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天上的星光在晦澀不明的閃動著,仿佛一隻隻高掛在天空的眼睛,冷漠而固執的巡視著大地上的一切。


    月亮被漂浮的雲朵擋住了,清冷的月光無法再灑向地麵,隻能透過雲彩厚厚的邊緣,露出一絲絲毛茸茸的亮光,整個大地一片漆黑,寂靜的草原,隻剩下寒風在不停地吹動著,帶來一陣陣猶如狼嚎般的聲音,充斥著草原上每個人的耳朵。


    昏暗的大帳裏,幾個破舊的火盆在劈裏啪啦地燃燒著,火盆裏的木柴,已經被燒成了炭黑色,但卻沒有得到添加,因為人們必須控製火盆的亮度,免得這木柴燃燒時候的光,被大帳外的人發現。


    幾個人影木然的呆坐在火盆旁邊,憑借著火盆微弱的溫度抵抗著來自大草原上的寒風,他們的耳朵高高豎起,一個個心不在焉的模樣,仿佛根本就沒有在意眼前這跳躍著的火焰,而是一直在聆聽著從遠方傳來的聲音。


    這正是貢齊多和李處耘等人。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火盆中的火焰突然一陣跳動,然後慢慢有了熄滅的趨勢。


    貢齊多身旁的一名親衛趕緊抓來幾根木柴,丟到火盆裏麵。


    “怎麽還沒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是達斡爾部的族長喀宗巴,他不耐煩的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然後朝著眾人加急的問到:


    “我們到底還要等多久,都已經等了大半夜了!”


    “著什麽急?”貢齊多的目光一直定定的盯在火盆上麵,似乎在看那些跳舞的火焰,但似乎又什麽都沒看,純粹是在放空。


    聽到喀宗巴的話,他不以為然地辯駁到:“所謂夜襲,通常是在黎明天色最暗的那段時間,因為那個時候正是所有人都最困的時候,現在距離黎明前最後的黑暗,還有一兩個時辰,他們不會在這時候來的,喀宗巴族長要是等不及,不如先迴去睡一覺再來等吧。”


    “睡?這個時候我怎麽睡得著?”喀宗巴不服氣的嘀咕了幾句:“真他奶奶的折磨人,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直接帶領大軍殺過去,反正我們的人數是他們的好幾倍,就算明刀明槍的跟他們幹,也穩贏不輸,何必要搞這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呢?”


    貢齊多抬了抬眼皮,不屑地盯著他說到:


    “我們想和人家明刀明槍的幹,但人家卻不一定也是這麽想,萬一那些藏在馬車裏的火藥,要是再來一次,喀宗巴族長手下還有多少條勇士的性命,可以往裏麵填?”


    喀宗巴不說話了,想起白天那連環爆炸的馬車,以及手下的人馬血肉橫飛的場麵,突然打了個寒顫,然後乖乖的迴到了座位上。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大帳外的寒風一直唿唿的往裏麵灌,即使是點上了火盆,草原上夜間的溫度也同樣足以將人的手腳凍僵。


    就連李處耘都有些忍不住了,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疑惑的問到:


    “現在什麽時辰了?”


    一個貢齊多的親衛看了看時間,迴答他到:“寅時,馬上就要到卯時了。”


    寅時就是晚上3-5點,而卯時則是5-7點。


    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了!


    李處耘眨了眨眼睛,側過頭去仔細聽著外邊的動靜,可聽來聽去,仍然沒有聽到他想要的聲音。


    “不可能啊?”他小聲的嘀咕到:“都這個時間了,為什麽周軍和月匪還沒來?”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但因為整個大帳裏出奇的安靜,所以其他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候貢齊多終於站了起來。


    他也不像之前嘲笑喀宗巴的時候那麽信心十足了,而是微蹙著眉頭,眉心中有一點疑惑,還有一點陰翳。


    “來人!”他對著大帳外高喊了一聲。


    一名士兵立刻從帳外跑了進來,單膝跪地到:“統領大人,有什麽事?”


