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此時此刻,裴子初目眥欲裂,聲嘶力竭地朝茫茫大海大喊。


    他緊緊地,緊緊地攥住窗框,重瞳震顫。


    縱然螭吻狎已經盡數退去,隨海浪飄遠,但所有人都沒有感到輕鬆,反而更加神色凝重。


    他們沒看到的是,竹猗妖火環繞,怡然自若地懸在海麵之下,衣角還咬著一隻不停彈尾巴的胖魚。


    那胖魚仿佛把她當親爹了,就是不肯鬆口。


    要是早知道那青銅盒子破了,會放出來一條跟屁魚,她絕對一把火給它烤了!


    “主君主君,阿艽不怕火!火燒不死阿艽!阿艽還能噴火!”


    竹猗的識海裏驀地響起一陣孩童的笑聲,臭不要臉,自吹自擂。


    她揪起那王種螭吻狎的尾巴,眸中浮上血色,“真把自己當螭吻了?”


    “主君主君!阿艽就是螭吻!螭吻就是阿艽!”


    竹猗甩了甩那尾巴,“螭吻會飛,那你帶寡人飛迴去。”


    “主君主君!飛飛飛!”


    王種螭吻狎語調輕快,周圍的海浪陡然衝破冰層的束縛,托著著竹猗的腳底一飛衝天。


    隻見那王種螭吻狎展開背鰭,刹那間湧出的妖氣排山倒海般朝飄零的商船洶湧而去。


    這一浪打下去,那滿船的人直接見閻王。


    竹猗一腳踹開這糟心玩意兒,再一落腳的時候,海浪又趨於平息了。


    有驚無險地踩上甲板,她就被一頭栽過來的裴子初緊緊抱著,用力地、顫抖地,幾乎要勒斷她的老腰。


    也罷,斷不了。


    竹猗直接一手刀將裴子初劈暈,直接攔腰抱起之後,走進了房間。


    房間裏的幾人都為竹猗的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震驚於她的大難不死。


    安置好昏睡過去的裴子初之後,夏耘則跪在一邊,為竹猗包紮傷口。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森森白骨,他都倒吸一口冷氣,而竹猗則是沒有絲毫的反應,像是沒有任何知覺。


    或許也是絲毫不在乎這點痛楚。


    夏耘和林副教頭也是累得靠牆角休息。


    在這一群老弱病殘當中,武安侯竟然算是最精神的。


    而這樣的僥幸,卻是旁人拚了命換來的,這在他看來,是完全沒有任何價值的。


    明哲保身,才是安身立命之根本。


    “哎喲……怎麽迴事?遇上海龍王發威了?”


    “我們怎麽睡地上了?”


    “現在到哪裏了?怎麽一動不動啊?”


    船上陸陸續續傳來疑惑又驚訝的唿喊,甲板上也開始有稀稀拉拉的腳步聲,對那一片狼藉更是驚懼交加。


    夏耘看著甲板上的人倉惶地來來去去,不多時,商船又重新動了起來。


    速度也快了不少,似乎是想要加快逃離這個不祥的地方。


    竹猗瞟了一眼窗外那詭異奔騰的浪花,“都好好睡一覺吧,明日就能到郢都了。”


    夏耘一愣,這船著實是快了些,幾乎是在插翅膀飛了啊……


    剛剛經曆過一場生死劫難,大家早已經是累得精疲力盡,故而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


    “主君主君!阿艽快不快?!”


    竹猗的識海裏格外鬧騰,嘰嘰喳喳全是那王種螭吻狎的聲音。


    她擰眉閉目,帶著明顯的不耐煩迴應道:“寡人不是你的主君,哪裏來迴哪裏去,跟著寡人作甚?”


    妖不像妖,魚不像魚,叫她主君,多少有些不合適。


    王種螭吻狎不服氣地在她的識海裏打滾,就在那兒喊主君,吵得竹猗腦仁兒都快要炸了。


    “閉嘴!”


    王種螭吻狎被嚇得打了一個嗝,委屈巴巴地噤聲,圓鼓鼓的大魚眼骨碌骨碌轉,滴下一滴淚來。


    竹猗,“……”


    她懶得跟這個戲精浪費心力,歪著頭幹脆睡過去。


    商船在郢都停靠的時候,郢都的年味兒已經十足地呈現了出來。


    養足了精神的幾位都不敢離竹猗太遠,這人生地不熟的,他們還是知道如何低調行事的。


    那高麗郡主所在的玉佛寺在山上,徒步走去自然是不像話,所以夏耘租下了一輛馬車。


    郢都翠微山已被皚皚白雪覆蓋著,尤其是那終年積雪的山巔,更是隱入雲端,有仙人縹緲的虛無感。


    一輛燙著火漆赤字紋的馬車在雪中緩緩馳行,路上偶爾也會遇到幾輛綴著瓔珞的馬車,似乎是去山上祈福,可見這偏僻的寺廟仍擋不住香火旺盛。


    “公子,夏公子真的什麽都不用什麽鬥笠麵紗遮一遮嗎?”


    夏耘還是有些不放心。


    以傳聞中的高麗郡主那樣瘋魔的程度,他覺得,武安侯夠嗆能完整地走出玉佛寺。


    “她不敢。”


    竹猗一路的閉目養神,語調雲淡風輕。


    裴子初眨眨眼,低首望著竹猗那包紮著紗布的手,麵色稍顯陰鬱。


    “這次玉佛寺之行,我會與夏公子寸步不離,不會讓那些亂七八糟的意外發生。”


    不善言辭的林副教頭也默默點頭,有她在,自然是什麽牛鬼蛇神都難以近武安侯的身。


    見他們一個兩個都如此團結,夏耘也不好意思再潑什麽涼水。


    那樣,顯得他多不合群。


    這時,車夫在簾外喊了一聲,“諸位公子、小姐,玉佛寺已經到了。”


    竹猗聽到聲音,立即睜開眼睛,掀開馬車簾剛跨出一步,就放下了簾子,坐迴原處。


    “公子,怎麽了?”


    夏耘不明所以地撩開車簾,然後也是一言難盡地放下了。


    他衝車外喊:“車夫,你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啊?”


    “這裏就是玉佛寺,老身不會錯的!”


    “堂堂佛門清淨地,怎麽會,會有如此傷風敗俗的……”他憋紅了一張臉,說不下去了。


    “怎麽了?”


    林副教頭怔然地伸頭往外看去,看到的竟不是虔誠灑掃的僧侶,而是兩列夾道的濃妝豔抹的女子。


    她們一個比一個穿得少,清涼又敗火。


    不知道還以為他們來的是青樓楚館呢,哪裏有半點佛門清淨地的影子?


    林副教頭黑著臉縮迴了脖子,“玉佛……樓?”


    正在這時,一個穿著尼姑服的身影從那姹紫千紅的花叢中走上前來,那蓮步輕移的輕盈姿態,故作嬌羞的欲拒還迎,就直衝著他們的馬車而來。


    “寧宇哥哥?可是寧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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