴子初根本就沒有如此輕易結果他的打算。


    裴太師狼狽地靠在石柱上粗聲喘氣,遠遠圍著本就不敢靠近的金吾衛眼見裴太師“露出原形”,這下更是嚇得連退三步。


    離得最近的金吾衛更是抽出了腰間的佩刀,恨不能穿牆而逃,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好。


    “諸位可看清楚了,你們陛下倚重的裴家,你們敬愛的裴太師,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裴子初那雙看透人心的重瞳,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金吾衛,將他們臉上的驚恐和驚懼盡收眼底。


    “休得聽他挑撥!”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


    裴太師已經收迴了臉上顯露的腮,恢複了那張與尋常人並無不同的臉,卻無法抹去眾人對方才那一幕的震驚。


    “裴子初,老身好心規勸,你不聽,還使障眼法汙蔑老身,實在是欺人太甚!”


    他狀似沉痛地看向地上那一片被白絲覆蓋的屍首,良久,才紅著眼眶瞪向長身而立的裴子初。


    “天地為證,今日老身就要為我裴家七十一口死於非命的奮勇之輩報仇,斬殺裴子初於刀下,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轟隆——!”


    滾滾驚雷在殿外炸響,如此之巨,使得耳中嗡鳴聲不斷,似乎這天雷便在頭頂處狂亂。


    金吾衛們瑟縮著將刀尖換了個方向,指向裴子初。


    天譴啊,他們怕!


    竹猗眯起了眼,雙唇無聲地吐出一個字——滾。


    “轟——……”


    剛剛聚攏的烏雲忽又散去,驚雷也被風吹散,也打散了金吾衛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讓他們的選擇像個笑話。


    “嗬,好像老天爺也站在我這邊呢!”


    裴子初無奈地一聲輕歎,就把裴太師氣得不輕。


    竹猗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什麽老天爺,是她妖君大人好不好?別謝錯了人!


    裴太師的目光牢牢鎖住裴子初臉上的血痕,諱莫如深地笑了起來。


    “老天爺隻會站在勝利的這一方。”


    說著,他從袖中緩緩掏出一顆灰白的鮫珠。


    竹猗和裴子初不約而同地眯眸而視。


    這老雜毛還真是陰險得可以,長久以來的有恃無恐,原來就是因為把著裴子初的鮫珠?


    該死得很呐!


    裴子初盯著裴太師,似笑非笑,“本王還在期待著,你這些年會長些本事,沒想到,如此輕易地就走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玉石俱焚?不……”裴太師緩緩後退著,平等地輕視著這殿中的所有人,就像在打量一群死人。


    “隻有你們,會永遠葬身於此……”


    “太上皇!睜開眼看看你的子民吧!災禍即將來臨,救救你的血脈吧!”


    幾乎是話音剛落,已經退到大殿門口的裴太師便果決地捏碎了手中的鮫珠。


    那飄揚的粉末揮灑下來,降下一層水紋結界,將大殿內外阻隔成兩個世界。


    察覺到不對勁的金吾衛們持刀就像衝出去,卻無一例外地被結界彈開。


    “攝政王,你沒事吧?”


    眼見結界外的裴太師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聞玥才衝到裴子初身邊。


    裴子初拭去嘴角的一抹血漬,淡聲道:“無礙。”


    裴太師恐怕致死也不會想到,他早就憑借七星戒中的秘法重新養出了一顆鮫珠。


    雖不如初生時那顆契合神魂,但好歹也能夠抵禦鮫珠盡毀帶來的傷害,不至於一命嗚唿。


    “攝、攝政王,此前是我們不識好歹,還望攝政王不計前嫌,帶我們金吾衛殺將出去,待脫困之後,我們自會稟明皇上,治罪於那老匹夫!”


    金吾衛統領果然是能屈能伸的漢子,當即就跪在裴子初麵前請命。


    “滾開,沒看到攝政王已經受傷了嗎?你這是要逼他去送死?”


    聞玥一腳就踹在了金吾衛統領的肩上,金吾衛統領也沒有躲,就這樣摔坐在地後,又立馬跪好。


    “攝政王威名遠播,我等願聽候差遣,隻要攝政王願意指出一條明路!”


    “我等願聽候攝政王差遣!”


    搞許願這一套?想得美!


    聞玥正要發難,卻被裴子初一個眼神給攔下。


    “本王對這奇門遁甲之術並不精通,也是無能為力,諸位求錯了人。”


    聞言,金吾衛們愣了愣,思考片刻過後,又求上了荼風。


    “國師威名遠播,我等願聽候差遣,隻要國師願意指出一條明路!”


    “我等願聽候國師差遣!”


    原模原樣。


    聞玥,“……”


    還真是能屈能伸啊!


    隻是,荼風什麽都沒有說,一雙泠泠寒泉般的眸子就這麽看著他們,將他們看得一陣心虛,紛紛低下頭去。


    這時候,夏寧宇忽然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衣袍,還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竹猗瞥了他一眼。


    夏寧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赧然一笑,悄聲道:“不知怎的,覺得冷了。”


    “幻絲。”


    竹猗話音剛落,一隻小蜘蛛就從裴子初的心口蹭蹭蹭爬到肩頭,又攀著白絲蕩到夏寧宇的頭頂。


    一陣吐絲,便給夏寧宇織就了一件毫無美感可言的緊身衣。


    直將他包裹成圓潤的大繭子。


    夏寧宇嘴角抖了抖,“……竹猗姑娘,這樣,會否太過了?”


