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猝然薨逝,靈兆國舉國哀悼,沿岸船隻不得停靠。


    第二天,小皇帝便迫不及待宣布正式臨朝執政,並昭告天下,陰太師將輔佐於他。


    大街小巷仍舊是其樂融融,對於宮裏的那點動蕩並不關心。


    看到一隊一隊金吾衛在滿大街撕剮荼風的畫像,似乎是真的不追究太後的暴斃原因,甚至連譽王來找茬都不管了。


    流影打探完消息趕緊迴了鹿澤寨。


    這時的鹿澤寨一片祥和。


    有跳大神的巫婆,有比劃桃木劍的道士,還有扛著降魔杵的禿驢……


    他們都圍著中間翹腿躺著的白發女子,反複試探,又不敢上前。


    看得金虎急出了一手汗,來迴踱步搓著手,腳下一圈的綠草已經被踩成了烙餅。


    “大哥這樣做,咱們真的不去阻止他嗎?”三當家捅了捅二當家裴勝的胳肢窩。


    “不然呢?”裴勝翻過一頁雜記,“這筆冤枉錢記在大哥的私賬上,鹿澤寨支不起。”


    怎麽會支不起呢?


    哦對,這鹿澤寨現在是一大半歸竹姑娘,要是她不點頭,確實還拿不出什麽錢來。


    三當家歎了口氣,他不明白大哥跟竹姑娘較什麽勁,就算竹姑娘真的是什麽妖孽變的,那跟著她混不是後半生更有保障了嗎?


    對於大當家這種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的行為,三當家不理解。


    當初竹姑娘帶領著大家端了陰太師的墓,就足以說明她不好惹,如今大哥搞這一出,還不知道會被怎麽報複呢。


    不出所料,就在那倒黴道士朝竹猗潑灑糯米的時候,直接被彈迴來的糯米打得滿身是包。


    那道士周圍的人也不能幸免,在糯米的摧殘下哀嚎一片。


    躲在後麵抱著頭的金虎也沒有全身而退,手都腫了一圈,疼痛使得他起身的動作都顯得十分僵硬。


    竹猗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在金虎露出頭來的時候,撒出了手裏留有的最後一把糯米,把他痛得嗷嗷叫。


    如此鬧劇過後,金虎總算是老實了,包得滿臉繃帶,可憐兮兮地哀歎。


    “妹子啊,咱們是山賊,可不能走到叛軍那一步啊,會掉腦袋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掃了一眼竹猗身邊的荼風,眼角一抽一抽地疼。


    竹猗無奈地翻著白眼,瞧這點出息,她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手底下的人喪命不成?


    “腦袋掉了,我就給你們重新裝上!”


    一道黑影刷刷衝出了人群,先是在三當家耳邊說了幾句,然後便一起來到大當家麵前。


    “大哥,流影帶著消息迴來了。”


    三當家的聲音不大,但也足夠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裴勝也放下了手裏的雜記。


    “如何?”


    金虎瞪著眼睛看向流影,也跟著問道:“怎麽樣?這國師的通緝令可曾撤下?”


    流影先是衝竹猗恭敬行禮,然後才沉聲道:“各位當家的,大街小巷的通緝令已經被金吾衛全部撕下。”


    “你確定沒有新的通緝令貼上去?”


    金虎心裏直打鼓,臉上挨打的地方也是抽抽地疼。


    “沒有,我並沒有看到金吾衛帶了其他通緝令,而且親見看著他們迴了皇宮。”


    其實他沒有看到……


    聽了這話,金虎忐忑不安的心隻放下了一半。


    裴勝看了看竹猗和金虎,半晌才道:“先聽竹姑娘的吧,若是追究起來……擒賊先擒王,那也是南梁國師應該擔憂的。”


    三當家認同地點點頭。


    這南梁國師看起來不扛事,但他相信竹猗姑娘。


    聞玥作為荼風的嘴替,挑著一雙鳳眼微笑著,“二當家,你想問題很有深度,我喜歡。”


    “有什麽了不起?你有本事喜歡竹姑娘去!”三當家撇嘴。


    竹姑娘?


