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青草黃了又青,歲月悠悠,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花開燦爛,野地芬芳。


    最是春色日漸斜。


    日漸斜時,鬥拱簷下,搖椅吱吱響,少年人枕著黃昏,賞花。


    黃昏,日落,花樹,樹下有美人。


    有風,風吹過時,花枝搖曳,裙裾飄揚。


    山是青雲山,少年是郭友。


    花樹下,如精靈舞動的是木婉清。


    眼波宛轉,顧盼生輝,羅襪纖塵,飛燕淩微,山花不與春妍,楊柳不讓紅釵。


    拜入小竹峰一年,木婉清更顯清冷出塵,其冰清玉潔之姿放諸小竹峰內無人可及,無人敢比,即便是入門更早被人喚作“五百年難遇之冷霜”的陸師姐。


    惟有在郭友身前,才是煙波緲緲盡去、素指纖纖嫣然的溫柔女子,玉肌生輝,俏目含情的木婉清。


    “阿郎!”


    木婉清嬌笑道:“昨日你大師傅問了我。”木婉清喂了他一顆櫻桃,“說你隻顧著二師傅,有兩日沒去他那了!你二師傅偷偷與我說,叫你仔細皮肉。”


    郭友叫苦道:“苦也!”


    又拉著木婉清皓腕,道:“好婉清!你可得幫我,我可是你親親阿郎啊!”


    木婉清啐道:“呸!有事好婉清,無事木姑娘。你這樣的,待日後姐姐到來,我定要好好告一大狀!”


    郭友擁她入懷,好一會,懷裏玉人低低道:“阿郎,也不知姐姐們現下如何了?”


    郭友沉默了一下,低頭輕輕親了親她額頭,道:“應是順順利利、妥妥當當。你想她們了?”


    木婉清點頭。


    確實有些想念了,離別一年多,當日情景依然清楚記得。


    離鄉別井,多思故裏。


    “婉清,昨夜我做夢了。”郭友望著遠山,道:“夢見了我的阿爸。”


    木婉清抬起頭,目光流波,問道:“阿爸說了什麽嗎?”


    郭友輕輕捏了下她的鼻尖,道:“阿爸說,兒媳是寶,叫我不可辜負!”


    木婉清眉笑顏開,聲如百靈鳥一般婉轉,喜笑道:“那,你要好好聽話,絕對絕對不可負了我哦!”


    郭友也笑,又親了她一下。


    兩人早已成了親,緣由卻是因為蒼鬆師傅常到小竹峰找木婉清傳話,一來二去的水月真人不樂意了。某日,她攔下蒼鬆,道:“找找找,你幹甚不找她當女兒算了。”


    蒼鬆師傅一拍大腿,對啊!我若是找女兒傳話,她還能多嘴攔我?


    於是,在掌門道玄真人及諸峰首座與長老的見證下,一場轟轟烈烈的認親儀式便這麽辦下了。


    蒼鬆一下子從師傅變身老父親。


    各位,老父親的心情是啥樣大家都深有體會吧?


    何況是一個百年孤拐呢?


    八月金秋,老父親忙裏忙外、親力親為,又是在掌門道玄真人及諸峰首座與長老的見證下,一場轟動了整個正道的婚禮就這麽轟轟烈烈的辦下了。


    當日,老父親涕淚交加,喝了個痛快淋漓,最後酩酊大醉。


    以至於木婉清三日迴門時都未醒。


    愛徒變愛婿,還敢逃學,老父親當然要他仔細皮肉了。


    郭友嘴上叫苦,心下卻不然。他與木婉清已是夫妻,兩人已是一體,自然也已將前事細細告之。對於那位素未謀麵的“阿爸”,木婉清甚是尊敬。


    至於蒼鬆這位新晉老父親,日常最大的愛好便是托著缸酒去後山祠堂裏找人吹牛、喝酒、打屁。


    沒錯,蒼鬆授業第一天,郭友便告知萬劍一的存在。


    誅仙裏多少悲劇都由此二人而發,也由此二人而起,自然也須由二人而結。


    郭友總覺得他這般漫無目的的遊走諸天,應是該挽救一些悲劇!至少,一些意難平要挽迴,至少,該盡力避免。


    所慶幸的是,他終是做到了。


    郭友收迴思緒,長舒了一口氣,又是親了一口懷裏玉人,笑道:“婉清,有你,真好!”


    木婉清山桃花一般燦爛,昂起小臉“啪”的給他蓋了個印。


    第二天一大清早,郭友便來到通天峰。


    一進門,便見師傅道玄黑著臉坐在殿中,甚是惱火。


    郭友蹬蹬兩步走近,來到他背後,抬手便給道玄捶背,臉上笑嘻嘻道:“嘿嘿!師父,徒兒給您請安了!師父用過早膳沒?肩膀酸不酸?徒兒捶的好不好?”


