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月色喝酒,不失一番雅致。


    月色映進窗子裏,映在以酒為樂的酒掌櫃身上、映在以鐵為生的鐵匠孫身上、映在他們的忘年交何小年身上。


    這三人在一起推杯換盞,沒多久便已喝的差不多了,你說什麽叫差不多了?看看三人腳下的酒壇,沒有八九壇也有六七壇,底下有摔碎的盤子和一地的炒菜,顯然是喝的大醉的時候沒管住自己。


    不過雖是有些醉了,卻也沒全醉,至少還能說話交流。


    所以醉人說醉話。


    “何……何小年,我跟你說,你……你年紀還小,不適合這種打打殺殺,以後啊,我勸你……還是少……少學叔,闖江湖什麽的,一點都……都不好玩,不好玩!”農活紅著臉眯瞪著眼說出了這番話,估計也醉的差不多了。


    “二位……老哥!我……我何小年今兒就……就跟你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何小年聽到有人叫自己,猛的一拍桌站起來四處張望,然後沒見到喊自己的那人,於是又一拍桌子。


    “我!何……小年!我是有仇在身的,可……可是老子我……我寬宏大量!我不……不打算報複,我就是想四處看看,去我父母曾經去過的地方,看一看!”這一句話,前麵是喊出來的,後麵是哭出來的。“還有就是,去……鳳州,萬一淺哥兒野也去參加呢,嘿嘿。”說完這些話,何小年便昏睡了過去。


    這鳳州縣,因為臨山,而且是三麵環山,所以那裏的一個很有名的武林活動,被江湖上的一些文雅人起名為:環山雜談。


    何小年要去鳳州縣,想必也是為了去參加這環山雜談。


    還是閑話少說。


    說人這一喝多了,就想說話。甭管假話真話,也甭管有沒有人旁聽,反正就一籮筐的往外倒,恨不能得把肚子裏的話都吐出來才爽。


    可是也有的人,喝多就隻老老實實的睡覺,有的甚至連唿嚕都不打一個,第二天醒來除了頭痛,嘛事沒有,比如鐵匠孫就是這麽一個人。


    他是農民出身,跟著鎮上的一個人學打鐵,後來又迷上了看武俠小說,再後來,自己試著打了一把書裏的兵器,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拜師學藝,整日鍛造。


    一年才有三百六十五天,可是他在師父那兒待了足足有三千六百五十天,整整十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就跟那瞿明南一樣。


    其實瞿明南也是個苦人,這人哪,哪有不苦的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問完青天,這日子還得接著過。


    就像何小年,淺秋姑娘走了,他也隻能照常過日子……


    那邊農活又咕噥:“白……白哥,這……這七日酒的味道真……真好喝。嘿嘿,嘿嘿。”


    說著又嘿嘿的笑了起來……


    ——


    朱梧城碎花巷深處,有著一座高牆大院,門前匾額上書:何府。


    何府何府,自然是何小年的家,這何府家主平日裏深居簡出,凡事賺錢的買賣除了一些非他拿主意的生意之外,全權交由瞿管家去做,瞿明南也深得何望的信任。


    何家一向安靜,不過此時,何家卻亂了套。


    瞿管家不在,兒子也不在!


    剛剛外出歸來的何望在書房氣的是亂摔一氣,下人們避之不及,隻能躲在門外竊竊私語。


    砰!


    那是一隻筆筒落地的聲音。


    煩躁,何望現在很煩躁,他把書房裏能扔不能扔的東西統統扔了個遍,然後蹲下身子狠狠的撓頭。


    “兒子,你不要不在爹的身邊好不好,爹錯了什麽地方可以改的。”片刻後何望抬起頭,亂糟糟的頭發半遮著他布滿皺紋地臉,眼睛裏已經布滿血絲。


    “姓瞿的!你要是敢動我兒子一根毫毛,我饒不了你。”何望似乎認定了就是瞿管家拐走了自己兒子。


    “兒子你別走,別走。你要是想走就跟爹說一聲,爹同意總行了吧?你要是缺什麽的話就跟爹說,爹一切都滿足你,嘿嘿,嘿嘿。爹什麽都會滿足你的。”何望突然站起身來迴踱步,隻是看這步子卻是有些跛腿。


    “何聖平!你這個混蛋,我沒有你這個兒子,韓婭芳!老子今天就休了你!聖安,哦不小年。爹認錯,你原諒爹好不好?”