    荼風和聞玥對視一眼,互相明了對方眼中的疑惑。


    竹姑娘、竹猗姑娘,這是鹿澤寨上下對妖君姑娘的稱唿。


    行走江湖有幾個假名字正常,也不知道這姑娘有多少。


    聞玥一一掃視過鹿澤寨的所有山賊們,眸光中帶著明明白白的審視。


    他們的眼神告訴他,那打盹的母老虎危險程度最高,簡直不敢有半點反對的想法。


    也是迫於母老虎的震懾力,他們仨終於有了一個獨院兒落腳。


    看著外頭遛彎兒不敢靠近這小院兒的山賊們,聞玥突然說道:“太後翹辮子了,怎麽會有那麽多鮫珠?不是說一個鮫人隻有一顆嗎?”


    竹猗從袖中掏出鮫珠,嫌棄地劃拉兩下,“無非就是自己沒有,就去吞食別人的。”


    聞玥的表情微妙起來,看向竹猗的眼神也多了幾分興味。


    “你怎麽知道?親眼見過?”


    說實話,他有時候還真懷疑麵前這人是個老妖怪,隻是苦於沒有證據。


    竹猗也不否認,一雙幽深的冰眸蒙上層層幻霧,“見過啊,還差點就成了鮫人的壓寨夫人呢!”


    聞玥:“?!!!”


    荼風依舊麵無表情,但是平靜的眼神卻冷過寒冰千丈。


    竹猗雙手枕在腦後,迴憶起蓮嬸兒和程四娘他們。


    “一個挖空心思想要繁衍的村子,裏麵的村民卻都千方百計往外逃,逃離的辦法就是吞掉別人的鮫珠。”


    程四娘所說的那個唯一逃離海興村的姑娘,想來就是被她弄死的太後吧。


    “那她得吞了多少啊……”


    聞玥渾身一激靈,這鮫珠就相當於鮫人的命,吞了鮫珠,就相當於生吃活人心肝啊!


    太瘋狂了!


    荼風抬眸,嘴角無情地抿起,“已經化成一把灰,也算是超度了。”


    竹猗歪著頭看進他那雙沉寂的眼中,發出誠摯的疑問:“我怎麽覺得,你下一句就要念阿彌陀佛了?”


    她側過身子,然後朝荼風勾了勾纖長的手指。


    荼風沒有遲疑地傾身向前,竹猗伸手點了點他瑰麗的唇,笑了。


    妖族上下忌憚妖君,可比妖君還可怕的,是露出笑臉的妖君。


    笑得越美,下手越狠。


    荼風並不習慣與女子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眼睫顫了顫,平靜的心也倏爾一跳。


    冰肌雪發,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可眉宇間偏又是散不去的邪肆和桀驁,那雙狐狸眼更是蕩漾著明豔的風情,魅惑天成。


    聞玥摸了摸鼻子,如坐針氈地別開眼去。


    所以現在是什麽狀況?他多餘了唄?


    荼風明顯也頂不住竹猗的美貌攻勢了,他低語一聲“得罪了”,然後攬過她的腰,擺正身子。


    “我收到了南梁皇宮寄來的信。”


    那股縈繞鼻尖的清冽冷香終於淡了些,荼風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聞玥用手捂著一隻眼,幫著荼風轉移話題,出聲道:“南梁皇宮?是那暴君找到了?”


    “不是。”荼風搖頭,神色間略有些凝重。


    聞玥眼珠子骨碌一轉,腦子裏嗖嗖閃過去所有可能,撫著下巴道:“該不會是……裴子初那小子要來抓你迴去吧?”


    荼風一點都沒有要迴答聞玥的意思,而是將目光鎖定竹猗,語氣中帶著些柔意。


    “你可願去南梁看看?”


    聞玥頓感失笑,真是打死他都不曾想到,鐵樹開花之後是這樣春光燦爛。


    不過看到這廝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他還是不免覺得心裏很爽。


    “去啊,聽說南梁不信佛,深得我心。”


    裴子初要來靈兆,絕不會是單純為了荼風,要說是來搞點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她信。


    攝政王如果要大張旗鼓地出使他國,那這事就小不了。


    “裴子初他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聞玥不依不饒地追著荼風問,荼風也是被他磨的煩了,才甩出一句:“這裏之前是他的家。”


    “他……他是靈兆國的人?乖乖!”


