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這兩個字,關雎爾都念叨快一星期了。樊勝美始終懷疑關雎爾醉翁之意不在酒,關雎爾又不是沒出過遠門,早年讀大學也在外寄宿,這麽多年下來,怎麽可以一說到迴家有如此興奮的,樊勝美估計關雎爾自己都不清楚,興奮的原因是那位同門大師兄。


    終於到了迴家的日子。林師兄在周三提議將迴家日期改在周五下班後,於是周五的早上,關雎爾早早起來,迴家的包早已整理出來了,她委決不下的是今天穿去上班同時也得穿著乘林師兄車子迴家的衣服。


    樊勝美早起也是洗漱化妝好多事,其間多次被關雎爾一臉緊張嚴肅地插隊使用洗臉台上麵的鏡子,她為了保障自己的使用時間,隻得出聲指點。“領子那兒加一條絲巾,顏色鮮亮點兒的。”


    關雎爾答應,連忙去找出一條人家送她媽媽的絲巾,質量很好,雖然不是愛馬仕之流,卻也差可仿佛。她將圍巾戴上,卻猶豫了,“會不會喧賓奪主?”


    樊勝美忍住笑,“唉,誰讓你少壯不努力,老大徒a杯啊,就是讓你用鮮亮圍巾喧賓奪這個主的。”


    “啊,樊姐,討厭啦。”關雎爾頓足將圍巾扯下,逃迴自己臥室。可想來想去,又將圍巾照原樣放入紙盒,將紙盒塞入背迴家的雙肩包裏。


    樊勝美一徑地笑,站在自己的臥室裏,對著獨家專用的穿衣鏡扭來扭去,欣賞傲人身材。見邱瑩瑩揉著眼睛經過,就道:“小邱,小關今天迴家,周日晚上迴。我晚上有應酬,晚點兒迴。”


    “奇怪,越是工作忙碌的人越是約會多,越是沒工作的人連約會都沒有。老天眼睛瞎了。”


    關雎爾道:“我迴家,不是約會。”


    邱瑩瑩在洗手間裏大聲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年頭什麽師兄師妹都是幌子,目的隻有一個。”


    樊勝美不語,套上風衣挽上包,打開mp3塞入耳朵,趕緊出門。關雎爾見此也不辯論,迴自己臥室,閉門不出,等安迪一起出門。邱瑩瑩沒聽到有人接腔,打開洗手間門,探出頭來瞧瞧,看不到一個人,不禁歎一聲氣。找工作不易,現在連找人說話也不易了。


    關雎爾默默地聽著邱瑩瑩在外麵摔摔打打,嘀嘀咕咕抱怨,而絕不開口。一直等到與安迪約定的時間一到,她立刻拎起大包小包出門。此時邱瑩瑩正在臥室,她就索性招唿也不打,再見也不說,免得惹來邱瑩瑩更多不滿。然而,關雎爾這等舉動看在邱瑩瑩眼裏,自然變成了關雎爾與她生分。關雎爾為什麽要與她生分呢?原因顯而易見。聽著外麵樓道關雎爾與安迪等電梯時候的寒暄,邱瑩瑩一臉哀怨,都看不起她,都站位到強者身邊。


    安迪看見關雎爾拎著行李,奇道:“不是說明天早上走?”


    “林師兄說,周五晚上既然有空,不如周五走,可以在家多住一夜。”


    “嗯。說句掃興的。我以前在美國讀書,寄宿在一個美國家庭。主婦曾經給我一個忠告,夜晚盡量不要一個人搭不太認識的異性的車子出城,發生意外的概率相當高。”


    “我們有同行的校友呢。”


    安迪笑笑:“總之你見機行事吧。”


