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儀天下(中)


    晚凝和新傑離開之後,沂義心中頗為抑鬱。今天他招這對夫婦入見,本隻是為了商議關於製金局和金庫之事,然晚凝身上帶著的陣陣甜香惹得他頗為煩亂。在她初初返京之時,她明顯用的是以玫瑰為主的別的香料,而今日出現之時換迴了她在宮中之時常用的蘭花。這種隨季隨心而變換的晚凝,是他過去熟悉的宮中的晚凝,是一直牽著他心底那條線的晚凝。親政以來,他覺得越來越寂寞。新傑每每覲見皆執君臣之禮,即便他說可免,但是新傑從來都一絲不苟。這讓他了解跟這個兄弟之間的溝壑自此永遠不能跨越的。不僅新傑如此,晚凝亦然,沒有過去的嘻哈打笑,沒有往日調侃的語氣,言談之中多了距離和對君王的尊重。


    而這偌大後宮之中,不再有他親密的朋友知己,不再有他可以隨時吐露心聲之人。他們離去之時,他不由自主地跟著走出養和殿,說是順路去看祖母,其實是為了能夠跟他們多相伴一會兒。宮殿之外的晚凝顯得自然親切很多,有著過去的影子。


    內務府的人這幾天一直來請奏選秀和充實後宮,然他們又到哪裏再去給他造一個晚凝呢?除了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跟三大宗親侯府的血緣,當初祖母給自己造就的這個晚凝是最好的妻子,無論是人品學識,氣質心胸,都遠遠高於如今號稱後宮之主的皇後,那才是真正有資質母儀天下的女子。如果當初沒有沂祥那一劍,她也許會一直在宮中或者在自己身邊。即便沒有娘家的勢力支撐無法登上後位,但是如今大權在握的自己,將她納為嬪妃絕非難事。目今的皇後,除了宇文家的地位,常有的算計,還有至今讓他尚不明了的牽涉到製金局的嫌疑。本不是他心係之人,且脫不清的幹係,讓他對皇後敬而遠之,自登基以來從未臨幸過她。


    在花園裏轉了一圈,他很無耐地迴到自己的書房,意外發現皇後已經在此等候。


    “皇後,此乃朕處理政務之處,不便後宮來此。”


    宇文莀雅心中無限悲哀,但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照著今天早上嫂嫂憶慈教她的,低眉順眼地企求:“臣妾知錯,還望皇上體諒。我們本是結發夫妻,經月未得皇上召見,臣妾不僅十分想念皇上而且惶恐,唯恐是臣妾做錯了什麽,冒犯了皇上,讓皇上避而不見。”


    “朕隻是最近太忙,有時間的時候就想好好休息,沒有別的意思,皇後還是先迴去,有時間的時候自然會去看皇後。”


    “既然皇上這麽忙,不妨留臣妾在此倒茶添香,若皇上有時間的時候,也可以陪皇上聊兩句稍事放鬆休息。”


    “不用了,有宮人在此端茶倒水就好。”


    “既如此,不如晚上等皇上忙完之後,到臣妾的宮中用晚膳,臣妾前日剛剛從太後那裏學了兩道皇上喜歡的菜,皇上過來試試可好?”


    “有時間的時候一定會去,隻是今夜不知道是否得閑,朕若有空再派人通知皇後吧。”


    “哦,那也好。不知皇上這裏熏的是什麽香,若皇上過去,臣妾也好及早準備,讓皇上在那裏舒服些。”


    “熏香?皇後難道不知朕並無此愛好。”


    “那這麽好聞的蘭麝之氣不知道是什麽發出來的,真是沁人心脾。”


    他這才意識到是晚凝剛才在此留下的:“可能是剛才唐少夫人留下的吧。玉台將軍攜妻進宮給太皇太後請安,順道來這裏看看朕。”


    “臣妾聽說撫花夫人和夫婿極為相愛,感情極好。”


    “是,新傑對她極為關心愛護。”


    “她真是幸運,能得夫婿如此器重。這公府侯門難得有如此鍾情之人,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說到此想到自身不禁黯然。沂義也明白,但是以她如今的處境,自己已不便對她過於關心親近。如果在太子府的時候早一點來關心自己來靠近自己該多好,偏偏那時她心中還有未放下之人,而今雖然她已將那人放下,但是為時已晚。