    竹猗眨了眨眼,狀似隨意地調侃道:“南梁國的攝政王,是靈兆國的人,你們南梁玩兒得很花嘛。”


    她說完就坐了起來,衝聞玥眨了眨眼。


    “考慮下坐上靈兆國攝政王的位子?”


    “算了吧,我可操不來那份心。”聞玥擺擺手,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吐槽著,“你知不知道坐高位的人天天要被暗殺,連口飯都吃不安生?”


    竹猗斜眼一瞥,“你會萬壽無疆的。”


    聞玥頭一次被竹猗祝福,有些受寵若驚,便揚起下巴笑開了。


    荼風看著他那副傻樣,猶豫了一瞬,還是開了口。


    “她的意思是,你的名字叫烏龜。”


    聞玥不敢相信地看過去,竹猗確實點了點頭。


    “你……”


    還不等他說完,荼風又補充了一句,“不能否認,縮頭的確延年益壽。”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美好景象。


    聞玥看看荼風,又看看竹猗,氣得臉色通紅,一揮袖就離開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在看到聞玥氣衝衝地消失在林子裏之後,竹猗翹起了紅唇。


    “現在人走了,你有什麽想對我說,或是,有什麽想問我的?隻限三個問題。”


    她剛剛可沒有挖苦聞玥的意思,是很真誠地感慨,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活法兒,她管不著。


    但是荼風刻意曲解她話中的意思,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荼風盯著竹猗的臉看了許久,卻並不急著出聲。


    雖然她知道自己這張臉美得驚天動地,但再怎麽也不至於驚動他。


    “隻有這一次機會,往後你若是再想問,我也不會迴答了。”


    “迴南梁後,就別走了吧。”


    竹猗晃了晃手指,“是你迴南梁,我隻是順便去看看。”


    荼風握住竹猗的手指,進而緩緩握住了她整個手掌,竹猗挑眉,故技重施地將他拉進自己的懷裏。


    另一隻手環在他的腰間,讓他無路可退。


    二人緊緊相貼。


    “還是說,國師舍不得我呢?”


    竹猗這次算錯了,荼風根本就沒有打算掙紮,也沒有撤退的意思,維持著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感受著對方的心跳。


    太多,太多的相似,讓他恍然。


    沒有否認,就是默認,竹猗這麽無恥地認為著。


    然而荼風長時間的沉默,使得竹猗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索性歪著頭便靠在了荼風的肩上。


    溫熱的唿吸噴灑在頸間,荼風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倒是仍舊沒有推開她。


    “喂,你到底在怕什麽?”


    她就不懂了,都說會迴答他的問題了,他倒好,一個屁都不放,心跳砰砰蹦躂得起勁兒。


    既然沒話說,那就別說了。


    竹猗眼睛一閉,便抱著荼風摔進了床榻。


    這時候的荼風被竹猗牢牢地壓在胸前,腰間還霸道地跨著一條腿,那張放大的臉更是蹭了蹭他的下巴。


    他蹭的一下燒紅了臉,又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彈。


    然後仰麵看著床幃垂下的瓔珞,向來冷靜的聲音竟然透著些許無措。


    “姑娘你……”


    “都說蓋被純聊天能聊出刺激的,我們試試?”


    荼風,“……”


    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應該是常年混跡青樓楚館的騙子吧?


    思緒不靠譜地飄遠,荼風的神情一僵,唿吸卻也平靜了下來。


    “既然你不問我,那就換我來問問你好了……我殺太後的時候,怎麽沒有突然竄出來亂砍的劍?難道是跟著太後一起燒成灰了?”


    竹猗微微眯起的雙瞳高深莫測。


    “不知道。”


    荼風深深地看著竹猗的白發三千,不料竹猗一聽這話,懷疑地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笑得沒心沒肺。


    “那……這就算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我來告訴你。”


    荼風聞言,不禁失笑,薔薇色的薄唇翹起微微的弧度,眉目不動而生情,罕見地彌漫些許無奈。


    “願聞其詳。”


    竹猗又扭過臉去,餘光掃到他攥緊又鬆開的拳頭,無聲偷笑。


    “你說,那把劍是靈兆太上皇的吧?”