    關雎爾並不傻,她也在懷疑晚上弄不好車上隻有兩個人。等上車,看看安迪的位置,想到城外漆黑的夜晚如果與林師兄孤男寡女坐在這麽個小小環境裏,何等尷尬,而且……還真是可怕。“我是不是該上車後看見隻有兩個人,就要求下車呢?……可這樣不好,一般情況下林師兄是個好人,不會有壞心眼,他隻是單純地幫我,而我如果中途看見兩個人就下車,就是擺明了指控他不是好人……嗯,這樣不行……可如果不是這樣,又怎能弄清楚車上究竟坐幾個人呢……而且已經跟爸媽打好電話通知我今晚迴家……要不,不迴家了吧……現在就打電話給林師兄,索性告訴他我不迴家了……不,現在不行,還是中午,就說我必須加班,晚上走不開了……嗯,還是這樣保險,也不會傷及無辜。”


    安迪聽關雎爾整整念叨了一路,非常想不明白,一件小事值得花那麽長時間斟酌嗎。比如她,昨晚竄迴家裏,給譚宗明打個電話說清楚事情後就毅然將手機關了,哪有什麽天大的事情。


    但在關雎爾眼裏,這就是天大的事情。她一個上午將這件事藏心裏,熬到中午,才躲到無人的天台上打電話給林師兄,借口晚上又有萬惡的加班,無法迴家。林師兄倒是很豁達地表示了一下遺憾,還說後會有期。關雎爾卻是放下電話後,一直迴味林師兄剛才的迴答,想確認林師兄是否情緒穩定。等種種跡象證明電話那端的林師兄應該是情緒穩定,關雎爾又患得患失了,人家並不在乎她是否同車迴家嘛,可見人家也沒什麽惡意之類的想法。於是關雎爾心裏很遺憾,下午上班時候又是一直地想,可不可以再找一個借口,跟林師兄說加班取消可以迴家了呢?


    好在快下班時上司一個電話要求加班,讓關雎爾徹底斷了念想,死心塌地加班。


    曲筱綃昨晚雖然極其猴急地想聽到趙醫生的聲音,可她最終還是策略地選擇不打那個電話。但她早上起來後,看看時間,還是給一位做醫藥代理的朋友發去救急電,讓朋友幫忙調查趙醫生婚否。隻要趙醫生未婚,那麽其餘都不是問題。


    但朋友勸曲筱綃別答理不同階層的人。“醫生,收入明擺著的。拿紅包多的,品行像孫子。拿紅包少的,到我們玩的場合一到埋單就隻能裝孫子。換口味也不是這種換法。”


    “玩玩啊,有你想那麽長遠的嗎?哇,你不知道趙醫生的聲音多性感,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如果在我耳邊用這麽磁性的聲音說‘我愛你’……”


    聽得曲筱綃無比陶醉的描述,朋友奇道:“比蒼蠅粉還有效?那我倒要親自見見他。”


    “蒼蠅粉怎麽比得上他,他就是女用小藍片。你趕緊給我打聽,最好今天就給結果。你若是看上他,願意改變取向,我可以大方讓給你。其他女人,你決不許告知。”


    “必須的。你這兩天腳傷不能出門,需要上門服務。那姚濱知道了,你可不能說是我幫你打聽的。”


    “隻要你不大嘴,天知地知。”


    精神問題很容易解決,吃飯問題卻成了曲筱綃麵臨的難題。她叫了外賣,可那麽久還沒送到,她早餓得饑腸轆轆。等放下朋友的電話,她聽到外麵走廊有人聲,就急不可耐地跳過去開門。卻見走廊上唯有邱瑩瑩一個人在壓腿。曲筱綃若是不搞搞邱瑩瑩,跟那種人說話就沒味道,可若是搞了邱瑩瑩,她今天腿腳不靈便,無法隨意騰挪。她隻得關門不理。


    等曲筱綃終於吃上了豆漿油條,飽暖思淫欲,她更焦急等待朋友的打聽結果。朋友很爭氣,不到一個小時,就給曲筱綃捎來消息。“31歲,博士,本地人。評:不是鳳凰男,加分。重頭戲:未婚。但是,女友是衛生局誰的女兒,處三年了。人們都說,他光速升副主任醫師與那誰有關。因此,你偷吃可以,其他休想了。我唯一疑問,處三年朋友為什麽不結婚,大家都說不出所以然,但我相信其中一定有問題。或許,趙醫生中看不中吃?好了,我幫忙到此為止,我可不想得罪衛生局的那個誰。”