    這日下午新傑進宮議事去了,蓮兒正在青木茶社和丁大勇商量事情,過兩日鍾林他們的萬菊詩會就要開始,來的人多,不能不先預備。正在此時,有人來報說內閣大臣金誌輝金大人的千金金玉珠來給少爺送禮。這讓晚凝和丁大勇莫名其妙。新傑的位置和他的性格,讓他和那些重臣之間沒有太多私交,而且送禮派下人來就好了,何用千金小姐親自上門來?自從齊峰短暫的賦閑之後,幾個閣部首腦的一品都成為重要紅人。金大人就是其中之一,現在是如日中天,在權利重組中是一個上升很快的人。


    而這個金玉珠,隨著父親的權勢和地位的遷升,最近也在京城名媛之中脫穎而出。晚凝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前幾日家宴也聽靖安和憶妍提及。在靖安看來,此女雖然人長得十分標致,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然頗不安分,穿衣打扮多很出位,每每在各種場合穿得豔麗非凡,妝也畫得很誇張,目空一切,從來看不起她周圍的其他官家小姐,對於她這個公主也未見的有任何敬意。這麽一個人突然親自來給丈夫送東西,不得不讓她意外。


    雖說金誌輝是朝中一品,但是他的女兒既無封號也無品級,晚凝不僅是新傑的夫人,也是先帝禦賜的二品撫花夫人,她按禮應該參見於女主人才是,然金玉珠進來之後並不行禮,也不說話,也不迴應女主人的問候,更無禮品呈出,倒是上下打量了女主人很久。晚凝頓時明白此女來意,隻是不知道丈夫在哪裏招惹了這麽一個人上門來。她也不在乎是否得罪她,便不再跟她打招唿說話,直接跟丁大勇說:“丁掌櫃,既然金小姐是來給少爺送禮的,你讓他們拿個托盤來給金小姐,如果她願意放下呢,就放在那裏,等少爺迴來給他。如果金小姐願意在院子裏轉轉或者喝喝茶之類的,你就派人陪著轉轉,上茶給她。但是不能讓她呆在我這屋子裏,這裏的東西太多,弄亂了我很難理。我有事先走了。”丁大勇原本不知此女是何來意,但是如此無禮之人,他實在厭煩。女主人這樣吩咐讓他心底裏大笑,這位金小姐碰到這位刁鑽的女主人手裏未見得能討好,今天這麽做實在是合了他的心意,於是他大叫:“四兒,拿個托盤來給金小姐放下東西,你好好陪金小姐去前廳或者花園裏喝茶轉轉,我要送夫人去。”


    這倒是讓金玉珠很是意外,她最近走到哪裏人家都很給麵子,哪怕是憶妍長平這些郡主看到她都要禮讓三分。沒想到一個二品夫人居然如此不在意她,她終於忍不住開言說話:“周小姐,你也是出生名門的,也是受過宮廷禮儀教育的,怎麽能這樣逐客?”


    聽人稱唿娘家的姓氏,她更明白她的目的,頭也不迴,腳步也不停。跟在身旁的玉靈是何等機靈:“金小姐,咱們這裏沒有周小姐,夫人早已和少爺成婚很久了,當今太皇太後和皇上都曾經親臨婚禮。剛才我家夫人已經問候過金小姐了,但是金小姐並不屑答話,想是您覺得您是一品大員家的小姐,和我家皇上親封的二品夫人說話不值當,既如此,我家夫人也就不在這裏煩小姐了。家裏還有很多家務要料理,失陪了。”


    金玉珠突然怒罵:“主子們說話也有你這個下人插嘴的份兒?真是沒有家教,可見夫人管家無方。”


    既然人家已經改口夫人,晚凝不得不停下腳步,看了一眼玉靈,玉靈丫頭真是機靈:“金小姐,我不敢插嘴,但是少爺吩咐過我照顧好夫人,如果讓夫人受了外人欺負,小的無法向我家主人交待,不過是盡責而已。至於您是自己應對我這個下人還是您的丫頭來應對,那就不是小的的責任了。”丁大勇心中接著大笑,還不得不忍住,這刁鑽的女主人現在連丫頭都訓練得如此刁鑽了。玉靈丫頭說完,晚凝就微微一笑:“靈丫頭,我們走吧。”


    金玉珠眼見準備的千般說辭都沒有機會展示,不得不再次出言:“夫人,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送給唐將軍何等禮物嗎?”


    晚凝輕嗤:“金小姐,你既然是說給我家夫君送禮,不是給我送禮,就不是我的事,我就沒有必要知道了。”說完才要跨步,就見金玉珠從袖子裏掏出一方白帕,慢慢地聞著,從那色調看,與新傑平日帶在身上的極為相似。金玉珠知道她能認出,不無得意:“自然是這張他平日用的手帕,我已經洗過薰上了我喜歡的香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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