    道玄真心喜歡這小子,腦子聰明活泛,學東西也快,青雲門五大劍訣他不須倆月就學了個滾瓜爛熟,太極玄清與太玄同修,如今其境界雖隻是上清境,但其真氣儲量已是太清境,怕是不須幾年便追上自己了。


    隻是也真心惱火,這小子天生懶骨頭。平日裏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野地高榻他都能適應。偏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自從蒼鬆那老小子做了他的泰山後,他更是變本加厲了。


    這不,三天,整整三天沒過來這邊了。


    隻是這小子向來嘴甜,自己也舍不得下狠手。


    唉


    “唉!”


    道玄歎著氣,道:“為師遲早有一天會被氣死。”


    郭友馬上道:“怎麽會,淨瞎說。師傅仙福永亨,徒兒還盼著到了仙界後,師傅再庇護我呢!”


    道玄一下笑出聲,罵道:“就你會講話!怎麽?今日你舍得扔下媳婦兒來為師這兒了?”


    “嘿嘿!”郭友獻媚道:“師傅這話講的,徒兒的心裏可是無時無刻不想著師傅呢!師傅這樣講,徒兒可要傷心了。”


    道玄乜視他道:“就這?空手來?”


    郭友恍然,手腕一翻便獻上一盒桃酥,郭友揭開盒子,桃酥仍冒著熱氣。郭友殷勤奉上,道:“師傅,請用點心。這可是我家婉清早早起來為師傅您準備的,怎麽樣?用不用心?笑一笑嘛師傅!”


    道玄歎道:“你要是有你家媳婦一半勤快就好了!”


    郭友道:“那不行。一個家總得有一個懶的吧?不然顯不出媳婦的好。”


    道玄笑罵道:“就你歪理多。”


    獻過殷勤,又向師傅展示了這段時間修煉所得後,師徒倆就在殿裏坐著說話。


    兩人從青雲山說起,又說到正道三中的焚香穀與天音寺;說完二宗,又轉而說起邪道五宗,其中多是道玄在說,郭友在聽。道玄講完,道:“鬼王此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為人最是機斷已隱隱為邪道之首,近幾年更是動作頻頻,卻須提防才是。”


    郭友道:“師傅,您不召大師兄迴來麽?”


    大師兄蕭逸才很久前外出,這些年一直送迴邪道那邊的情報,勞苦功高。


    道玄沉吟道:“為師本是打算過幾年再召迴他,倒是你為何說起這個?”


    郭友道:“師傅,這麽多年了,您一個人擔著正道的責任,太過苦累了!該叫二師兄迴來分擔才好。百多年了,也該換個心情了,不然也太壓抑了吧?”


    是啊,長久以來道玄真人都給人一種道法高深莫測的感覺,每次正道滄桑之時,道玄真人總能力挽狂瀾,救人於水火之中。久而久之,別人每談起道玄真人總會一臉崇拜,也公認他是正邪兩道第一高手。


    高處不勝寒啊!


    沒人會永遠不敗,也不會有永世無敵的存在!


    道玄真人隻有不斷精進、奮勇當先,才能一直保持這般無敵的姿態,半分不敢鬆懈。對他來說,原地踏步本就是一種退步。


    隻是,又有誰能體會他的艱辛呢?


    偌大的青雲門及這浩浩正道都將希望與責任加諸他的肩上,隻因他是正道第一人!


    無可推卻!


    無可放鬆!


    這也正是道玄真人的悲哀與無奈。


    當所有的人都視你為救世主時,卻從無有人想過:人不自強,誰人可救?


    “人間,從不需要什麽救世主!人人都是救世主,這人間,才能繁華興盛永存。否則,救它何用?”


    這是郭友說的最後一句,道玄眼神複雜,默默地注視著這個弟子。


    在這一刻,無人知曉他在想著什麽。


    隻是到了次月,青雲門召迴了在外的二師兄蕭逸才及一些道行精深的弟子。雖然拒絕了來訪的天音寺長老普智禪師交流功法的提議,卻也未拒絕兩宗弟子間的切磋交流;甚至由蒼鬆道人促進的七峰弟子交流也在進行,這一舉措使得七峰弟子間的友誼也在促進,比往日七峰各自為政甚或略有摩擦的氛圍要親密友好了很多。