    曲筱綃啃著油條,兩隻眼珠轉來轉去,心中默默評估朋友的來電。評估結果:有戲!憑她經驗,談朋友半年,正常就可以談婚論嫁,一氣嗬成差不多周年時結婚。若達到漫漫三年還未走到結婚那一步,幾乎可以判斷戀愛失效。三年時間若一直沒上過床,那一定是其中一方有病,不是精神病就是器官病;若三年時間一直有上床卻不結婚,其中一個肯定有歪心思,而且三年早玩夠了可換口味了。所以三年的戀愛就是一層脆弱的紙,一捅就破。


    此時,曲筱綃才笑眯眯地撥通趙醫生的手機。趙醫生今天不坐門診,正在查房,曲筱綃用哀而不傷的聲音問趙醫生,今天為了工作腳多走了幾步,目前痛得不行,是不是該跑醫院看看。當然,說話的基調是:雖然痛,但她能忍。曲筱綃相信做醫生的每天看多哭哭啼啼的病人,審苦疲勞,一定最待見識相的能忍的。果然,趙醫生挺答理了幾句,讓她這會兒可以開始熱敷,但必須少走路。曲筱綃見好就收,道了謝謝就收線。


    這一段通話,曲筱綃偷偷錄了音。她笑眯眯地翻來覆去聽錄音,想象這麽好聽的聲音若是說“我愛你”,該是什麽滋味。


    安迪一早上全耗在一個機構投資人身上。那投資人原本是衝著譚宗明來的,來了一看老相識安迪也在,就直接要求兩人一起談,便是中午吃飯也沒間斷。譚宗明吃完飯,有事走了。安迪繼續談,無非是用排山倒海的數據將投資人衝昏。隻是內行對內行,忽悠起來稍有難度而已。


    安迪談完後,與同事開個會,簡短研究後續步驟,才向譚宗明匯報。譚宗明卻知道安迪處理工作絕對可靠,因此隻問安迪為什麽還不出發。安迪想了半天,才道:“怕。怕看到更多遺傳相似。”


    “幹脆讓老嚴將人直接送去療養院,你別接觸。你昨晚的狀態讓我很擔心,我建議你抽時間去美國看看心理醫生,接你弟弟的事還是全權交給老嚴。”譚宗明頓了頓,見安迪沒迴答,又道,“昨晚你那位魏朋友,惹事。”


    安迪想了想,道:“我明白。弟弟第一次接觸新世界,還是由我親自去領航吧。希望有感應,讓事情好辦一些。這邊我打算讓大家周末湊一起喝下午茶,談談觀點。輕鬆話題,你來不來都行。你今天究竟什麽事,中飯吃完扔下大事就溜?美女?毫無疑問!”


    譚宗明哈哈一笑:“當然。朋友的私家莊園有聚會。”


    安迪一笑,見怪不怪。她的行業裏,男人大多這樣。她看不出那些嫩模小明星有什麽區別,當然無法想象那些人為什麽追求不息。才剛結束與譚宗明的通話,又一個電話進來。安迪看一眼就接起,一聽聲音是奇點,悔之晚矣。她沒臉見奇點。


    “你總算肯接陌生來電。昨晚到現在要麽關機,要麽拒接我的手機,不上qq,不迴短信,幹嗎?”


    安迪心虛地道:“我隱身中。”


    “在哪兒隱身?我一起來。”


    “不可以,有規定的,上班不能帶小孩。”說到這兒,安迪忍不住微笑了。


    “周末例外。噢,你在上班。我就在你們大樓下麵停車庫,下來領我。”


    “噯,怎麽可以這麽無賴。”


    “發現不無賴沒有出路啦。我跟你一起去接你弟弟。聽著,我好不容易把時間安排出來,但路上還得聯絡幾個人談幾件事,大部分路上開車還得你來。”


    “為什麽要陪我一起去?”


