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瘋子!


    聞玥氣都不敢喘地緊盯著白衣已經染紅一片的竹猗。


    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直將胸口汩汩流出的鮮血抹在荼風的眉心。


    詭異的是,那血剛剛滴在荼風眉心的一瓣紫堇蕊上,就被迅速吸收得幹幹淨淨。


    隨著血越流越多,她的臉色更是肉眼可見得蒼白下去,可怕至極。


    荼風眉心的那一瓣紫堇蕊像是如論如何都填不滿的溝壑,就要吸幹淨竹猗的最後一滴血。


    竹猗幹脆壓住荼風的雙肩,整個人卻像是在抵抗什麽似的,微微顫抖著。


    “鬼醫老頭,離情咒是隻吸血的,沒錯吧?”


    鬼醫老頭也沒有預料到這種情況啊,他努力瞪大眼睛,就想看清楚兩人之間糾纏著的密密麻麻的血線,斟酌著開口:“沒錯啊,書上是這麽記載的啊……”


    竹猗一咧嘴,這哪裏是想吸血,根本就是想把自己連骨頭都給吞了!


    血,越滴越慢,眼看著就要流幹了。


    可那離情咒壓根兒就沒像是要喝飽了的意思,仍舊閃爍著妖異的紫光。


    哼,真當妖君大人是好欺負的?


    她的心頭血可不是那麽好喝的,既然喝了,那便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沒完沒了吸血的無恥行徑終於打破了竹猗最後的耐心,她直接歪倒在荼風身側,冰冷的眼眸裏被陰鷙覆蓋。


    她舉起手裏的匕首,眸光犀利地就要剜去荼風眉心那礙眼的紫堇蕊。


    “慢著!”


    聞玥意識到竹猗的想法時已經晚了,竹猗的匕首已經落了下去。


    隻是,匕首隻是落了下去,卻並沒有紮進去。


    像是遇到了什麽阻礙。


    定睛細看,竟是從竹猗胸口處蔓延出來的極細血線。


    它們柔柔地包裹住匕首尖端,像是有了生命般阻止死亡的降臨。


    該死!怎麽盡出幺蛾子!


    看著自己流出來的血竟然開始保護荼風的時候,竹猗心中直唿荒唐。


    這沒用的匕首不要也罷,竹猗準備幹脆上手摳。


    就是扣也要把那邪性的離情咒給扣下來!


    可竹猗的手指剛碰上紫堇蕊,頓時覺得頭疼的要命,眉心處也像是有一千根針要衝出來似的。


    她難受地捂住自己的雙眼……


    “怎麽迴事?怎麽像是……淡下去了?”


    聞玥疑惑的聲音不敢太大,生怕驚嚇到了煩躁中的竹猗,令她又是一個暴起,幹脆給荼風滅口。


    鬼醫老頭也走上前來,他緊蹙眉頭,看到荼風眉心的紫堇蕊確實漸漸淡去了。


    在那些血線源源不斷地滋潤下,荼風甚至臉色都好了不少,紅潤許多。


    但那血線仍舊越纏越多,並沒有停止的意思。


    “姑娘,你怎麽樣?”鬼醫老頭擔憂地看向生死未卜的竹猗。


    竹猗精神一震,心想,還是這老頭有良心啊,起碼知道關心她死沒死。


    不過她現在確實不怎麽好,睜個眼都要去了她半條命,還有個破了洞的小心髒,不可謂不是屋漏偏逢連陰雨……


    還有做妖的比她更慘的嗎?


    “嗯,還死不了,就是……有點冷。”


    其實,她此刻不是有點冷,而是非常冷,即使能夠感覺到不遠處火堆傳來的溫暖,也無法緩解她快要被凍傻的感覺。


    “我去多添些柴!”


    聞玥立馬轉身去了,倉惶的背影卻透著一種強烈的激動和喜悅。


    竹猗一動不動,緩緩地轉動著眼珠保持清醒。


    從胸口處湧動的點點酥麻也在拉扯著她的神智。


    “這小子的離情咒解了,就說明,離情咒轉移到了你的身上,你覺得冷……恐怕是是離情咒的緣故。”


    鬼醫老頭不忍地看著動彈一下都困難的竹猗,壓低聲音道。


    竹猗囫圇應了一聲,並不在意這點小病小災,但要是對恢複妖力無益,那她可就真的要殺人了。


    可是越來越冷,越來越冷,竹猗輕輕顫動地睫毛掃過手掌,甚至能夠聽到沙沙聲。


    是睫毛都結冰了嗎?


    會不會太離譜了?