    這一切都與郭友無關了,他在庭院裏悠哉悠哉的過著桃源一般的日子,有著木婉清的陪伴與照顧,他甚少出門。


    二師兄歸來之時,郭友倒是出了門拜見。通天峰弟子不多,尚有常箭三師兄和段雷四師兄未曾出師留在門內修行,郭友也曾見過幾麵。其中常箭師兄老成穩重,為人堅毅,幾次碰麵都會叮囑郭友莫要太過懶散,大好時光更應多加珍惜,才不負師傅的教導之情。


    所以郭友不愛出門也有此因。


    這一日,郭友在木榭裏獨坐,手裏捧了本秘籍誦讀。小竹峰每到月中都會檢驗各弟子的修行,因而木婉清昨日便迴山了,留他自己在家。


    正讀得入迷的時候,常箭師兄敲開了門,也不多言隻叫郭友跟他走,郭友帶好門便與他一路急行,不多時到了玉清殿。


    殿內,道玄真人及五峰首座都在,水月真人有事未來,座下另有蕭逸才在場。兩人入了殿給諸人行禮問安後,道玄對蕭逸才道:“逸才,給你五師弟講講經過,老三,你去帶他們過來吧!”


    常箭一整衣袍恭聲應下便出了殿,蕭逸才小聲的對郭友道:“昨日常師弟迴山路過草廟村時,竟發現村內四十餘戶人家全部慘遭屠戮。經過清點,全村原來共有二百四十七人,隻剩下兩個小孩,以及一個已瘋了的村民。”說著,便指著殿中縮在牆角的一個樵夫打扮的中年漢子。


    郭友眼皮子一搭,心下已是了然。


    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接下來便是那對宿命中的兄弟登場之時了。


    果然接下來的一切如郭友所知的發展著,三師兄領了兩個半大小孩入殿問話,也果然是一番無果。兩個小孩中稍大的叫作林驚羽,天資出眾兼沉著冷靜,大變之下仍口齒清晰、伶俐乖巧,很是得各峰首座的喜愛爭相收徒,一時在殿內爭的麵紅耳赤口沫唾飛,場麵甚是熱鬧。


    郭友伸指捅了捅蕭逸才的手,悄聲說道:“師兄,我姐夫那兒人丁稀零,不似其他五峰人才濟濟的,何不讓他收下那林驚羽呢?至於那個張小凡,師弟我倒是覺著也不差的,師兄您不如叫師傅收下唄!”


    郭友聲音雖細,但殿內各首座哪個不是道行高深之輩,已是清清楚楚聽入耳中,當即殿內的嘈雜聲為之一頓,眾人皆是盯著郭友望來。


    田不易嘴角都快咧到耳邊了,心底很是感激妻子,幸好認下了這位好弟弟。


    道玄坐在殿中,開口道:“好了,當著小輩的麵,你們也好意思這般模樣!我有師益這麽一個皮猴子已夠頭疼的了,這樣罷,大竹峰弟子確是少了些,田師弟受累,便領這兩個孩子迴峰悉心調教吧!另,諸位也莫生懈怠,草廟村慘案乃本門千年未有之事,其手段之殘忍、氣焰之囂張罕有見之,諸峰當督促眾弟子務必謹慎、用心修行,日後查明真相後好斬妖除魔,還人間清明,表我輩之正義!”


    諸位首座皆起身稽禮道:“是,我等必謹遵掌門教諭!”


    道玄揮袖道:“都散了吧!”


    眾人魚貫出門,道玄留下郭友,問道:“方才何以那般妄語?我那幾位師弟怕是想捶你的心都有了。”


    郭友咧嘴笑道:“怕啥,我有兩位師傅撐腰呢!而且師傅,那張小凡雖天資平平,人又雖遲鈍看似蠢笨,但是師傅啊!豈不聞笨鳥先飛乎?有的人天生注定是要成就不凡功業的,即便三年不鳴,終也將一鳴而驚人!反正,弟子很看好他。”


    道玄搖頭,隻當這小子說了狂言,便道:“算了,為師問你,今日功課可曾偷懶?”


    郭友手裏一直攥著那本秘籍,此時便攤開對著書裏一段問道:“弟子今日是在看這個,其中這些有些未明,師傅給我講講。”


    道玄看去,但見其上所指的是“真人者,通於靈府,與造化者為人,執玄德於心,而化馳如神”這麽一段,便撫須笑道:“甚好!這卻是天心人心、天人感應之說,已是育神通靈階段,講究的是如何煆煉紫府神念的手段。接下來,為師與你細細參解。”


    當下,便在殿下為郭友詳盡解說,又演示一番如何運用神念攝物及傷敵手段。


    郭友如今的神念已壯大到能一舉覆及五百裏方圓,進步神速,因而很快便將道玄所教通通學會。道玄甚是滿意,便道:“不錯!記得不可偷懶,去吧!”


    郭友行禮退下,走出大殿便喚出靈劍,卻是去了小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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