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兒,我的皇兒在哪兒?”


    就在柴宗訓為了死去的三百多名戰士而唏噓不已的時候,一個惶急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


    他趕緊站了起來,然後朝著正在四處打聽他下落的小符氏走了過去。


    “母後,您怎麽來了?”看到小符氏就隻帶了一個侍女,在滿身都是血水與汙漬的士兵當中穿梭,柴宗訓忍不住一陣驚訝,連忙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皇兒……”


    小符氏卻是一見到柴宗訓就忍不住掉下了眼淚,撫摸著他的臉,好半天才哽咽著問到:“皇兒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什麽地方?”


    柴宗訓靦腆地躲過了她那雙溫柔細膩的手,因為他覺得當著這麽多士兵的麵,卻被當成孩子一樣的對待,有失他大周天子的威嚴。


    不過對於小符氏的疼愛,他卻是十分心暖,握住小符氏的手迴答到:“孩兒沒事,孩兒一切都安好,剛才孩兒隻是站在外麵,並沒有親自上戰場。”


    “哦。”小符氏可不管柴宗訓到底有沒有上戰場,她也不覺得柴宗訓不上戰場就是懦夫,她隻是純粹的擔心柴宗訓的安全,聽了他的話,立刻拍拍胸口舒了口氣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阿彌陀佛,多謝佛祖保佑……”


    小符氏其實是不信佛的,因為當初柴榮在大周境內進行過一次轟轟烈烈的滅佛運動,當時小符氏為了表達對丈夫的支持,甚至親自將供在宮中的佛像搬出,然後當著所有宮人的麵燒成了灰燼。


    可如今因為擔憂柴宗訓的安危,她竟又念起了佛號,這份對柴宗訓的關愛,也溢於言表。


    柴宗訓心裏感動,表麵上卻不動聲色,扶著小符氏的手臂說到:“母後,這裏剛剛打完仗,到處都是血腥味,您一定很不習慣,不如您先迴隊伍裏去吧,為了孩兒的事,您也一晚上沒睡了,何不趁著這個時間,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會兒我們收拾完戰場之後,又要上路了,倒是沿途顛簸,您也沒辦法再好好的休息了。”


    小符氏抿抿嘴,表示自己不累。


    雖然昨晚大多數的人都因為連夜趕路而沒能好好休息,但剛剛發生的,是一場關乎他們所有人性命的大戰,此時此刻,又有誰能好好的安睡了?


    所以剛聽到說戰鬥結束了,小符氏馬上就跑出來找柴宗訓,她也是被兇殘的吐穀渾人給嚇壞了,生怕柴宗訓出了什麽意外,那她們這隊伍裏所有的人,都要遭殃了!


    好在老天保佑,周軍在柴宗訓的指揮下,居然能以弱勝強,以區區兩千多一點的兵力,戰勝足足有他們四倍之多的吐穀渾騎兵,這一戰,真是讓所有的周人都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也讓柴宗訓在這支隊伍中的威望,變得無比的崇高!


    小符氏抬起眼睛,看了一眼不遠處穀口進進出出的士兵們,這些士兵身上大多還帶著血汙,容顏疲憊,但神色卻很興奮,不少人看向柴宗訓的方向時,都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絲尊敬的神色。


    她突然心神一動,對柴宗訓問到:“對了皇兒,我們這一次……抓了很多吐穀渾的俘虜吧?”


    “嗯,母後問這個做什麽?”柴宗訓不解地看向小符氏。


    小符氏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到:“先前在馬車裏的時候,母後曾向佛祖許下一個誓言,說是若佛祖能保佑我兒平安,那母後從今往後就再也不會殺生……皇兒,那些俘虜都是一個個的生命,他們雖然可惡,但卻罪不至死,皇兒能不能把他們都放了?”


    “放了?”


    柴宗訓還沒來得及迴答,旁邊的李重進已經驚訝地挑起了眉毛,湊到小符氏身前拱拱手道:“太後,您可不能一時心軟……這些吐穀渾人都是身強力壯的精銳,若是放了他們,一迴頭他們又打過來,那咱們該怎麽辦?”