    “還冷嗎?”竹猗顧左右而言他。


    “不冷啊……”夏寧宇眨了眨清澈的眸,老實巴交。


    “那就不過。”


    夏寧宇,“……”談判失敗。


    裴子初看到夏寧宇生無可戀地嵌在絲繭之中,幸災樂禍之餘,額頭也不禁冷汗落下。


    所以他剛才也是這樣衣服毫無尊嚴的模樣嗎?丟人丟大發了!


    反倒是這時早該笑出強大的聞玥卻無比嚴肅。


    他站在荼風身邊,警惕著四周的風吹草動。


    哼,他可不相信那老雜毛隻是想把他們困在這裏餓死、凍死,怕是底牌還在後麵呢吧?


    “沙沙——!”


    聞玥耳朵一動,淩厲的視線頓時掃向白霧漸厚的水池。


    晶瑩剔透的冰花開始從池中拾階而上,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圍攏過來。


    冰花每逼近一寸,濃霧便吞噬視野三分。


    “錚——!”


    濃霧中閃過一道黑影,聞玥反身便從折扇中射出三枚骨釘。


    “錚錚錚!”


    三枚骨釘打中黑影,發出利器嘯鳴之聲。


    “這又是什麽鬼東西?沒完沒了了?!”


    聞玥將折扇塞到荼風手裏,自己則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


    竹猗卻看得仔細,她隨手便扔出一團幽藍的妖火,“唰”地在地上燃起一片,瞬間驅散濃霧,褪去冰寒。


    而那一柄鏽跡斑斑的重劍便懸在裴子初身後。


    被發現蹤跡的重劍也不再做隱匿蹤跡之事,橫起劍尖直指裴子初的心口刺去。


    “裴子初!它在你後麵!”夏寧宇瞪大了眼。


    裴子初應聲躍起,翩然落於重劍之上,一雙烏金緙絲長靴化作千斤墜,死死地壓住那鏽蝕最嚴重的劍刃。


    他感覺到了一股強盛至極的吸力正在擾亂他的心神,那明顯淩駕於他之上的靈力不容許如此淺薄的侮辱,正要帶著他衝向水紋結界。


    千鈞一發之際,他又感受到了另一股更加霸道的靈力正將那重劍碾進泥裏。


    在折戟和掉頭中,重劍憋屈地選擇了掉頭。


    裴子初便在這重劍一會兒發癲,一會兒溫順的分裂中,艱難維持身形平穩,進而遊刃有餘。


    “厲害啊攝政王!連禦劍都學會了!真是越來越像陛下了!”


    聞玥拍手叫好,羨慕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裴子初隻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的心有多累,天知道,這把瘋劍,遲早化了它,打成馬鞍、馬蹄鐵,天天踩在腳下才出氣!


    看這劍也遛得差不多了,竹猗又彈出一團妖火,將重劍打歪,這才讓裴子初恢複了自由身。


    “攝政王,果然很威風啊!”


    聞玥不吝豎起大拇指,裴子初笑不出來,內心苦澀。


    還好,血也吐不出來。


    金吾衛們看向裴子初的眼神也都帶上了崇拜,看來還是得指望攝政王救他們的狗命了。


    “國師,你可有離開這裏的對策?”裴子初請教著荼風的意見。


    從不遠處虎視眈眈的重劍上收迴視線,荼風沉吟片刻,道:“以重劍擊破結界,或可一試。”


    裴子初抿唇思忖,方才他不是沒有做此打算,隻可惜這劍有了靈智,還未靠近結界就已經掉頭了。


    強攻,自己並不是這劍的對手。


    誘降,自己也不是這劍的配偶。


    不如……


    “攝政王你看,這火燒過去了!那個結界好像變得透明了些!”


    一直低著頭的金吾衛統領總算抬起頭做人了,他興高采烈地向裴子初匯報著自己的這一偉大發現。


    然而……


    “嗖嗖”兩劍,離門口最近的幾具屍體便被那重劍掃遠了些。


    裴子初,“……”


    金吾衛,“……”


    聞玥無奈地捂臉,與另一邊上躥下跳的重劍形成鮮明對比。


    “它,好像在嘲笑我們。”夏寧宇暗暗覷著重劍,隻覺得心驚不已。


    “它隻是皮癢了,欠打。”


    竹猗紅唇微勾,明豔的容顏卻透出徹骨的森冷,遠遠相隔的重劍幾不可聞地抖了抖。


    下一秒又不知死活地玩開了。


    本以為能夠見到那老不死的太上皇,真有凡心不死的修仙之人,沒想到隻是一個生出器靈的鏽劍在犯賤!


    既然釣不到背後的大魚,那小蝦米也能上桌當盤菜了。


    “玩夠了……”竹猗伸了個懶腰,眸光一動,“就滾過來開門。”


    “莫要等著本君將你磨成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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