    “頭,頭發……”


    聞玥向來利索的口舌也開始磕磕巴巴了,那是因為他看到竹猗的滿頭青絲寸寸化雪。


    在剔透的水晶照耀下,如星河輝映玉樹,落滿梨花雨。


    “鬼叫什麽?去多抓幾隻雞燉了,給這傻姑娘補補!”


    鬼醫老頭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聞玥的後腦勺上,一點事都沉不住氣,真不知道他那神叨叨的師兄,怎麽會收這麽沉不住氣的徒弟?


    積德行善?


    從聞玥那隻言片語中,竹猗也不難猜出自己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她正準備出言嘲笑聞玥幾句,突然眉心處一陣劇烈刺痛,眼前徹底黑了下去。


    再一睜眼,竹猗就又看到了白雪皚皚的冰川,一望無際的寂寥。


    黑沉沉的烏雲裹挾著閃電靠近,罕見的暴風雨似乎就要來了。


    雪原上見不到牛羊馬犬,他們的腳印仍是清晰可見。


    遠遠地,竹猗看到了一頂毛氈帳篷。


    周圍扯著五顏六色的彩旗和經幡,竹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去。


    想著,這該不會是夢迴雪彝族吧?


    那她這算是自己造幻境把自己給弄死嗎?


    她一踏進帳篷,就看到一個瘦削少年半披著獸袍跪在地上。


    而他的麵前,則是跪坐著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戴著天珠的少女。


    竹猗這下可以篤定地說,這裏是雪彝族沒錯了。


    跪著的那一男一女不就是荼風和卓婭嗎?


    她還沒有出聲昭示自己的存在,卓婭就看到了她。


    卓婭似乎沒有小時候那樣喜歡她了,沒有甜甜地叫她太子哥哥,而是禮貌又疏離地行禮之後,離開了帳篷。


    竹猗摸摸鼻子,她隻是在幻境裏殺了個髒東西,該不會是……就這麽被記恨上了吧?


    應該不是,應該不是。


    卓婭實在對簫猗擺臭臉,不是她。


    竹猗撩開衣擺,在角落的狐裘上坐下。


    目前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也不好貿然開口,還是以不變應萬變來的保險。


    畢竟在這邪門的幻境裏,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竹猗半躺著,翹起的腳尖輕快地搖晃著,幾縷不知名的聲調輕逸出紅唇,十足的愜意享受。


    “陛下還是請迴吧,荼風身負雪彝族祭司之職,絕不會離開雪彝族。”


    “那有何難?你既然你不願離開,那就不離開,寡人很歡迎雪彝族來我南梁開枝散葉。”


    竹猗懶懶地打了個哈欠,輕飄飄的三言兩句,就決定了一個古族的來去,和興衰。


    聞言,荼風倏爾轉過頭來,冷冷地蹙眉。


    “陛下這是在威脅我嗎?”


    “哪敢威脅大祭司啊,寡人是在誠摯邀請……”


    雲淡風輕的聲音戛然而止,竹猗麵上的從容有一瞬間的龜裂,盯著荼風緊皺的眉心,怔怔地。


    那一瓣紫堇蕊呢?離情咒呢?


    荼風並不喜歡被人直勾勾地盯著看,立馬又迴過頭,雙眸一閉,眼不見為淨。


    竹猗站起身,大跨步跨過身前的矮桌,直接盤腿坐在荼風麵前。


    “你……真的是雪彝族的大祭司嗎?”不會是掉包的吧?


    聞言,荼風難以置信地睜開眼,憤憤地瞪著竹猗,就像是她詛咒了他似的,苦大仇深。


    “若我不是大祭司,陛下可以離開了嗎?”


    “不可以。”


    荼風一臉早知如此的神情,並不再說話。


    竹猗剛還想說少年時期的荼風終於不是麵癱,好歹有些情緒,這會兒就又玩起油鹽不進來了。


    她幹脆上手就去摸。


    “你幹什麽?!”


    荼風驚愕地睜開眼,渾身僵直,卻不見竹猗撒手。


    “聽說祭司都是身負天詛之人,寡人在求證。”


    “那陛下求證完了嗎?”荼風抿緊雙唇,冷聲道。


    “沒完。”竹猗很是無賴地否認,繼續摸了兩把才收手。


    荼風的臉色更難看了,“陛下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論你做什麽,卓婭嫁給北越七皇子一事是勢在必行,無可更改。”


    卓婭嫁給秦戰?


    關她何事?她改個毛啊……


    慢著!荼風這小子該不會是以為她是來搞破壞的吧?就為了扯斷秦戰的紅線?


    她吃飽了撐得吧!


    “明日,北越的迎親隊伍就要來了,陛下若是不想有損兩國邦交,還是請即刻離開吧!”


