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序列零。


    首個被博士製作出的完美品。


    最初他是以全能管家的設計理念誕生的,外表是時下最流行的戰損美人,但又與旁的機器人不同。


    他裸露在外的雪白手骨、踝骨,均用了星際稀少的頂級隔斷材料。


    在這樣的基礎上,不斷加以頂級材料,從軀體,到芯片,到程序,無一不是最頂尖的,甚至他還擁有一顆仿真心髒,與人類幾乎一樣。


    這顆心髒內嵌著核心芯片,周圍連接的是細密複雜的線路。


    除此以外,他還被賦予了堪稱恐怖的攻擊力,且擁有多種變形能力,能夠釋放足以毀滅半顆星球的能量。


    年老的博士滿意地看著他,開啟了開關。


    他睜開了黑寶石質感的眼眸。


    連通開關的那一刻,芯片激活,龐大的信息流如浪潮般一陣陣侵襲他的程序,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黑客入侵。


    在長達十八個小時的信息侵襲下,他將所有數據歸為己用,仿佛無所不能,無論是各個領域,都能手到擒來。


    “從今以後,你就是序列零,我最後的,也是最完美的作品。”


    年老的博士咳了幾聲,臉上帶了倦容,“你可以去融入社會,去工作,去娛樂,都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於是,零涉獵了許多工作,設計師,機械師,維修員,客服,等等。


    隻是每個工作都幹不長,最後一份工作是保鏢,但他折斷了對方意圖動手動腳的手,因此被辭退了。


    研究室裏,零安靜地站在原地,而一旁的博士默默看著匯報。


    這些匯報要麽就是說他服從性不高,要麽就是說他有瑕疵。


    這個被譽為星際機器人之父的博士問,“零,你以後想做什麽呢?”


    機器人黑眸略過無數串複雜的數據流,慢慢道,“我想學習如何成為人,我想去垃圾星。”


    這裏的每個人隻想綁定他,卻無法給他帶來半點反饋,有關認可度的綁定程序從未激活。


    隻有代表著苦難的垃圾星才能創造出他想要的環境。


    博士深深歎了口氣,“好,不過你需要選個印記作為臨時束縛。零,你的自由度太高,盡管全知全能,但許多事並未真正理解。我需要為星際人負責。”


    零掃過所有圖案,注意到幼貓圖案時,仿真心髒無由來跳動了一瞬,於是,他的眼尾就被印上了鏤空幼貓圖案,那圖案連帶著新增的指令也一同刻入機體。


    “希望你能擁有真正的自由。”


    博士仿佛更加蒼老了。


    星際機器人之父從來都知道,他創造出的機器人從未真正自由,星際人隻需要機器人服從聽話。


    零嗓音禮貌平靜,向他彎了彎腰,“請您照顧好自己。”


    就這般,零來到了垃圾星。


    這裏再也沒有人妄圖綁定他,他被封鎖了許多功能,截斷了數據來源,隻能憑借所見所聞學習模仿人類的生活方式。


    人類小孩畏懼他裸露在外的手骨,人類成人也對他帶有若有若無的排斥警惕。


    他便在遠離人類的郊外買了地皮。


    他學著那些人類去垃圾場找來了合適的材料,建成了一個十平米的集裝箱小屋。


    又依次添置了人類需要的家具,床,桌子,椅子。


    他曾見過人類從野外摘迴幾朵灰色的花,因為那花,人類麻木的表情似乎都多了幾分欣喜。


    零想,花會給人帶來歡笑嗎。


    他無法真正從中汲取到什麽,隻模仿他們從野外帶迴花插在臨時製成的並不美觀的花瓶,每隔幾天更換。


    哪怕那些花其實全無生機。


    他始終未能通過所做的一切得到半點反饋。


    那顆仿真人類心髒從未跳動過。


    直到一個尋常的白天,他如常去野外摘花,見到了昏迷在求生艙的她。


    機器人隻有在涉及到禁詞才會主動出手,救人並未寫在程序裏。


    但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好似察覺到仿真心髒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所以他將她從求生艙抱出來,帶迴了屬於他的小屋。


