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黃甫川堡下。


    此地隻餘下郭友與姑娘們,昨夜徐總兵便押了俘虜進堡,連番訊問之後,馬上派出快馬報與巡撫。


    一劍之下,四百騎人馬盡皆化灰,如此駭人的事情務必上報府台以定奪方可。


    是以早上時,堡內士卒便恭恭敬敬的送了吃食過來。


    姑娘們聚在一起吱吱喳喳說笑著,偶有姑娘說起這天色,說:“這兩天也是怪了,天陰陰的也不下雨,又不吹風,還老是打雷,昨夜吵得我差些沒睡著。”眾女紛紛點頭稱是,宋羨芷就說:“也許是老天爺在生悶氣哩!”說完掩口便笑,姑娘們也附聲笑了起來。


    這邊正笑著,便見關堡上吊橋徐徐放下,堡門打開,一行人從堡內走了出來。


    徐總兵打頭,正引著一員紅袍文官邊走邊說話,後頭跟著兩隊士兵,很快便來到了郭友身前。徐總兵與郭友介紹道:“郭少俠,這位乃巡撫大人。昨夜大人得知少俠壯舉後,便星夜啟程,欲一睹少俠之風采!”


    郭友趕忙見禮,唱諾道:“草民見過府台大人!大人氣宇軒逸,文氣自來!小子得見尊顏,真乃三生有幸也!”


    花花轎子人抬人,郭友三歲便會講的話,此時隨口便是脫囗而出。便見著那官員撫須拍掌大笑道:“好生俊朗的小哥!好生會說話的一張嘴!本官餘子俊,對小兄弟的大名是如雷貫耳呀!小兄弟在韃虜那兒做下好大的事,叫本官敬佩不已!敬佩不已啊!”


    郭友笑笑道:“餘大人過譽了!小子也是大明人,正所謂家國天下,匹夫有責!區區份內之事,不足道也。”


    餘巡撫便大笑,頜首讚道:“好一個匹夫有責!說的好!”


    徐總兵附和著大笑,說道:“大人,郭少俠,已近正午,不若移步堡內洗洗風塵,如何?”


    餘巡撫撫須笑道:“正有此意!”


    郭友抬頭望了望天上厚厚的黑雲,對兩人正色道:“巡撫大人!徐將軍!怕是老天爺不肯賞臉給小子這個機會了。”


    兩人臉上一滯,不知何意,便聽郭友抬手指天說:“諸般事宜兩位大人定然已安排妥當,小子先行謝過了!接下來,還請兩位大人幫忙,請帶著她們先行入堡。”


    話音落下,未等兩人說話,便見高天之上風雲湧動,黑垂垂的雲朵似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攪動,烏雲旋轉著形成一個大旋渦,旋渦裏陣陣電光閃耀、雷霆震怒。


    兩人從未見過如此情景,已然驚呆住了。郭友喚過來宋姑娘,吩咐她說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宋姑娘,不能親身送你入華山了。待會兒,你領著姑娘們緊隨兩位大人入堡,這位徐將軍會親自護送你們返迴華山。待見過掌門後,你要幫我托句話與他。”


    宋羨芷本是歡喜的過來,此時卻木住了,她急急說道:“公子你呢?你不與奴等同去啦?您不要奴了嗎?”


    郭友溫柔的與她挽起一束垂下的發絲,輕聲說道:“你們這兩天不是奇怪為何天上不下雨卻陰沉沉的嗎?因為呀!那是老天在狂怒啊!”


    “因為——老天在警告我啊!”


    郭友將宋羨芷推到餘巡撫和徐寧的中間,雙手一推,將三人直送到了關堡門口。又招手召過來那三十六女子,叫她們齊齊入堡去。


    踏雪原地不安的踢著腿,搖頭晃腦,隻是不肯離開,郭友無奈,身上的氣息再也壓抑不住,徹底爆發開來。


    餘巡撫等人還一頭霧水不知發生了何事。明明上一秒還在說笑著,下一秒自己等人便騰雲駕霧似的迴到了關堡門口這兒,而那邊那位郭少俠——


    剛看向郭友,便聽見一道霹靂雷噬而落,正正的對著郭友頭頂劈下來!


    “啊!”


    “公子——”


    與此同時,眾女也見到了這一幕,下意識的驚叫出聲,宋羨芷更是一把就要撲出去,好在徐寧一下拉住了她。


    “莫過來!”


    郭友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在霹靂聲中仍然清晰的響起。


    “錚——”


    劍鳴聲響起,眾人便見遠處那雷霆下,一道比雷光更亮的匹練自下而上的斬出,扶搖直上,半空中與雷霆相鬥相持了片刻後,轟然爆炸成一團耀眼的熾光,閃過一閃後消逝在空中。


    “呃!”


    徐寧木然的與餘巡撫對視片刻,眼中震駭與狂喜翻湧,餘巡撫當先頜首,小聲的說:“所以,這便是所謂的老天爺不賞臉?”


    徐寧點頭道:“定然是了!所以我等是在這兒?”


    餘巡撫慨聲說道:“所以我等撿迴了一條命啊!”