    荼風強硬的口氣中已經有著強行送客的意思了。


    “還是那句話,你跟寡人迴南梁,寡人馬上離開。”


    竹猗簡直就要被氣笑了,秦戰那個陰魂不散的家夥,她怎麽就跟他扯不清楚了呢?


    眼神一動,她看著荼風對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樣,便伸手握住荼風的手。


    那細膩柔潤的觸感,不是記憶中的冰冷,甚至比她的溫涼還要暖上幾分。


    怎麽迴事?是哪裏出了問題呢?


    “陛下,請自重!”


    荼風咬著後槽牙,抽迴自己的手,甚至還萬分嫌棄地在獸皮上擦了又擦。


    “如果寡人偏不呢?”


    竹猗已經覺得夠夠了,她迫切地想迴到現實去看看,離情咒轉移成功沒有。


    荼風似乎是已經跪夠了,緩緩起身。


    “若不,陛下腹中的月神石自會懲戒於你。”


    “那就看看誰的命硬!”


    竹猗現在心煩意亂,哪裏還有心思玩兒什麽案件重演。


    她眉目陰沉,細長的手掌不由分說便握上荼風的手腕,拉著他就往帳篷外走。


    竹猗的身上隱隱有殺意湧動,她可是做好了生撕幻境的準備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同歸於盡的心思嚇到了這環境,在他們踏出帳篷的刹那,眼前的一切都變了。


    北越的千軍萬馬已經將整個雪彝族包圍得水泄不通,所有馬牛羊犬都顫抖著發出害怕的低吼。


    卓婭背對著他們站著,正對著馬上的金甲少年哭訴。


    在她的腳下,還倒了一片穿著白袍的族人,點點血跡如梅花散落,很是淒涼。


    竹猗冷哼一聲,一邊嘲諷那邊的鬧劇一邊迴頭:“看見沒,這就是引了匹白眼狼入室……”


    荼風正閉著眼睛,粉白的唇翕動念誦著些什麽。


    他肅穆聖潔的模樣清晰地倒映在竹猗眼底,隻是那雙逐漸冰涼的手掌,讓她找迴了些許熟悉。


    “陛下,荼風願意跟你迴南梁。”


    荼風睜開眼,淡漠的視線遙遙穿過冰冷的金戈鐵馬,落在馬上的金甲少年身上。


    “你的條件?”


    竹猗可不傻,他如今肯鬆口,不過是有所求,希望她能夠達到他的要求。


    “退北越。”


    竹猗點頭應道:“這個簡單,寡人會讓北越在你雪彝族的地盤上,給你死去的族人,賠罪的。”


    這句話就像是她之前說過一樣,而今又重複了一次。


    如果說這隻是她恍惚產生的錯覺,那麽下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則恰好印證了這一點。


    “那……寡人的國師,你要如何表明你的忠誠?”


    荼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另一隻沒有被竹猗握住地手,輕輕按住胸口。


    “我,荼風,以月神的名義起誓,與南梁帝簫猗達成契約,永遠忠誠於她,她生,則我生;她死,則我死;她傷,則痛由我受,如違誓約,天地誅伐。”


    “轟隆隆——!”


    興許是荼風的起誓起了作用,黑老天立刻降下重重驚雷,竟然崩下了幾座雪山。


    滾滾的雪團很快就埋了不少北越士兵。


    這祭司不愧是祭司,賭個咒發個誓就有這麽大殺傷力,根本就用不著她這個紙糊的暴君出手啊。


    竹猗收迴視線,在閃電閃爍的那一瞬,看到了荼風眉心處顯露出來的一瓣紫堇蕊……


    原來這離情咒是因為她的嘴賤?


    怪不得給他解咒的時候那麽痛苦,不整死她不罷休,敢情是在公報私仇啊!


    不過現在明白這些都沒什麽用了,她該承受的已經承受過了,現在之下快些打破幻境,好好體會體會重拾妖力的暢快感覺!


    如此的雄心壯誌,竹猗頓時覺得渾身由使不完的力氣。


    她甚至覺得,她一個人單挑這千軍萬馬都不是事兒!


    天雷似乎都感受到了竹猗的猖狂,劈裏啪啦地又裂開了幾道大口子,巨大的聲響迴蕩在狹窄的冰川峽穀,引發的雪崩追著他們就來了。


    似乎就要將他們活埋在這裏。


    竹猗還在自己構建的白日夢裏,突然,她被撲進了雪堆裏。


    正準備爬起來的時候,又是層層雪塊壓了下來。


    壓得她完全沒有任何不適,誒?


    “陛下,還不醒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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