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特別強調三斤重……啊,哈哈哈……”安迪正與另一輛車交會,腦袋轉到一半才反應過來,奇點變相地猛誇他自己呢,忍不住大笑,但隨即考慮到身邊坐著個苦悶的邱瑩瑩,隻得收斂。


    “你告訴我住哪兒,我等會兒去接你,省得你又摸錯路。”


    “我發短信給你。不好意思,我路盲。”


    “很好,我喜歡路盲,跑不掉。”


    安迪聽著又大笑,可係統而邏輯地分析這段對話,又覺得好笑的因子並不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歡樂。可她實在克製不住笑容,隻得低咳一聲,對邱瑩瑩道:“朋友請客吃野生甲魚,一起去嗎?”


    “想去,可是我哭得沒臉見人,不去了。安迪,你現在反正沒事,聽我說說吧。”


    “好。可我真不熟悉人事那一套,隻能提供給你不專業的意見。”


    “你不提供意見都行,我隻要有人聽我說,我冤死了。”


    也不等安迪答應,邱瑩瑩就連珠炮似的從上班開始說起了。邱瑩瑩說話沒重點,有點兒像記敘文最忌諱的流水賬,好在有時間順序在,並不顛三倒四。安迪隻得自己給邱瑩瑩整天的事情作總結,尋主線。到小區的時候,邱瑩瑩還沒說完,兩人一起上樓,此時邱瑩瑩才剛說到發票第二次被扔迴來。安迪見縫插針問一句話:“你們經理平時並不善待你?”


    “咦,你怎麽知道?我們公司一幫文員關係都很好,但經理們眼睛都向上的,我們都是他們的奴役對象。你們那邊助理也不是都被你差遣得沒時間睡覺嗎。”


    “不一樣,如果我的助理遇到這種被兩次退票的事,我早懷疑其中有貓膩了,我會自己出麵。也或許你平時做事就丟三落四?因為猥瑣男知道你們上司不待見你,所以給你設這個局,讓你挨經理罵?”


    “啊,肯定是的,我被設計了。可是我跟辦公室同事關係都很好的,今天他們都來安慰我呢。”


    安迪心裏明白了,“哦,這一段,等會兒你跟樊小妹說的時候,把我的問題和你的解答補充進去。不好意思,我得立刻出發,不能陪你了。”


    邱瑩瑩看著安迪進2201,心裏非常動搖,她好向往參與安迪的生活,她還記得上迴跟著安迪去希爾頓吃的那頓飯,那真是她前所未有的豪華體驗。可她終究還是克製住了,人家的是人家的,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安迪沒來得及換衣服,奇點的電話就來了。她隻夠時間換一隻小一點兒的包出門。才剛到小區門口,見一輛奔馳在夜色中衝她閃了兩下燈,她走過去,不急著上車,而是轉到車尾看一下,才拉開車門坐進去。“好車,果然是s63amg,我沒認錯。”


    “傳說,開奔馳的是農民企業家,開寶馬的是個體戶,嗬嗬。本來想少花點錢,買性能差不多的e63,可一想到經常要接送客戶,還是寬大點兒的好。”


    “農民企業家買s500,或者買輛s300,扯下標記,改貼s500。我今天剛遇到一個,不過還算是有良心,用s300冒充s350。”


    “350是最容易冒充的,不打開看,外形幾乎一模一樣。你往後看,看見沒有,兩隻大甲魚,還有其他野味,一腿野豬肉,一堆石雞。你朋友多好。”


    “是不是珍稀動物啊,你去哪兒出差了?山區也有你的生意?”


    “我的工作是販賣低廉勞動力,你的工作是販賣低廉資金。你放心,雖然野豬也是保護動物,可這些都是有證的,現在山區沒有狼什麽的食肉動物,野豬都泛濫成災了。不過那麽大野生甲魚罕見,我又吃又拿。以後我再去黛山縣,野生甲魚得聞風就逃。”


    “你出差去的是黛山縣?呃,那是我家鄉。”


    “什麽?不早說。要不我可以多替你帶些家鄉的特產來。”


    “我那家鄉,再多特產我也不認識。我這禮拜安排去一趟黛山,周五晚上去,如果順利,周日迴來。”


    “找到根了?”