    “那依你之見呢?”小符氏看看李重進,不經意的蹙起了眉頭。


    她跟李重進也不見外,因為李重進是柴榮的表親,當年還曾擔任過柴榮的親衛統領,所以兩人之間很是熟稔,說話也沒有太多忌諱。


    李重進猶豫了一下,看看柴宗訓,這才咬咬牙說到:“依末將所見,不如將他們全都……”


    說到這裏,他做了個抹喉的動作。


    小符氏頓時臉色煞白,連忙在口中低聲念著佛號以平複慌亂的心情。


    但柴宗訓卻古井無波,靜靜地思索了片刻之後,他搖搖頭否決了李重進的提議。


    “我們這次路經吐蕃,是來借道,不是來結仇的。”他緩緩說到:“這些吐穀渾人上馬是兵,下馬是民,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偌大的家庭。若我把他們全都殺了,那就等於跟所有的吐穀渾人結了仇,這對我們日後在西域的發展非常不利……你可別忘了,從阿柴吐蕃通往沙、瓜二州,並不止大戈壁這一條路,我可不想日後天天麵對吐穀渾人的威脅,平白無故的樹下這麽一個大敵……”


    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李重進卻已經聽懂了他的意思。


    李重進當即十分不忿地表示:“難道他們主動來攻打我們,就不是結仇嗎?要說結仇,從他們找上我們那一刻就已經結下了!而且我們都已經殺了那麽多人了,再殺幾個,也不在乎把仇結的更大一點兒……陛下,您應當明白縱虎歸山的道理啊!”


    柴宗訓繼續搖頭道:“這不一樣。若是在戰場上,刀劍無眼,殺了也就殺了,就算日後吐穀渾可汗伏當找上門來,我們也可以理直氣壯……但若是殺俘,就等於是向吐穀渾人主動宣戰,就算伏當不說話,他的族人也不可能允許他沉默下去,日後吐穀渾人,絕對不會放過我們!”


    李重進眯著眼細細一思量,也明白了柴宗訓的意思。


    他們遠道而來,在西域猶如無根漂萍,如果不能和周邊的勢力打好關係,那他們就完全沒有發展的空間。


    而吐穀渾人雖然可惡,但他們卻是對周圍對大周威脅最大的幾股勢力之一,如果一開始就跟吐穀渾人鬧翻了臉,那日後他們在西域紮根生存,必將時時麵對吐穀渾大軍的威脅。


    柴宗訓采取的是隱忍之術,哪怕明知道吐穀渾人對他們不懷好意,但隻要大家別撕破臉皮,還能勉強保持著表麵的和諧,他就不會去主動招惹吐穀渾人。


    現在對柴宗訓來說,最重要的是時間,隻有給他充足的時間,他才能在西域紮下根來,圖謀發展。


    想通了這一點,李重進雖然依舊憋屈,但也不得不佩服柴宗訓的心性。


    小小年紀,就懂得如此隱忍,此子將來必成大器!


    迴過頭,柴宗訓立刻對小符氏說到:“母後放心,那些俘虜,等我們安全之後,就會把他們全都放迴去,孩兒不怕事,但也不胡亂惹事,孩兒心裏自由分寸,母後不必擔心!”


    小符氏感動地拍了拍柴宗訓的手背,對於柴宗訓能接受她的“意見”,她感到很欣慰。


    不過就在她正準備繼續叮囑柴宗訓幾句時,又有幾道人影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


    這幾個人和周圍的士兵截然不同,身上穿著幹幹淨淨的長衫,麵容憔悴,但卻極具威嚴,沿途不停有士兵向他們行禮,他們都是匆匆迴禮,然後一路朝著柴宗訓的方向急行過來。


    柴宗訓連忙迎了上去,隔著老遠就問候到:“範先生,王中書,你們怎麽也來了?”


