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雨故人來(ii)(中)


    李彥說完之後便退出去,然後很快離開了青木園。隻是他並沒有直接迴太子府,反而在路上去一家茶館喝了一杯茶,擦了擦汗,將自己狂跳的心平複一下,才敢迴去見主子。他很忐忑,雖然在青木園說的話是太子讓他說的,但是他並沒有說完整。沂義讓他說的話後麵還有:多年來太子一直珍惜這份兄妹之情,如今妹妹有人照顧了,他很欣慰,望表兄好好珍惜他的恩人和故友,這是他送給二人的禮物,希望做丈夫的代他這個兄長珍藏。掩去這段話,太子送出茶杯的意義就完全變了。


    他是沂義最親信的內侍,他在外麵的言行就是沂義的意思。沂義本來是權衡利弊之後要去,決定要去兄弟那裏表明自己放下過去的立場,要給晚凝一個清白,也是反擊前段時間因為蘭府壽宴給晚凝帶來的各種不必要的困擾。至少是為她在丈夫麵前澄清。至少李彥如此一來,反而變成了挑釁。


    此刻青木園中也正如李彥和他幕後之人預料的,上演著疑雲四起的一幕。青木園中侍候的幾位玉門來的侍女,就有人開始在背後說話。而主子之間的氛圍也確實詭異。一個當今太子,居然留存著多年前就已經失蹤的一個侍讀宮女的茶杯,而且還是他親手磨製的,這在誰聽來都覺得這種關係中有曖昧。也許六皇子當年真的動過心,但是當初的晚凝一直拿他當作皇宮中的一個摯友,一個在充滿詐術的黑暗宮廷中真正相交的知己。她很清楚,即便他不是太子,他也會有他自己正室的皇子妃,而她不過是一個宮女,所以當年她一直理智地善處和六皇子還有其他皇子的關係。但是當年前太子對她下手的時候,六皇子確實冒死頂撞過前太子保護過她。她一直把那當作友誼。


    六皇子當時年齡小,在宮中隻有祖母的寵愛,並沒有真正的培養自己的勢力,所以在宮中很是弱勢的。她奉太後之命去伴讀,當然也負有保護小皇子不受人暗算的使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一起鬥爭過的盟友,摯友和知己。這些蓮兒從來沒有跟新傑詳細說過,她去唐門之前的生活,隻是在他初見她時,新傑對她身份起疑,簡單地告訴過他,後來隨他返京,需要見到沂義時再次提及,但是都不詳細。太子常年派人尋找晚凝的事,因為是從晚凝離宮時就開始派人進行的,沂義從來沒有將這任務分派給他過。他也不曾了解,常年為了諸多大事忙碌,還真沒在意過這些細節。隱約知道一些,也以為是跟自己無關的人,沒有在意過。


    他知道她從宮裏來,知道前太子欲強行擁有她而被迫出家,詐死之後去唐門,但是從來沒有跟他說過是當今太子當年是知己的朋友,即便是迴到京城見到沂義之後,沂義和她都沒有過特別或者過從甚密的交往。他們在一起之後,有著很多其他的說不完的話題,他也從來沒有問過她跟太子交往的細節。當初妻子過生日的時候,太子遠在江城,讓人給她送壽禮,雖然顯得過於關心了一點,但是當時自己在為阿一蘭的是煩惱,並未注意此事。而今想起來,不得不覺得太子與妻子之間必然有他所不了解的親密。


    這也就難怪他在江南時會收到信報說蘭家出謀劃策地想陷害晚凝。當時他以為是蘭家為了針對他,因為不喜歡唐家的勢力在太子身邊過於龐大,但是現在細想,可能這裏還有一點是皇後也許對於太子心中的隱私不滿。


    當初在月華軒一起給新野過生日那天太子初次見到跟隨新傑返京的凝兒,他雖然心裏波濤澎湃,但是表麵相當平靜,隻有新野看到過太子初次看到蓮兒的瞬間激動的眼神。他們表麵的平靜相會,讓新傑相信太子和蓮兒之間即便有過什麽,也已經放下了。她也不想專門跟丈夫解釋什麽,這種事畢竟很難說清楚。他們之間是那樣親密,她不想因為過去久遠的事情,帶來任何不快的參雜。在她重返之初,太子都沒有任何特殊的表示,為什麽現在這種狀況下送她這些東西?她絕沒有想到他會把這根杯保存這麽多年,並且將它在此時此刻送到她和丈夫的麵前。


