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柳墨雪白的t恤後背,夏天的心頭流星般掠過一絲不安。

    她為自己的失禮感到羞愧。夏天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事出有因。剛才下車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左肩的燙傷,鑽心的疼痛陡然觸動了她心頭痛恨的血痂。

    左肩是前天深夜被燙傷的。熟睡中,突然襲來的巨痛,疼得夏天尖叫一聲坐了起來。憤怒的視線裏,“垃圾”指間夾著煙頭,乜斜著眼睛衝著她在得意地獰笑。

    “垃圾”是夏天的老公。

    那件事。

    那件事情!

    一年前,發生了那件事情。發生那件事情以後,夏天背地裏一直這樣稱唿這個滿臉女人相的男子。盡管他很魁梧,盡管他是夏天的丈夫。還有,沒有那件事情,自己的肩頭不可被:“垃圾”燙傷。

    當她知道了那件事情,那感覺,不是氣惱,而是震驚!更多的是屈辱!心中便種下了許多仇恨。

    她仇恨自己的老公,也仇恨做出那件事情的人!

    心緒聚然紊亂,由此及彼,談忘了起碼的禮節。

    柳墨的背影消失了很久,夏天仍在亂七八糟地迴味。

    那張溫暖的臉……還有……玉樹臨風的身影……,他真的會那樣齷齪嗎?他……墨哥,一身濃濃的書卷氣,會是那種諱莫如深的男人嗎?

    夏天一直認為,既然事情做的那麽狠毒,必定是個長相醜陋的男子。

    柳墨不是,他有張溫暖的臉。

    夏天搖搖頭,接著下巴一揚,垂在胸前的長發晃到背後。她垂下眼瞼,長長地歎了口氣。

    長發如漆,齊肩,熨燙得極柔順,黑色的瀑布一般。

    帶著一絲惆悵,柳墨神情沮喪地走出候車大廳。惆悵來自心裏的遺憾。或者說是因為女子的那雙手。

    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手,美麗的讓他不想眨眼睛。眼前突然閃過陸遊的名句。“紅酥手,黃藤酒……”唐婉兒的那雙手應該是這個樣子。當然,他也好想握一握。美麗的東西總是充滿著誘惑。還有,他心裏隱約覺得,這次離別或許就是永遠。

    可女子卻絲毫表示也沒有。纖纖玉指緊緊叉在一起扣著膝蓋,冷漠而高傲地點點頭嗯了聲。算做送別。和進門前判若兩人。

    網上聊天的好友兒,初次見麵,剛剛在飯店用過午飯。

    他開車送她。

    以為是永遠的離別。沒料到一段戀情就此展延開來。蘸著歡笑和淚水。抑或是一段苦樂之旅。

    柳墨開著黑色的suv,穿過飛花如雨的臨河路,悄然停在客運站外的停車線上。

    候車的旅客非常稀少,水藍色的座椅,空著大片的座位。離別的場所,彌漫著離別的味道。

    兩人相對而坐,女子告訴柳墨,票已經買了,坐一會兒就好。

    竟然一時無語。柳墨必須掩飾所有的熱情。他知道熟悉的眼睛,會像槍口一樣等待著他。

    柳墨瞥了眼大廳左側的牆,目光輕柔如鳥兒的羽毛,小心翼翼地落在女子的臉上。有幾絲依戀。電子屏幕,不斷地變換著鮮紅的數字。時間匆匆流淌。

    他平靜地說:“小雨,我該走了,有個會。”

    女子的臉紅潤潤的。她叫夏天。

    抬起頭,她打量著坐在對麵的男子。

    柳墨白色adidas牌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一張溫暖的臉,深邃而炯炯有神的眼睛。

    夏天清楚,這樣的眼睛是一口井。內容非常豐富的井,蘊涵許多許多。溫暖的臉,總會討女人喜歡。香水淡淡的豆蔻、丁香味道,也讓女人興奮。她知道,柳墨用的是“海洋冰夏”。

    柳墨眼神裏的期待,夏天察覺到了,心裏明白,隻是不想做。心頭拂過一絲淡淡淡的不屑。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磕,臉上依舊是平靜的微笑。平靜得如一潭秋水。

    “好吧。墨哥。”手指按在褐色坤包上,她輕輕地說。

    真皮坤包,有兩朵鮮豔而詭異的花。那是罌粟花。她的手很小很白,食指恰好按在花瓣上。

    一雙美麗的手。

    柳墨的目光從那雙手上抬起,淡淡地說了聲:“再見。”

