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點燃神火之前,他曾有許多稱號。


    白銀帝國的玫瑰騎士,魔法協會的創始人,魔武雙修第一人。


    萬人追捧,享盡榮譽。


    直到那群自詡竊火者的巫妖,席卷數以千萬計的魔獸潮出現,以全國子民性命為祭品,妄圖強行點燃神火。


    任憑再強大,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作為人,作為玫瑰騎士,作為半神的魔法師,沒辦法護住身後的翡翠冷。


    於是他使用了禁術,以自身為祭,強行抵達了神明的境界,一舉消滅了魔獸潮,力竭而立。


    作為代價,他將走向死亡。


    於是他點燃神火,本就走向死亡的他,在這片充滿死亡之力的土地上,成為了死神。


    巫妖失敗了,他們帶來的狂暴魔獸潮反倒成為了他成神路上的養料。


    這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他成功了。


    不僅守護了翡翠冷,還成為了擁有悠長生命的神。


    不會老去,不會死去。


    祂將有無盡的時間等待,與她相逢。


    他是宿慧之人,能很輕易地學會他人所無法掌握的知識,很早便意識到一件事。


    ——他是為等待誰而降臨此界的。


    其實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他也不必無私到犧牲自己守護翡翠冷,這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故土。


    但隻有這樣,他才能擁有近乎永恆的時間等待,來赴這場不知期限的約。


    何況,還能拯救一下翡翠冷的人。


    這是一個不可複製的奇跡,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所幸,他成功了。


    於是,他從榮光中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人類的世界,成為了半是骨相半是精致眉眼的死神,來到了死亡國度,就這般困守千年。


    過往的光輝與榮譽,也被永久地割裂開來。或許一開始還有人好奇他的去處,但終將隨著歲月無人問津。


    祂不再能出現在任何富有生機的地方,死亡之力無分差地攻擊所有生物,花草寂滅,人也將被死亡之力磨損掉血肉,隻餘白骨骷髏。


    這種磨損,當然也包括祂。


    身為人的記憶被磨損得幹幹淨淨,永遠守在祂虛構的夜色領域裏,不知冷暖,平靜寡淡,隻偶爾投來一瞥,給予翡翠冷一點庇護。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也許某一天,在這漫長的等待中,祂將沉陷在死亡之力中,忘記自己是誰。


    直到……


    一群半隻腳踏入魔法世界的新生們於神殿畫下契約陣。


    祂與她簽訂了契約。


    即使她用的紙與墨汁都是最尋常的品質,甚至契約陣其中一筆有所偏差,契約依舊成了。


    他們之間存在不可拆分的、無比牢固的緣。


    這種緣把契約改造成了她所看不見的銀線,一端係著祂的指骨,一端係在她的小指上。


    她與自己結下婚契,成了祂的新娘。


    也因此,她獲得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能聆聽亡者聲音,被擾得無法安心入眠。


    祂亦能借此聽到她的心聲,在她某種情緒分外強烈時。


    這種能力,是雙向的。


    隻是神存放心髒的地方,是一片空洞,祂喪失了情感,隻餘平靜,那赤色的靈魂之心偶有起伏。


    就如同那片寂靜溫柔的夜色領域一般,唯有渺渺星光閃爍,代表祂還活著。


    神知道,與祂簽訂契約的她,比一般人更能抵禦死亡之力,尤其是她本就擁有獨特的草木之力,這種力量攀升到極致時,未必不可成神。


    她其實是祂無盡黑暗裏唯一的光亮。


    即便如此,祂仍舊讓她不要輕易喚祂。


    直麵死神會發生畸變,會被同化成白骨骷髏。


    祂不願她遭遇這種不幸。


    或許是潛意識知道,她很嬌氣,又愛漂亮,定然不喜歡變成紅粉骷髏。


    她也果真沒再主動喚過祂,隻是雷打不動地每天通過契約陣與祂相見,其實也不過短短十來分鍾。


    她毫不客氣地使喚祂,同祂聊些神明們的八卦,一點點充實了祂貧瘠的日常。


    但她忽然變得很忙碌,從隻是努力研究魔法,開始鑽研魔導學,很多個深夜從魔導學實驗室迴家。


    其實很多時候,祂感覺到靈魂之火的震顫。


    神有些心疼。


    而祂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她準備夜色與星辰編織而成的禮服,為她提前提前備好熱湯。


    直到她成為大魔導士後,才終於得到些空暇。


    祂以為,她總算知道休息了。


    原來不是。


    她隻是覺得她已經足夠強大,能夠同祂麵對麵相處,不懼被同化成骷髏地喚祂真名,為祂準備了一頓稱得上是慶祝的晚餐,令祂久違地感受到人世間的熱度與煙火氣。


    祂的生活漸漸有枝可依,有了真實之物依托,辛辣刺鼻的香味,滾燙灼熱的熱氣,她把這些久遠又熟悉的東西重新帶給了祂。


    而在那之後她反而變得更加忙碌,有時候甚至忙到缺席靜室課,自然,也沒有時間與祂相見。


    神也坦然接受。


    她從來是自由的,祂永遠尊重理解包容她的任何決定。


    直到她知曉祂的過往,才終於放緩腳步。


    接連兩次,她的放鬆都是出於祂。


    她想給祂過生日。


    祂為人時的誕生日已經隨著歲月消失不見了,連祂自己也不再記得,但祂的成神之日卻很好查出來。


    那是獸潮結束的日子,那是竊火者失敗的日子,那是人們重獲新生的日子。


    那一天,也姑且算得上祂的誕辰,如果有人知曉祂存在的話。


    如今,她來為祂補上一個圓滿了。


    祂本不明白她做的那些是什麽,直到看見她一點點裝點祂的死神國度。


    在這個國度,祂想做什麽都輕而易舉,但無法擁有真實之物,自然,也不可能像尋常人一樣準備一日三餐。


    而她為祂準備了一小片種植園,為祂裝上廚房,冰箱裏的食物也塞得滿滿當當,這片虛幻冰冷的地方忽然就擁有了家的氣息。


    祂也重新得以感受到何為血肉之軀,何為人。


    祂終於像尋常人一樣生出有些激烈的、恨不能將她牢牢束縛住的猛烈情感。


    祂終於想起來,祂點燃神火成神,隻是為了等待一個人,而這個人已經出現在祂麵前,還同祂訂下婚契。


    神沒什麽好的,但能讓祂等到她,便足矣。


    光鮮亮麗、光芒萬丈的少女逆著光,朝祂伸出手,“我來接你迴家了。”


    神將雪白手骨輕輕放在她手上,仿佛祂才被解救的公主殿下。


    “好。”


    ——我以身入局,諸多因果罪孽盡加我身,你隻管肆意人間,就當一場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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