    男人也是多妒的,她沒有敢看丈夫,隻是看著杯子,機械地謝過李彥。但是她已經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他的眼光中充滿的疑惑和強烈的妒意。李彥走了之後,丈夫隻簡單地說:“先迴房再說吧。”然後走過來一隻手拿過裝竹杯的盒子,一隻手扶著妻子的腰往裏走去。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她偶爾抬頭看著他,他的臉是那樣陰沉。到了臥室,他很機械地放開妻子,將竹杯放在桌上,然後就雙手抱在胸前站在窗邊一言不發。


    她走過去從側麵偎依著他,輕輕地叫著他,“阿傑,請你相信我,太子跟我真的隻是朋友。”他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突然轉過來一隻手緊緊地摟著她,一隻手抬起她的臉,看了很久,眼神中有著無數的變化,參雜著憤怒,懷疑,但是更多的是痛苦,甚至還有一點隱隱的淚光。那種深深的痛苦的眼神是對她的最大殺手,自從她認識他開始就不希望看到他痛苦,希望竭盡所能地讓他快樂。而這次的痛苦緣由居然是她,這讓她感到窒息和無助。


    “如果我不迴來,誰將是你的解毒良藥?”


    “你說什麽?”


    “誰?”


    她無語,眼淚不斷湧出,心底陣陣撕裂。他突然低下頭來,親吻她的臉,她的眼淚,她的嘴唇,然後緊緊地抱著她,而她卻因為心底的傷痛木然在那裏。他好像意識到了她的傷痛,開始輕聲說:“你答應過我的,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她仍然默不作聲。


    “你知道嗎,我不在乎你跟太子過去有什麽,甚至當初我徹底擁有你之前我都曾經想過我也許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都無所謂,因為畢竟那是過去,我以前一直相信我的蓮兒自從跟我相識相知以後,她就是我的。自從我知道你出事之後,我立刻啟程迴來,但是這一路之上,我越來越困惑。我知道這件事情是玉靈發迴去的信報,但是為什麽沒有你的信,一路上我一直在等,在等你派去的信差,直到我在路上碰到小九,他說他跟大哥實在看不下去你的痛苦,所以自己跑去江南找我,隻字沒提你派人去找我。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讓我迴來?這種事情為什麽要別人來通知我,而不是你的信使,我多麽想讓小九告訴我是你讓他來找我的。”他再次捧起那張臉問:“為什麽?”


    “玉靈她們不是都有跟你報信嗎?事情你肯定會知道的啊,我單獨再叫你迴來,有區別嗎?如果你心裏有蓮兒,無論你是從什麽途徑知道的,你都應該迴來的,如果你身不由己,我再派信差去會有用嗎?你外公會允許嗎?”提到外公,他觸動了一下,然後很快更緊地抱著她。


    “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是我的妻子。隻是有些事情我需要點時間。但是我求你答應我,求你,一定答應我,不要拋下我。”其實她又何嚐想失去他。她也伸出雙臂緊緊地抱著他,隻是不知道能這樣擁有他多久。盡享跟他在一起的時時刻刻吧。


    於是,在那個充滿了花香的下午,他們又在下人們的注視下,手牽手親親熱熱地坐上了馬車去太子府。


    但是上車以後,他隻是靜靜地抱著她看看街景或是用手指挽著她垂在胸前的青絲。太子的事,他剛才雖然說不介意,其實還是很介意的。過去宮中的生活,幾乎一片暗淡,對於那個時候的她來說,不多的陽光和自由空氣就是來自於六皇子的友誼和老太後的關愛,她不願意去多想,但是那個杯子帶來的疑問,讓她不得不思考為什麽?


    在見到太子,知道他的目的之前,她不再想去揭開過去。但她知道,如果她不揭開過去給丈夫看,他在這件事情上永遠過不去。但是怎麽去揭,在見到太子知道他的意圖之前,她不想貿然決定。不過無論怎麽說,她都知道自己的心,從來不曾留下絲毫在宮中那些人身上,唯一能牽動她的隻有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她的丈夫。她無所謂自己的將來如何,隻是希望過去的那些事不會給他帶來危險。若是真的因為自己留在他身邊給他帶來危險,她寧可獨自離去。但是真的離開了,就不會給他留下後患?她不確定。這個世界上最不確定的就是人心,哪怕那個人曾經是跟她相互協助,經曆了多年風雨的夥伴,所以她也安安靜靜地靠著他,一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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