    柳墨又看了一眼女子的眼睛。

    那雙眼睛很清澈。睫毛又黑又彎,一雙眸子,清純靈秀,童真、敏銳、聰慧。還有幾分狡黠。和她的年齡相差很遠。夏天已經三十四歲。

    光潔而盈潤的下巴頦,有一顆豆大的胎痣。很漂亮的胭脂色。

    那顆胭脂痣,讓他心動。

    後來,柳墨多次吻過,感覺如吸吮熟透的櫻桃般美妙。

    柳墨走到大廳門口,情知女子不會再看他,還是忍不住扭頭張望。果然,夏天在打量另一個更年輕的女子。

    剛和柳墨擦身而過。

    夏天是婦科醫生,卻喜歡看《海上花》這種莫名其妙的書籍。她有一個網名叫“梨花帶雨”。

    不過,剛才夏天的目光還在追逐柳墨,是迎麵走來的待產女子掠走了她的目光。

    大巴上的座位靠窗。

    而且是中間位置。

    大巴很快從客運站駛出。出了市區,速度明顯加快,鋼筋和水泥排列成的城市森林很快消失在引擎聲中。

    公路兩邊,落葉鬆如列兵般挺拔,不斷地撲進我的眼簾,又不斷地從眼角流過。太陽的光斑,透過蔥綠色的鬆枝,在男人女人的臉上身上,起起落落,忽明忽暗。車內沒有人說話,車輪輾過柏油路麵,沙沙的響。

    大巴躍過一座山,又跨過一座橋。

    公路橋從鐵路橋下穿過。鐵路橋上,剛好有一列貨車通過。兩種飛駛的車,刹時,組成一個巨大的加號。

    過橋的時候,我瞧了眼橋下的溪水。一夜的春雨,河水豐潤了許多,如滾動翻卷的綠色長綢,蜿蜿蜒蜒,曲曲折折,不疾不徐地飄向遠方。小河兩岸,是錯落的稻田。水麵如鏡,秧苗乍綠。幾隻燕子,從雲朵裏俯衝而下,貼著稻田飛掠而過,嬉戲著衝上藍天,眨眼就消失在田邊鮮綠的樹叢裏。

    過了橋,大巴要翻越前麵的大山。那是段十多公裏的上坡路,大概要二十幾分鍾。

    眼睛有些發澀,靠在椅背上假寐。

    沒有睡意,腦海裏不斷地滾動著才過去不久的影像。那張溫暖的臉。不停地閃動著。柳墨的。

    這就是我蓄意已久、處心積慮尋找的那張臉嗎?

    不是的。他不應該有那樣的一張臉。

    他的陰險和狡詐都藏在哪兒了呢?adidas牌子的t恤遮擋著嗎?還是他的城府太深?

    腿邊酥麻,是手機在震動。職業的關係,我的手機鈴聲習慣地設為靜音。

    我知道,有短信來。

    是海發來的。

    海是我的網友。

    當然不是一般的網友。是個上床就不要命的家夥。每次要我,涎水都會順著我的脖直流。我罵他是色魔。他卻張著大嘴,嗬嗬地訕笑:成熟的女人是鮮花,沒人享用是浪費資源。更多的時候,啥也顧不上,氣喘籲籲,像缺氧的狗魚。他已經四十多歲。

    “紅,我想你了。過了伏天,你來吧,我請你去千山。那裏的賓館賊棒。吻你。”

    小眼睛大胡子,還有發黃的門牙。

    一陣惡心。

    他總是在我快要上車的時候,悄悄塞些錢給我。褲兜兒。或包兒裏。那是我穿裙子的時候。隻有一次,他居然把錢塞進我的胸罩兒裏。我怒極!罵:無聊!找妓女呢?那張南瓜臉突然讓我反胃。狠狠地摔了門!氣唿唿地走出賓館。別想叫我再來見你!我斜了眼跟在後麵的那張汙穢的臉大叫。

    三天後,我的卡裏多了1000元。接著收到了海的短信:請原諒,我任罰。

    但還是要給他迴短信。

    手指飛快地按動著。手機裏常常備有幾條短信,專門用來對付這些家夥們。男人!嘿!他媽的男人!