    當初郭友原估計著體內氣息還不到圓滿處,所以有大半年到一年的時間可以好好安排。孰料草原一行,尤其是那天一場大戰最後一劍,雖將體內劍氣消耗大半,卻也將天地玄關徹底打開了。自那時起,郭友便知曉逗留人間的時間便不多了。


    手中的長劍已滿是裂紋,這劍取料三年,又三年鑄成,在身邊日夜溫養,竟也不能再用了。


    郭友為它注入一道罡氣便收劍入鞘,對準宋羨芷拋去,口中說道:“宋姑娘,這把劍內有我一道罡氣,若遇危急時刻可拔出劍來,自有劍氣縱橫而出。”


    那把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最後“啪”一聲正正好掉到宋羨芷的懷裏。


    宋羨芷雙手一把握緊,便聽到郭友的聲音傳來。


    “宋姑娘,請代我轉告師父師娘,就說——孩兒不孝,先行一步,你們萬事多思量,孩兒在天外等著您!”


    眾人便見到遠處郭友身子拔地冉冉升起,身體被五彩光華照映,而他頭頂上空十丈處,一個幽黑而深邃的空洞出現,正在緩緩擴大。


    “唏嚦嚦-”


    郭友腳下,踏雪正急速奔來,口裏哀鳴聲不絕於耳。


    郭友哈哈大笑道:“好馬兒!好踏雪!你也要陪我一起闖一趟嗎?”口中說著,手下不停,左手成爪向著踏雪遙遙一攝,便見它離地騰空而起,正好叫郭友跨坐在鞍上。


    郭友雙腿夾住馬腹,口中哈哈大笑吟道:


    “手握日月摘星辰,


    世間無我這般人。”


    “師父,徒兒去也!”


    待到“也”字落下,郭友連人帶馬徹底升入空洞裏。空洞震了一震,緩緩的向內閉合,最後一絲縫隙合上後,天上便再無一絲痕跡了。


    “公子——”


    宋羨芷無力跪倒在地,涕淚痛哭。


    其後,餘巡撫一邊令徐寧率一百士卒護送宋羨芷並三十六女子一路返迴華山,一邊揮筆洋洋灑灑的上了萬言密折,詳細描述了本本未未。廟堂內如何不詳,但黃甫川關堡外修建了一碑一廟,華山派被下旨封賞。黃甫川堡內有犯人逃脫,隨後草原王庭震動,王帳遷移,其後二十年更無一兵一卒犯邊。


    黃甫川堡之事隨著護衛南下華山的路上傳出,其後江湖沸騰。六個月後,崆峒派、湘西屍拳、昆侖派等一十三個大小門派在嵩山派的率領下圍攻華山,卻在攻上山門後被一劍誅滅大半,其中包括諸多武林名宿。自此後,華山劍派被人稱作“華山仙門”,門下弟子人數迅速增長。


    華山之戰發生後第三個月,五嶽盟召開,華山派掌門嶽不群當場發難,痛斥左冷禪“十二大惡”之暴行,後與之約鬥,三十招後一劍削下左冷禪頭顱。自此,五嶽盟開啟了華山時代。


    五嶽盟召開期間,華山棄徒令狐衝於洛陽綠竹巷結識了魔教聖姑之事傳遍江湖。華山小徒弟林平之一月內踏遍四川與大漠,青城山上三百二十五人並一幹豬鴨雞羊狗盡皆死絕,大漠木高峰木駝子被追殺千裏,最終逃竄到河南少室山,被當著少林眾僧的麵前虐殺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氣絕。


    嶽不群就任盟主三個月後,石一鳴與嶽靈珊於華山腳下石家舉行了大婚。大婚一個月之後,河南發生令狐衝率領“群豪”圍困少林寺之事,嶽不群召開五嶽會議,會議後第二日,悍然宣布向日月神教發出誅殺令。


    其後一年時間內,兩者爭鬥不休,各有輸贏,一年後宣布罷戰。


    第二年,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現身西湖,三個月後,東方不敗身死墜崖。半年後傳出任我行死汛,其女任盈盈接任教主位。


    第三年,令狐衝與任盈盈舉行大婚並接任教主位。嶽不群卸任掌門,石一鳴任華山派第十三代掌門之位。


    之後的十年,武林中波瀾不驚。


    其時的江湖子弟流行起大宛名馬,尤喜歡月色下高吟“手握日月摘星辰”之類的長短句。


    究其根源,由是始於華山女弟子之口。


    而這一切種種,郭友都已看不到了!


    並不是說是因為他離開這方世界所以看不到,而是他是真的看不到了。


    這個“看”字,是一個動詞。


    是的,郭友現在成了一個瞎子。雖然他是一個氣宇昂然、風流蘊藉的瞎子,但他還是一個瞎子。


    如何讓人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一個瞎子呢?


    很簡單。


    答案是一根布條!


    這是一根神奇的布條。沒有它,但凡你偷偷的瞄一眼旁邊的小姐姐,人家都會罵你是變態!但若戴上它,你即便是肆無忌憚的在別人上三路下三路的瞄,人家非但不會罵你,還可能會溫溫柔柔的向著你笑。


    因為你一看就是個瞎子嘛!


    反正你什麽都看不見,眼都盲了,你還能看見什麽——


    “是不是呀?郭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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