    “找到弟弟了。弟弟精神有問題,一生吃苦,我打算把他接來,找個好點兒的療養院。我母親……三十年前,是黛山街頭有名的……精神有問題的。”安迪不知為什麽,能平和地將這些事說出來,說給應該說還是比較陌生的奇點聽。她都還沒告訴22樓的鄰居。


    “我去過黛山好幾次,周五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安迪靜靜地看著奇點,她看到奇點眉頭跳動了一下,臉上神色變得凝重。但她心裏感謝奇點沒有多問。“我有人一起去,謝謝。如果你正好出差,我們一路去啊。”


    “好,我安排一下,讓……黛山的野生甲魚再遭殃一次。”奇點一向說話流利,這兒忽然莫名頓了一頓。他不由自主輕咳一聲。


    “我一直擔心有一天john forbes nash的命運會落到我頭上。所以當年沒有選擇留在學校作數學研究,免得每天掙紮於純淨的柏拉圖境界與醜陋的現實世界之間,加速精神分裂。而是選擇最俗氣的華爾街,到處……”


    “嗯,這個話題很殘酷,打住。”奇點在紅燈前打斷安迪的敘述,扭頭怔怔看著安迪。“你不會的。”


    安迪忽然失語,將臉扭開,看向路邊行人道。說出來,她心裏頭似乎減少了一點兒負疚,可也多了一絲悲涼,她恐怕要失去一個朋友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譚宗明,譚宗明與她是知根知底多少年的老交情。好久,氣息穩定下來,她才道:“胃有點兒不舒服,不如……你送我迴家吧。真不好意思。”


    “借口,不采納。你很堅強,不,堅韌,一般人頂不住那種壓力。活在當下,需要十足勇氣。我很欽佩。”


    “那是表象。”


    “難道像一首歌唱的,外表冷漠,內心狂熱?嗬嗬,你嚇我呢。”


    奇點雖然言語如舊,可安迪感覺有些東西似乎不一樣了。這一頓飯,說實話,她吃不出野生甲魚有什麽特別,她連養殖甲魚都沒吃過呢,沒有參照物,她隻知道好吃,甲魚的膠質似乎能把嘴唇粘住。而且,她看到奇點吃了點兒,胃口似乎不好。不像上次在那個會所,兩人吃得風卷殘雲。安迪心裏明白這是為什麽,她隻能在心裏遺憾一下,卻也無力挽迴什麽。這是她的命。


    奇點問道:“要不要最後來個甜點,或者餛飩麵條什麽的?”


    “飽了,謝謝。我可以把野豬肉和甲魚打包拿走嗎?晚上當夜宵。”


    “當然可以,不跟你搶。笑什麽?”


    “嘻嘻,我打算關上家門喝酒吃夜宵內心狂野去。習慣了開車不喝酒,喝酒都是迴家喝。”安迪抿嘴一笑,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端起一張臉,“現在是外表冷漠。”


    “求觀摩。”


    “一票否決。”安迪有意活躍氣氛,可心裏覺得挺累。看服務員打包結束,她就站起身來。


    “很久沒看電影,你想看嗎?一起去?”


    安迪聞言,驚訝地看了一眼奇點,難道奇點不想立即結束與她這個危險人物的會麵?“太晚,我習慣早睡早起。”


    “好習慣。迴頭酒別喝多了。”


    安迪走在前麵,迴眸一笑。楊貴妃可以迴眸一笑百媚生,瘦瘦的安迪也可以。年齡和冷漠的職業裝絲毫減損不了她的美麗。奇點走得微微靠後,看著有點兒失神,這是黯然失神。


    樊勝美幾乎是和加班晚歸的關雎爾一起迴家。她今天跟著中介看了幾個辦公室,可總有那麽一兩個不足,讓她無法滿意。她累得都想甩掉高跟鞋赤腳走迴家。因此在大門口看見關雎爾,她就老皮老臉地靠上去了。關雎爾也加班加得花容慘淡,兩人支撐著一起迴到22樓。


    邱瑩瑩早已等得快瘋了,一見兩個人,就勇猛撲上去,“樊姐,你可迴來了。我給你倒水,吃飯了沒?”


    “吃了,你快講你在公司發生的事,已經不早。小關,一起聽聽?”


    “我當然要聽。等我放下電腦包,累死了,我明天早上起不來,我要睡懶覺。”


    邱瑩瑩道:“懶覺我替你們睡,我明天開始被暫停工作了。”


    “白瘟生這麽給力?小看他了。”樊勝美吃驚,換上拖鞋,拿把椅子坐到小小廚房。這個連著小小廚房的狹窄過道,是三位姑娘平日裏的客廳。“你詳細說,樊姐看看能不能挽迴。”


    邱瑩瑩也拖來一把凳子靠牆坐下,跟兩位室友詳述。這兩位室友與安迪不一樣,三個人熟悉,因此邱瑩瑩一邊說一邊評,兩位也不時罵一句白瘟生,氣氛熱烈而團結。說到第二次扔迴發票,邱瑩瑩沒忘記把與安迪的對話複述一遍。“樊姐,為什麽安迪要我說這個?”