    “垃圾”的,海的、剛的。還有……還有柳墨的。

    他們圍著圓圈兒,在我的腦海裏飛旋。

    最後,在柳墨那定格。

    柳墨是我“找”到的。如果沒有我的好朋友佟欣,到現在,或許還在大海撈針。佟欣是我的同事也是室友,醫學女碩士。也是電腦高手。模樣一般,對朋友卻是出奇的好。

    如果不是“垃圾”緣故,我不會處心積慮地尋找柳墨。

    當然,我尋找柳墨,也不完全是為了“垃圾”。

    女人,特別是我,好奇心都挺強的。

    “垃圾”是我的老公。一個矮、胖、黑的肉墩子!自從出了那事兒,我一直這麽叫他。

    令我沒想到,柳墨卻是一張溫暖的臉。人總是喜歡溫暖的。女人更甚。特別是閃爍在男人瞳仁兒裏的溫暖。熏香一樣,吸引著女人的心。

    柳墨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水味。這令我羨慕異常。職業的關係,我工作的時候不能用香水。

    可是我異常喜歡香水。常上網瀏覽,男用的,女用的。下班後,偶爾也噴一噴,獨自享受一番。

    我決定給柳墨發條短信。

    “墨哥,小雨感謝你盛情款待。我雖然人走了,心卻留在了你身邊。車輪飛轉,思緒萬千。墨哥,小雨暈車了,好難受啊?能把你那寬厚的肩頭借給小雨靠一下嗎?”

    瀏覽一遍,發現“寬厚”兩字並不適合柳墨。他有些偏瘦,沉思一下,改成了“俊雅”。

    發了出去。

    心裏不住地發笑。

    去年去見浩乘船迴來,七級的大風,海浪連天,甲板上都是渾黃的海水。許多旅客都暈得直吐黃水,我卻啥事兒沒有。

    鬼才暈車呢!

    浩也是我的網友。

    哈哈!

    身子一傾,下坡了。睜開眼睛,路邊的苞米、大豆立刻撲麵而來。

    忽然想起了北島的一句詩:路啊路,飄滿了紅罌粟。

    熾熱的陽光,刺得柳墨眯了一下眼睛,鑽進黑色的suv,他摸到太陽鏡戴好,心裏依然空落落的。馬路對麵的柳蔭下,一個赤背男子靠著樹身在吸煙。赤紅色的臉膛,頭發灰嗆嗆的。人行道前栽著一排垂柳。如絲似發的枝葉間,許多知了隱藏在其中,慵懶地鳴叫著疲倦和無奈。

    suv是柳墨的工作車。他是這個城市頗有名氣的“今天”賓館行政部的經理。

    他還在為網友夏天的神態費解。

    赤背男子吸完煙髒手一揚,煙蒂被丟在柏油路的斑馬線上,仍在徐徐地冒著藍色的煙圈兒。可是好景不長,它很快就被一個過路的長腿女人的高跟鞋踩滅。這時候,柳墨心裏突然明白,剛才的一幕是“見光死”!也應該是夏天談漠自己的原因。離別前的表情告訴他,這頁畫麵翻過去了!

    即是開始,又是結束。柳墨釋然。心靜如水,散淡如初。

    日子還要照樣過下去。

    再說,夏天並不是自己心儀的那種女人。她比視頻中的樣子胖,也高。還有,兩腮也沒有屏幕裏那樣細膩光潤。

    雖然,柳墨沒刻意想過,心裏還對小巧玲瓏的女子情有獨鍾,或許,是因為老婆靜雪的瘦瘦高高吧。

    靜雪經常炫耀自己骨感的美。柳墨卻不認可。她如果不穿衣服,整個是骨頭架子!

    男人,都喜歡豐腴一點的女人。

    柳墨發動著車子,悄然匯進了滾滾的車流。他打開空調,悠閑地向“今天”賓館開去。

    馬路兩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林林總總的高樓合,是城市的元素和秩序。

    紅燈。向右拐。大迴。

    suv拐過市農行路口。豆綠色的燈柱下,一個紫裙女子揮手攔車。紗裙無袖,胳膊白得紮眼。

    柳墨認出,是他們賓館的質檢員曲萍。

    曲萍的胳膊如她的臉,賊白。耀眼。

    曲萍上車,掏出白色的抽紙,在鼻翼兩側輕輕摁了摁,然後團在手心握著,若有所思的目光,緩緩地移向柳墨。她說,柳經理,有點熱啊。

    柳墨嗯了聲,仍然專心致誌地開車。

    曲萍坐到駕駛員後麵的座位上,輕聲細語地問,柳經理,能幫小妹點忙啊?