    和他這個機器人不同,她隻要待在小屋,無論做什麽,都輕而易舉地讓小屋生動明豔起來,就連她喝營養液被酸得半眯著眼,也無比鮮活動人。


    他以為她醒來會想要離開,但她從沒提過這件事,還為自己買了配對的星環,更是主動提出想同他一起去垃圾場。


    在同意她之前,他沒想過,他會因為她的手染上黑色髒汙機油而產生不太舒服的電流波動。


    這份原本稀鬆平常的工作,因為她,在機器人眼裏,竟開始有了高低貴賤,他覺得她在垃圾場是受委屈。


    這是他第一次產生有些強烈的個人情緒。


    而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同她一起,原本日複一日一成不變的生活有了波瀾,灰撲撲的小屋也擁有了不同的色調,屬於他的時間真正轉動起來。


    他同她一起發豆芽,經由他這般冰冷金屬構成的手的觸碰,竟也能煥發出生機。


    原本灰撲撲冰冷的小屋擁有了別樣的色彩與溫馨氣息,因她被真正賦予家的意義。


    就連同他眼底的世界好似也五彩斑斕起來。


    她永遠興致勃勃的,想要搗鼓這搗鼓那,對什麽都感到好奇,連帶著他也好似重新認識了這些事物,不再是被灌輸的片麵知識。


    每天他都自發地想要為她製作些便捷的工具,因為她需要沐浴,他才努力為她改善環境;因為她說走到城區有點累,他才懂得要為她改造交通工具;因為她需要漂亮容器,他才熔出漂亮透明的玻璃;因為她說小屋灰撲撲的不好看,他才明白裝飾對於家的意義;因為她說想要搬進大房子,他才找到工作賺錢的意義。


    他並非從前不能做,而是沒有必要做。


    對他這樣全知全能毫無愛好可言的機器人來說,沒有讓自己過得更好這一概念。


    從遇見她起,這一切才有意義,他才能從這些事中得到反饋。


    一次次的行動中,她尊重他,珍視他,心疼他,他的確早已認定她。


    或許,她本就對他與眾不同。


    從一開始,他對她的認可度就是50%。


    而世間任何人皆是零進度,即便是將他製造出來的博士,也唯有20%。


    但機器人的情緒始終過於寡淡平靜,人類的情感太過複雜,程序所能表達的不過其中一二。


    他隻知道信賴她,順從她,偶爾迷茫地感受程序紊亂帶來的感觸。


    如何能讓一具由冰冷金屬與精密機械構成的軀體,真正生出血肉來。


    直到降臨繁花星。


    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玫瑰花海,那樣鮮豔奪目的紅完全占據他的視線,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獻給她。


    所以他聯係了玫瑰花種子的主人,在等待日出時不得不離開取來那些種子,他想為她種下一片玫瑰花園。


    隻是,發生了那場恆星爆炸。


    那場爆炸離山頂那麽近,甚至能看見恆星碎片,在爆炸聲響起的那一瞬,他出現了片刻的短路。


    那顆鮮少跳動的仿真心髒,竟於此刻劇烈跳動起來,他全然明白何為錐心刺骨之痛。


    在那一刻,所有的指令,所有的束縛,所有的機器人守則,通通都不重要,他隻想她活著。


    哪怕觸發警報,觸動自毀模式,他也想再快一點見到她。


    他第一次認識到,他沒有失去她的選項。


    還好她無事,萬幸她無事。


    認可度120%是超過一切的,是無視任何體內核心程序的,是機器人自己賦予的伴侶模式。


    是他選擇的最佳模式。


    他想永遠陪著她,守著她。


    他終於學會了人類的情感,但每時每刻都會感到心髒處的疼痛。


    人類的感情太過複雜,而他的芯片無法負載這樣的情感。


    就如同喝了藥水上岸的美人魚,每一步都像踩到刀刃上。


    因為,她讓冰冷金屬與精密機械構成的軀體,生出了血肉啊。


    但機器人甘之如飴。


    他雖被徹底綁定,卻擁有真正的自由。


    往後每一天都為自己清醒,為自己的例外而活,怎能算作不自由。


    *


    清晨,貌美機器人衣襟半開,雪白鎖骨上有一處撓痕,他低頭親吻了一下女孩,嗓音低啞,“要去看看我為您種的玫瑰花園嗎?”


    他將獻上如紅玫瑰濃烈鮮明的愛。


    那玫瑰上的刺,便如同他時時刻刻體會的尖銳疼痛,獨由他品嚐。


    而這,便是機器人生出人類之心的代價。


    您,是心上人。


    隻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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