    “發現周軍的動靜了嗎?”貢齊多問。


    “沒有。”那士兵搖搖頭。


    “那月匪呢?”貢齊多又問。


    “也沒有。”士兵繼續搖頭。


    貢齊多臉色陰晴不定,一雙眼睛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去,派人去周軍大營,打探一下他們到底在幹什麽!”他終於忍不住說到。


    那士兵猶豫了一下,迴答到:“啟稟統領大人,我們已經有斥候在周軍大營外埋伏了,不過因為大人說過不許打草驚蛇,所以這些斥候並沒有進入周軍的大營去打探。”


    “嗯?”貢齊多突然停住腳步,怔怔地看著那名士兵問到:“已經有斥候摸過去了?我們的斥候在哪兒,距離周軍大營有多遠?”


    那士兵迴答到:“就在周軍大營不遠的地方,隨時可以摸進營去打探消息!”


    貢齊多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後猛地衝上去抓住那個士兵的衣領大聲問到:“你說什麽,就在周軍大營的外邊?他們沒有遇到周軍的探哨嗎?”


    “沒……沒有。”那士兵不明白貢齊多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被一把抓住衣領,心裏有點兒慌,於是說話的時候也顯得結結巴巴。


    但這時候貢齊多卻突然臉色大變,手一鬆,那士兵不由自主的跌倒在地上,可貢齊多卻已經如同一陣旋風般從他身邊衝了出去。


    “來人,備馬!”眾人隻能聽到貢齊多在大帳外唿喝的聲音,紛紛麵麵相覷,然後一窩蜂的跟了出去。


    “千夫長閣下,您這是要去哪兒?”李處耘一開始就坐在大營的最下首,因此也是第一個跑出營帳的,剛一出來,就看到貢齊多翻身上了一匹戰馬,正準備揚鞭疾馳而去。


    貢齊多臉色不善,望著李處耘呆了一小會兒,突然惡狠狠地一夾馬腹,大聲迴答到:“有問題,我去看看周軍的大營!”


    李處耘不明他為什麽突然會想起要去查看周軍的大營,難道他不怕打草驚蛇嗎?


    不過這時候貢齊多已經騎著他的戰馬,飛快的衝出了大營,他身後跟了數十名騎士,那些全都是他的親衛,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之輩,足以保障他的安全。


    一路急行,貢齊多很快就帶著自己的親衛來到河邊,河邊有幾個正在值守的士兵,看到貢齊多過來,連忙單膝跪地向他行禮。


    “我們有人已經摸過去了嗎?”貢齊多抓住其中一個士兵問到。


    那士兵被他臉上驚人的煞氣所震駭,連忙戰戰兢兢地點頭道:“是,已經有兩個小隊摸過去了,但是因為害怕驚動周人,所以藏在草叢裏麵,不敢露頭。”


    貢齊多咬咬牙,對他命令到:“發信號,然他們摸進周軍的大營,看看周軍到底在幹什麽!”


    “啊?”那士兵吃了一驚,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貢齊多。


    斥候打探戰場情報,一般隻會在敵軍的邊緣盡量試探,但卻絕不會進入敵軍的陣營,因為一來根本進不去,二來對方也有斥候,如果被捉住,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可現在貢齊多卻下達命令,讓那些過河的斥候直接摸進周軍的大營……


    這,這是要讓兄弟們去送命啊!


    那士兵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一時間難以作出反應,可是貢齊多卻根本沒心情跟他廢話,直接一個大耳刮子煽在他臉上,把他煽醒,然後兇巴巴地怒吼到:“快去,還在這兒發什麽呆?”


    那士兵趕緊領命,掙脫了他的大手,跌跌撞撞跑向自己的同伴。


    片刻之後,幾聲水鳥的叫聲在吐穀渾這邊的岸上響起,那聲音惟妙惟肖,斷斷續續,如果不是老獵人,根本就聽不出來和真正的水鳥叫聲有什麽區別。


    而很快,對岸的草叢中也傳來了幾聲同樣的鳥叫,這些鳥叫聲略顯急促,顯然學鳥叫的人心裏很震驚。


    可是這邊的鳥叫聲還在持續,而且越來越堅決,仿佛在催促著那邊的“水鳥”趕快行動。


    沒過多久,對岸的鳥叫聲沉寂下來,半天都沒有再做出任何迴應。


    貢齊多焦急不安地在河岸上走來走去,不時抬頭看看對麵一片漆黑的周軍大營,他心裏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總覺得周軍好像有什麽陰謀,可一時之間又猜不透周軍到底想幹什麽,這讓他感到異常煩躁。