    沒錯,來人正是範質、王溥等少數跟著柴宗訓離京的文官,其中還有一個穿著儒生服的,那正是之前替柴宗訓牽馬的寇相,未來大宋宰相“寇老西兒”的老子。


    寇相是主動要求跟著柴宗訓一起離京的,他本來一開始被李重進視作是臥底的最大嫌疑人,不過柴宗訓卻很信任他,主動替他洗脫了嫌疑,因為柴宗訓知道,有其子必有其父,能教出剛直果毅的寇老西兒這樣的兒子,寇相必不可能是一個奸詐之徒。


    事實也證明柴宗訓並沒有看走眼,寇相一直跟隨在隊伍當中,雖然還沒有得授一官半職,但他卻事事盡心,幫助範質、王溥等人將偌大的隊伍管理的井井有條,不止是柴宗訓,就連範、王二人對他也非常讚賞。


    一行人很快來到柴宗訓麵前,範質、王溥等人帶頭對柴宗訓行了個大禮。


    “陛下英明神武,率領大軍以弱勝強,一戰擊潰了四倍於我軍的敵人,此實乃大周之幸,先皇之幸,臣等在此為大周賀,為陛下賀!”


    眾人異口同聲地稱讚著柴宗訓,反倒讓他有些不好意思,他連忙避開了範王等人的大禮,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到:


    “這次能大敗吐穀渾人,其實是三軍用命,將士們團結一心、拚死奮戰,朕隻不過出了幾個小小的主意,算不得什麽,算不得什麽……”


    “陛下太謙虛了!”範質站起身來,正色道:“先皇自十三歲起,就跟隨太祖南征北戰,一生立下無數功勳,才能被稱為文治武功,無一不精,可即使是先皇,也沒有在六歲時就展現出如此過人的軍事天賦。陛下此次能率領我大周兩千勇士,以弱勝強,這實在是可比肩先皇之功績,甚至比太祖也不惶多讓,臣等以為,陛下將來必定是比太祖、先皇還要出色的君主,能跟隨陛下有幸經曆這一切,實在是我等臣下的福分,請陛下收下我們的大禮!”


    說完眾人調整方向,又朝柴宗訓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


    柴宗訓這次總算沒有矯情了,略顯局促的承受了眾人的一拜,然後這才急忙將大家扶了起來。


    等站定之後,範質又開口了。


    “這次打敗之後,吐穀渾人必定無法在短時間內對我們繼續形成威脅了,不知道接下來陛下又是如何安排?”


    柴宗訓想了想,說到:“接下來我們就將進入大戈壁,據木蓋桑丹所說,大戈壁裏常年風沙侵襲,水源短缺,人畜皆無,若我們不能做好完全的準備,恐怕根本無法從裏麵走出來。因此朕有意在此地先休息兩日,等備足飲水和食物,再進入大戈壁,不知道範先生和王中書,你們以為如何?”


    “甚好。”範質點點頭到:“經過此番大戰,雖然吐穀渾人被我們全軍剿滅,但我們當中也有不少士兵受了重傷,休息兩日,可以讓那些士兵先養養傷,再進入大戈壁,這樣他們存活下來的幾率可能就會高一些……”


    他不說這話還好,剛剛這麽一說,反倒是讓柴宗訓想起一件相當緊要的事。


    “對了,那些受傷的士兵在哪裏?”柴宗訓趕緊抓住範質的手仰頭問到。


    範質微微一愣,隨口迴答:“他們都被送到後方,正在接受醫官的診治……”


    柴宗訓帶人離開汴梁城的時候,隊伍裏是沒有禦醫的,因為沒有禦醫願意隨他遠赴西域苦寒之地,過著朝不保夕、隨時可能送命的日子。


    禦醫是個金貴的群體,不管朝代如何變遷,宮中都少不了他們,哪怕皇帝換了一個又一個,但他們也生活無虞。因為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會生病,生了病就肯定離不開禦醫。


    所以他們根本無需擔心皇帝換成了趙匡胤,會不會對他們有所影響。


    但是範氏和王氏都是汴京大族,族中有不少私人大夫,甚至他們還有不少族人本身就在學醫,所以這次大戰中,他們臨時組成了一個醫官署,用以治療那些在戰鬥中受傷的士兵。


    這時候,這個醫官署就變得非常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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