    何望在屋裏胡言亂語、亂砸亂摔,正如瞿明南所言,何望就是得了失心瘋。不過平日裏與往常無恙,隻是當何小年不在的時候,他就會煩躁,然後便會發瘋。


    這大概就是以前媳婦和兒子犯的錯,現在輪到自己來受所有的罰。


    其實何望長得蠻清秀的,劍目星眉高粱挺鼻,如果換上一身儒衫,估摸著人們都會把他當成留文宮的書生下了山吧。


    隻是這樣一位俊俏的人,卻因為六年前犯下的蠢,讓這個本就一根筋的男人鑽了牛角筋,隻是大概瘋了的他這一生都隻會對他的“兒子”好,除了何小年,估計也沒有能夠讓他發瘋的人了。


    另一邊何小年趴在桌子上砸吧了下嘴,繼續睡著。


    另外那兩個漢子也姿勢各異的睡著。


    一隻螞蟻爬到地上倒了的酒壇旁,然後便一動不動。


    大概,也喝醉了罷。


    ——


    雞鳴三聲天欲明,露珠弄濕了發梢。


    小小酒館東西坐。


    在溫平郡城那條南北主道上,來來往往的路人瞧不見裏麵的雜亂光景:兩三張桌子和板凳整整齊齊的擺在南牆的角落裏,算賬的櫃台老老實實的在西牆邊安放著,本應呆在上麵的賬本卻散落在地上,還有硯台墨筆,全部丟在地上。


    以往這個小館子能供五六桌客人吃飯喝酒,結果卻被三張被胡亂的擺放的桌子以及兩條凳子占滿了地方。哦,還有一地的酒壇子和兩三個碟子以及滿地的時蔬。


    農活半跪趴在板凳上唿唿睡著,何小年坐在地上倚著桌子閉著眼,嘴裏還淌著哈喇子。


    唯有鐵匠孫的睡相比較雅觀,但也隻是相對而言,最起碼人家是趴在桌子上睡的,隻是背部朝天,左臉也緊貼在桌子上,一抬頭,左臉都被壓紅了。


    “哎呦。”農活打了個哈欠,然後一抻身子,這一晚上睡的,腰酸臉痛膝蓋疼,真是難受。


    他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扽了扽皺巴巴的衣服而後環顧四周,昨天喝的確實多了些,也聽著小崽子說了些胡話,就是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農活忽然咧嘴一笑,繼而唉聲歎氣。


    想當年,他也曾有幸與當時的劍神這般喝過酒,還打過賭嘞,猶記得當時的賭注便是那一壇七日酒,還請了當時在場的第三人鐵匠孫做過證呢,記得當時好像是劍神贏了?不過自然也隻能是劍神贏,誰讓人家實力擺在那兒了呢。


    隻是現在,那賭注卻是再也無法實現了。


    “哎哎哎,起來了起來了,都別睡了。”農活拍了拍桌子,把孫進駭了一跳。


    何小年眯了眯眼,等適應過映進屋子裏的陽光後,站起身,把被桌子硌得的渾身疼痛的孫進扶下桌,然後幫著農活一同收拾這雜亂的場麵。


    一邊收拾一邊嘮著嗑。


    “小年,我昨天隱約記得你說要去鳳州縣去報什麽仇來著。你又跟什麽人有仇啊?”


    農活跟何小年把孫進擦幹淨的桌子擺到角落裏,就著兩個人抬桌子的功夫,農活又開始說話。


    何小年跟農活又把另外兩張桌子搬過去,突然聽到農活的問話,不禁疑惑:“報仇?去鳳州縣報仇?農叔你是不是酒還沒醒呢?我去鳳州縣找誰報仇去。”


    農活道:“就是昨天晚上你說的那一通啊,雖然我沒聽清也沒記住,不過想來大概意思也差不了多少。”


    何小年:“……”


    “農叔,不帶你這樣瞎總結的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誰結了多大的仇呢,還得跑到鳳州縣去報仇。”何小年無奈的說道。


    “那你昨晚說那麽多?”


    “我昨晚說了很多嗎?哦,對了!”何小年恍然大悟的一拍額頭,“去鳳州縣是我說的,不過我說的是去鳳州縣參加環山雜談,可不是去報仇的。”


    孫進正在一旁把空酒壇子慢慢的往後院搬,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不禁笑出了聲,然後導致何小年也笑出了聲。


    農活不幹了,把剛從地上摞好的碟子往賬台上一放,說:“笑什麽?昨晚我也喝醉了啊,沒聽清楚很正常的好不好?”


    “好好好。”孫進把碟子拿到後院去洗,然後附和了一聲。


    農活見何小年還在一旁笑,本想過去和他理論,卻又見何小年拿了一把掃把掃地,也就無從可說。


    片刻後。


    “你真的想去參加那個環山雜談?鳳州縣距離我們這裏可不是一般的遠。”農活又忍不住的說話。


    何小年正在收拾地上的殘羹剩飯,忽地聽見農活的問話,掃地的手驀然僵了一下:“必須去的,我和他們約定好了的。還有就是,淺哥兒大概應該也會去的。”


    一提到梁淺秋,何小年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咧開,樂的跟什麽似的。


    農活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心說你倆才多大,加起來都不如老子,還玩什麽相思戀,懂什麽是愛嗎?


    何小年揉著還有些痛的頭,心想著:何望今天迴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時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枝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枝竹並收藏時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