    說。

    曲萍支吾了幾句。意思是買樓加裝修,手頭拮據,希望他意思意思。

    柳墨沒吭聲。

    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她。

    沉默。

    曲萍很不甘心,麵子也上下不來。女人總是愛麵子。本想就此打住,可卡裏缺銀子,買房加裝修,早就捉襟見肘。再說,憑自己的花容月貌,擺不平眼前的主兒,未免也太傷自尊!何況,車上就他們兩個,屈尊一下也沒什麽?她看了眼車子正經過破舊的生產資料大樓,路上的行人不多,便站起來,俯向柳墨小聲兒央求:“大經理,行不行,痛快點好不好啊?”

    一陣燥熱。柳墨不敢迴頭。知道一扭臉,準會碰到曲萍的香腮。

    臉往左偏了偏,柳墨輕聲說,曲萍,我看這樣不好。

    哼!跌坐迴原處。曲萍從包裏抽出檀香小扇一陣猛扇。眉毛倒豎,眸子裏炸出了火星兒!

    柳墨,膽小鬼!你以為你是誰?接著她數落起卷毛來(總經理頭發總是彎彎曲曲的,如沒泡的方便麵一般)。該說的和不該說的嘰哩呱啦了一通。見柳墨不語,起身把他身邊的礦泉水抓過來,抿了兩口。接著說。柳墨,你說他領孩子帶老婆,“新馬泰”一圈兒,外搭歐洲七日遊!咱們一個月的工資,十幾萬,就讓他給考察進去啦!上哪兒說理去?以前,上邊有鏡子,下麵有眼睛。現在可好,比皇上還皇上!皇上上邊還有天管著呢!咱單位的股份製!肥了王八瘦死了魚!

    嬌美人終按納不住。她知道,在柳墨跟前,說啥都行。這個男人很敦厚,沒有官架子。

    柳墨嗬嗬地笑。說這不是哪個人的事兒,是體製問題。

    曲萍不服,卻又無奈,看看還要走一段路,想了想,還是不肯罷休,於是試著開導柳墨。柳墨,你也學乖點兒,長點心眼兒行不?同誌一迴,幫幫忙有什麽?

    柳墨咧嘴笑了。迴頭看了眼曲萍,壞壞地說,那你怎麽謝我啊?

    曲萍笑了。花枝亂顫。笑夠了,說:“柳墨啊柳墨!沒想到,全賓館公認的真爺們兒,今兒個也世故啦?想花心一把?說!是洗浴按摩還是酒店開房?老妹兒眼皮兒都不帶眨的!”

    扯遠了扯遠了!柳墨說,用什麽,你寫個單子給我。

    這還差不多!曲萍突然一激動,叭地一口,親在柳墨的腮上。聲音很響亮。

    柳墨一驚。車子進了賓館大門。

    以後不許胡鬧。柳墨嘟噥了一句。

    柳墨擔心被保安看見。不鏽鋼的伸縮大門前,著裝整齊的保安員小胡抬手敬禮,衝著車子微笑。

    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裏還是頗為得意。男人的虛榮一點也不比女人差,都喜歡漂亮異性的恭維。

    心情好,柳墨覺得自己供職的賓館還不錯。

    雖然是四星,但在z市,卻是行業的龍頭老大。用卷毛老總的話說,咱們是國賓館。

    品字形建築。

    主樓十層,坐北朝南。洗浴康樂在東樓。商場禮堂辦公在西樓。一色的奶黃,z市的主色調,省裏統一規定城市主色調。

    巨大的圓形蓄水池,不間斷地噴水,十幾米高,大大小小的水珠玉露般拋灑下來,霧氣騰騰,遠近一片清涼。

    配合著輕音樂。中國的,外國的。都是名曲。

    柳墨的辦公室在後樓。

    行政、後勤人員,還有男女宿舍,員工休息室,都擠在那幢傻唿唿的四層舊式樓裏。

    柳墨把曲萍送到樓前,正要把車停到陰涼的地方,手機響了。

    手機很新。lg寬屏帶手寫的。陽光下閃著藍幽幽的光。

    柳墨看了眼,是季強,要他到東風家電城拉貨。

    季強是柳墨的鐵哥們兒,也是下屬,後勤采購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失在罌粟唇邊的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風8653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風8653並收藏遺失在罌粟唇邊的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