    “嗯,沒錯。”


    “雖然太上皇保護太後,但是……誰說太上皇不想殺太後呢?”竹猗惡劣地勾唇。


    她並不相信所謂深情如許,到死都要保護心上人的鬼話,因為這種天方夜譚狗都不聽。


    荼風那張俊美無匹的臉上怔愣一瞬,清冷的眸微縮,考慮到竹猗意有所指的那個可能之後,又迅速否認。


    他並不認為,人性會墮落到如斯地步。


    “人都是有弱點的,若是把握住那個弱點,以期達到自己的目的,是威脅,也是盔甲。”


    “死人沒有弱點。”


    荼風對皇室的那點糟心事是一點都不了解,即便能對國家大事運籌帷幄,也想不通人性那點事。


    “嘖,皇帝最怕什麽?最怕江山流落他人之手,太後手上還捏著他的命根子呢,那太上皇除了認慫,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笨!”


    竹猗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荼風的小腹上,而荼風則驀地一吸氣,紅了又白的臉壓抑著不明思緒。


    她當然察覺到了荼風的氣息變化,順勢看過去,恰好對上他清明華月的眸子暗了下來。


    “你知道嗎?蓋被純聊天,是聊不出刺激的。”


    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沙啞,沁著一層薄汗的手掌抓住了竹猗的腳踝,撤去加諸在他身上的桎梏。


    竹猗微訝,“這算是你問我的第二個問題嗎?”


    “嗯。”


    竹猗收迴腿,側身看向荼風,隻是那茭白的手探上荼風的心口,繼續往上,撫過他緊抿的唇角。


    “這下夠刺激嗎?”


    荼風寒潭般的眸子劃過竹猗的手指,認真道:“還差一點。”


    竹猗聞言不禁挑眉,嘴角的笑意咧出邪肆的靡豔。


    看不出來啊,沒想到荼風這副冷絕如千年寒冰的外表之下,竟然有一顆炙熱滾燙的心!


    她還真想看看這廝能裝到什麽時候!


    竹猗直接翻身趴在荼風身上,緊接著雙手捧住荼風的臉,笑得如沐春風。


    “刺激的來了!”


    語畢,竹猗已經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荼風在與之相觸的刹那,下意識地想要將人推開,然而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他決定放任自己的沉淪。


    如瀑散落的發,冰肌玉骨的妖魅之姿,她正噙著盈月光輝的眸子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迷蒙,濯濯如雪蓮的眸子微微蕩漾著層層漣漪。


    彼此的唿吸交錯,曖昧占據著主導。


    凜冽的冷香逐漸馥鬱,灼熱的吐息卻仿佛蝶羽拂過他的耳畔,淩亂的心跳幾乎隨時都會跳出來。


    荼風一動不動,亦無法思考。


    溫涼的手指即將撫上他滾燙的胸膛的時候,他才猛然驚醒,終於反手壓住她肆意妄為的手。


    竹猗眸光一凝,很是果斷地抽身離開,坐了起來。


    她望著荼風早已緋紅的臉頰,豔若桃李的容顏霎時展露出妖媚的笑意,一臉饜足。


    荼風眼波幽幽一動,竟希望時間在這一刻能停留得久一些,甚至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我可以叫你竹……”


    他鼓起勇氣掀開水潤的薄唇,隻是話還未說完,聞玥就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草草草!裴子初已經來了,正在往鹿澤寨這裏趕——呢……草——!”


    聞玥腳下一個急刹,差點掛在門框上。


    玉皇大帝老天爺啊,他到底看到了什麽不堪入目的玩意兒啊?!


    那惡婆娘騎在荼風身上算怎麽迴事?


    荼風一臉春情蕩漾,衣衫不整又算什麽迴事?


    竹猗迴過頭看到聞玥那一臉生吞了牛糞的樣子,咧嘴露出森森白牙,還故意當著聞玥的麵,又啃了荼風一口。


    結結實實。


    “這下夠刺激了。”竹猗在荼風耳邊低語。


    他剛剛沒有說完的話,是想叫她住口嗎?


    啊!真的是很抱歉,她沒有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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