    然而他並沒有等太久,就在對岸的鳥叫聲沉寂了大概半柱香不到的時間,突然,從對岸河邊上飛快地衝出來一個人影。


    “別動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還沒等吐穀渾這邊的守夜戰士做出反應,那人影已經用一口標準的吐穀渾語言大聲喊到,然後他衝到河邊,毫不猶豫的噗通一聲跳下水,飛快地遊了過來。


    等到那人影上岸,這邊的貢齊多親衛立刻一哄而上,把他抓住,然後送到了貢齊多麵前。


    看到那個渾身濕漉漉的人影熟悉的臉,貢齊多這才稍微鬆了口氣,隨即趕緊問到:“怎麽迴事,周軍那邊情況到底怎麽樣?”


    “跑了,全都跑了!”


    那斥候突然跪在地上,垂頭喪氣的對貢齊多說到:“周軍的大營已經沒人了,裏麵隻剩一個空殼!”


    “什麽?”貢齊多目瞪口呆,如遭雷亟,整個人都一下呆在了原地!


    又……上當了?


    就在他惱羞成怒,一把抓住那個斥候準備問個清楚的時候,突然間,身後傳來一陣喧嘩聲。


    然後就看到喀宗巴、李處耘等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隔著老遠就問到:“貢齊多千夫長,怎麽迴事,是不是周軍跑了?”


    “哼!”貢齊多惡狠狠地扔下手中那個麵色煞白的斥候,直接轉身對上了喀宗巴等人。


    “宋使,你有什麽需要向我交代的嗎?”他目光冰冷的盯著正急匆匆走過來的李處耘,麵色陰冷的說到:“是你告訴我,周軍已經和月匪勾結,準備半夜前來襲營,我這才暫且收兵,給了周人一個喘息的機會,可現在倒好……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李處耘的臉上也有些震驚,因為他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翟守珣留給他的竟然是一個假消息!


    這不可能啊?


    翟守珣可是他的至交好友,兩人當年既是同鄉,又是同窗,感情甚篤,雖然從仕之後境遇各有不同,但這些年來,兩人常有書信來往,再加上這次到柴宗訓收低下去做臥底,又是翟守珣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他完全沒有欺騙自己的理由啊?


    難道是翟守珣暴露了?


    李處耘想來想去,隻能想到這麽一個理由,那封密信,很可能並不是翟守珣主動留下的,而是他在別人的脅迫之下被迫寫出來的。


    李處耘也是個殺伐果斷的人,既然知道自己上了當,立馬就老老實實地向貢齊多致歉到:“實在對不住,千夫長閣下,我想我們的細作可能已經暴露了,周人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給了我們一個假的情報,讓我們上當受騙,這件事是我的責任,我向諸位表達一萬分的歉意!”


    “哼,道歉有個屁用!”


    貢齊多雖然心裏不爽,可畢竟李處耘已經老老實實的認錯了,而且人家的態度還這麽誠懇,讓人一點兒錯都挑不出來,他也沒其他辦法,隻好恨恨地罵了他兩句,然後朝其他人問到:“那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追上去!”臉色同樣不爽的喀宗巴毫不猶豫的說到:“周人的隊伍中有不少老弱婦孺,他們肯定走不遠,我們丟下輜重,一人雙騎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去,一定還能堵住他們!”


    “是啊。”一個親衛也對貢齊多說到:“周人馬力不如我們,又帶了那麽多輜重和累贅,我們現在追上去,說不定還能追到他們!”


    貢齊多咬住嘴唇想了想,猛地一揮手到:“事已至此,也沒有其他辦法了。來人,馬上傳令讓所有人丟下輜重,一人雙馬給我過河!追上周人,我要把他們殺個精光,敢騙我貢齊多,哼,我一定要讓所有的周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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