    “一般如果有上司關照,我們人事處置一個普通員工的時候會有所顧忌,需要跟普通員工的上司溝通了才行。安迪可能有這想法。目前情況對你不利。”


    關雎爾道:“邱,你不是跟你同事的關係都不錯嘛?我看你們上網都一起混的。”


    樊勝美搶著道:“跟普通員工同事的關係再好也沒用,最多平時辦事方便點兒,緊要關頭他們都用不上。跳過,小邱繼續說。噢……別說話,我想到什麽了,安迪提醒我。”


    兩人都看著樊勝美,看她呆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開口。“我明白白瘟生為什麽一再扔你的報銷單,他知道你跟上司關係一般,他借你經理的力打你,打到你急躁。一般人到這地步,處理此事的最佳方案是找個僻靜處,當麵談判。他逼你找他談,你找他你就站在下風了,為了完成你上司交給的工作,你必然得因此許諾一些什麽付出一些什麽,他正好借此要挾你,借機提出猥瑣條件。這猥瑣男。可……小邱,你妥協沒有?”


    “我沒有,我火大了,衝進財務室跟他對質,他當著很多人麵說下流話,我氣死了,就跑財務經理那兒把他一鍋端了。包括他自己砸電腦,還有以前他把自己吃飯的發票夾在工廠報銷單裏混著報銷,都說了,財務部就亂了,立刻翻出憑證查賬,現在可能還都在加班呢。”


    “啊……你!你這個……唉,我不罵人。砸電腦倒罷了,貪汙這事是多好的要挾,你隻要第一次被扔迴來時候就打電話拿貪汙要挾他就行了,保證他投降。你做事怎麽這麽沒策略。唉,後來呢?”


    “後來人事部把我叫去,暫停了我的職。白,被保安押著去人事部,不知道結果,應該是完了。樊姐,我出來才迴味過來,我問人事部經理,我什麽時候可以迴去上班,他似乎給了我答案,似乎又什麽都沒說。我到底會怎麽樣?”邱瑩瑩把人事經理的話轉述一遍。


    關雎爾聽得一臉緊張,等邱瑩瑩說完,她也跟著一起盯住樊姐,等樊姐解答。但樊勝美需要整理頭緒,她抽出一支煙,出門吸煙去了。安迪迴家,正好看見樊勝美抱臂吸煙,就問:“小邱的問題解決了?”


    “正解決呢,出乎想象。”樊勝美迴頭對門裏麵道,“小邱,你把剛才的話都對安迪說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去我家吧,我開瓶紅酒,還有點兒幹果,慢慢聊。”


    邱瑩瑩和關雎爾一起跟上。樊勝美不急,悠悠地在走廊吸完煙,才進去2201。2201的客廳寬大亮堂,樊勝美看著不禁歎氣。安迪看到樊勝美進門,就道:“一般我們遇到這種事,兩個人一起處理。公司會不會放過小邱,最終還得看小邱上司的決定,但我看小邱上司與小邱關係一般,可能小邱會被公司放棄。”


    “可我沒做錯事。”


    安迪道:“你怎麽沒做錯事,公司完全可以指稱你窩贓包庇。誰都有理由懷疑,若不是你和猥瑣男內部鬧翻,你會一直瞞著公司不說。你即使辯白到公司相信你沒窩贓包庇,可公司都不喜歡麻煩精,你惹事,你走,不留你。”


    樊勝美點頭道:“換我也是一樣的考慮。我再補充一條,就是小邱上司的想法。這世上誰屁股都不幹淨,多多少少都有些把柄,沒人純潔。因此誰都不喜歡不懂江湖規矩的人。小邱,你就是那種不懂江湖規矩的人。連白瘟生都看錯你,他略施手段,我懷疑他最初目的不過是讓你妥協,讓你私下找他保證守口如瓶,或者他還可以趁機討點兒小便宜,可他想不到你沒規矩。所以你亂拳打死老師傅,這是江湖人最不樂見的事。你經理也不會樂意見到,江湖規矩第二條,屁股不幹淨的人最怕身邊人是嘴巴關不住的,你們經理看到你當眾揭短,他以後肯定不敢用你了。隻要他拒絕用你,你的暫停可能就變成被辭退,理由就是安迪說的窩贓包庇,你喊冤的地兒都沒有,他們甚至可以起訴你。”


    “什麽?”邱瑩瑩驚呆了,整個人化作石柱,一動不動。


    “沒有挽救餘地了嗎?可邱瑩瑩也是被白主管害的啊。要不要跟人事去說清楚呢?”


    樊勝美隻是搖頭,不願說話。安迪則是冷酷地挑明:“小邱不是骨幹,可有可無。”


    “那麽多要好同事如果挽留……”但關雎爾隨即清醒,“也沒用,都是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人。悲哀。”


    三個人注視著可憐的邱瑩瑩,全都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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