    “路上慢慢說給你聽。我目前是守株待兔,等在你車子邊。你若是悄悄從邊門溜走,我不知道,我將一直死守在車庫。你看著辦吧。”


    “嗯,我開個會,一小時後下來。如果方便,請去打包點兒吃的,路上省得下高速。”


    安迪不清楚,黑天黑地與奇點擠一輛車子裏出城,這事她早上剛警告過關雎爾,路上不知會發生點兒什麽。尤其昨晚她糗事一連串,她哪還有臉見奇點。可似乎推不掉。她若無其事地與同事喝完豐富的下午茶,收拾收拾,忐忑不安地下樓。不曉得奇點迎接她的會是怎樣一張臉。


    好在,奇點真見了麵,卻沒一句廢話。“你來了?我正有點事,你開車。出門,左拐,上高架,直往城外開。周末路上車多,注意跟車距離。出城後注意大貨車。天黑得早,可以開大燈了,天黑高速上開遠光燈比較合適。”


    安迪原本尷尬得脖子都酸了,聞言終於放心。雖然不滿奇點拿她當開車新手,她雖路盲,開車並不差,但決定不辯解。奇點真的有事,一直在電腦上寫電郵。安迪也不打擾,自己熟悉了一下奇點的車子,安靜上路。但奇點抽空放出一段音樂,一個女中音唱什麽簡單不簡單的。奇點說,黃小琥的《沒那麽簡單》,他去印度路上聽到,很有感觸,分享。


    安迪對流行歌曲無感,聞言,便專心聽歌詞。前麵兩句聽下來,她清楚,不用再問奇點為什麽。


    下班路上,樊勝美接到王柏川今天打來的第n個電話。王柏川今天清早出門時候就開始來電,然後不時報告人已經到什麽地方。從老家到海市的路,樊勝美當然熟悉,因此,她仿佛可以看見王柏川一個小時一個小時接近,接近,反而,她等得焦躁不安起來。可王柏川的電話卻告訴她,“周末還是怎的,大堵車?半小時才移動五百多米。你不如先吃晚飯,別餓著。”


    “你怎麽辦?你開了一天車子,也還沒吃飯呢。”


    “咳,堵在城裏的半路上,又不能隨便下車,吃飯還真不是最大問題了。”


    樊勝美不禁一笑,堵車最恐怖的乃是尿頻尿急。“我直接去新給你租的公寓等你,方便你放行李。地址記得嗎?”


    “記得。勝美,汽車若能飛起來,該多好。發現今天的堵車最不能容忍,我還不如扔下車子跑去見你。”


    樊勝美微笑,“別急,我也剛到地鐵。”可她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別的,她忽然很想關心王柏川愛吃什麽,很想今晚在新租公寓裏吃飯,甚至喝一瓶酒,當然,她清楚這麽做有什麽後果。她隻是想想而已。


    可是想的結果,是她下地鐵後忍不住跑進特力屋,花血本買了一張漂亮的台布,以及一瓶幹花。她走進新租單身公寓,脫下風衣,插上熱水器插座,再打掃一遍本已幹淨的房間,給飯桌鋪上台布,台布上放一瓶花。轉身,王柏川來了。


    樊勝美的這一邊是燈火透亮的公寓,有幹淨的房間,美麗的人,和淡淡的香。而王柏川則是疲倦地拎兩隻大行李箱站在昏暗陰冷的走廊,往裏走一步,便是美麗新世界。開了十二小時長途車奔襲來海市的王柏川甚至有點兒恍惚。樊勝美不禁看著呆呆的王柏川笑了,她這才適應這個男人,此時的王柏川才露出點兒高中時期的生澀模樣,而不是成年後的長袖善舞。


    “這兒就是你臨時的家。怎麽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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