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重逢(iv)(下)


    沂義眯了一下眼:“那對為君者呢?”


    楊泉安冷汗直冒:“小的拙見覺得也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壞事。”


    “哦?”


    “刀兵乃兇事,有勝也有負。若是勝了,史官就會歌功頌德,大讚文攻武略。但是戰事就如開弓箭,一旦射出去,就沒有迴頭,然而戰事會碰到各種千變萬化的事端,萬一一個意外敗了,可能不止是史官的罵名,還可能引來宵小對大位的垂涎,引來更多的算計和爭鬥。所以老奴以為,有的戰,是為了生死存亡,不得不戰,為君為民都必須戰。而有的戰,若是可以避免,就盡量避免。特別是那些利益熏心的小人故意挑撥引起的禍事,若是貿然動兵,隻怕得不償失。”


    沂義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老楊,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很有想法的。”


    楊泉安心跳還沒還原,趕緊擦擦汗。能不有想法嗎?“老奴隻跟著主子多年,有的時候看那些大人各說各話,以前又跟著主子去南書房聽先生講學,聽到一些道理,偶爾替主子想想,也不知道對不對。奴才就是一個粗人,沒怎麽讀過書。說錯了,還求殿下恕罪。”


    沂義笑笑:“哪裏有罪,應該獎勵你才是。連跟著本太子讀書都知道跟著先生學點東西,也算有心人。”


    楊泉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奴是自小愚鈍,沒機會讀書,那幾年很幸運能跟著殿下進出南書房,那些個先生講的書真是讓老奴大開眼界,也明白了做人的很多道理。”


    “是啊,”沂義想到那幾年,嘴角掛著微笑:“也許那幾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過了一會兒,眼神又顯得有些迷茫,不知道那幾年帶給他陽光的那個人如今?


    “老楊,”沂義再次用這個隻有在他們私下熟悉人麵前叫他的稱唿:“你說凝兒會不會還在京城?她那麽聰明,也許想到了什麽辦法躲起來,讓我們都找不到?”


    楊泉安微微皺了一下眉:“這個不好說。隻是當年不止殿下派人找她。當初廢太子也不甘心,私底下也派出人在京城查過,都沒有線索。更何況當時廢太子對她那份心思,是勢在必得的,京城能夠翻找的地方一個都沒有放過。在那種情況下,還在京城能夠逃脫?”


    沂義抿了一下嘴:“可是前幾天小十一說在慈雲寺見著她了。”


    “十一皇子當時畢竟年紀小,不一定能認準,而且殿下前些天不是派人去過慈雲寺了嗎?”


    “我這幾天仔細想過了,當初我們找她的時候,派人去江南查過,慈雲寺的無戒和尚跟顏家是相識的。若是當年有人能救下她,將她藏起來,以無戒在京城的勢力是有可能的。”


    “無戒就是廟裏一個和尚,他?”


    “你不要小瞧一個和尚,雖然慈雲寺比不得皇家的報國寺,但是慈雲寺在北方禪林的地位無人能及。你知道有多少京城的高官顯貴每年要去拜無戒的山門?他每年做善事,開善堂收容那麽多孤兒,那些孩子長大了,進入京城士農工商圈子裏麵的有多少?這京城上下,隻怕有名望的大家族都是他的施主。當年我都想過周家舊人,但是疏忽了顏家。”


    “殿下,”楊泉安看了看有些激動的沂義,那表情似乎有把京城各大寺廟,特別是把慈雲寺翻一遍的意向:“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事情過去這麽多年了,快六年了。若是周姑娘還在,也許她並不想再迴宮裏了。而且算來周姑娘也不小了,若是在民間,以她現在這個年紀,也許早就嫁人生子了,已不再適合進宮為女官。即便沒有當年的事,她若還在宮中,明年也到了可以恩賞出宮的年紀,也是要出去嫁人的。”


    沂義微微張了下嘴,想說什麽,又停住了,然後咬住了唇。是啊,若是還在,這麽多年她還不迴來,是不想迴來了。過了很久,他才仿佛輕輕對自己說了一句:“我隻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迴到東宮,派出去的人迴來匯報賞金一事。今天市井之中已經開始流傳開太子賞了救命的侍衛一百兩黃金,變成了一百兩白銀。而且受傷的侍衛潦倒之時求助無門。昨天有不少好熱鬧的人跟著去平安客棧後院,此事傳開,也是正常。但是讓沂義非常火大的是賞金金子變銀子的事。他昨天沒有當場發落,是想迴來查清除到底哪裏出了錯。這事對於他來說十分重大。


    一則影響太子仁慈的形象,侍衛擋箭才一百兩銀子,此事若傳出去,以後誰會保他?二來,一百兩金子是他吩咐的,到侍衛手中隻有一百兩銀子,這明擺著就是拿他的話陽奉陰違。原先他以為問題出在禁軍,可能是軍官克扣下屬,層層盤剝的後果。查問之後才知道退役榮養的賞賜都不會到禁軍,而是直接從戶部恩召省發出。盤查了一遍,發現這些年禁衛軍雖然有些派係之爭,但是所幸幾個將領隻是政見不合,站的隊不一樣,倒都是有心帶好兵的,並無出現上級克扣下級糧餉的惡劣風氣。好歹這些禁軍關係著皇城和宮廷的安危,不出大亂子最重要。


    但是若這問題落去了恩召省也是頭痛的。恩召省關係著不止是退役士兵的獎賞,遣散和榮養,還有皇家和朝廷對各種人士,官員以及大周各種能人,奇士等等值得照惠恩顧的對象。說白了,大到朝中首輔大臣秩仕恩養的銀子,小到邊緣山溝裏立一個貞節牌坊的花費,這些都歸恩召省管。就是拿著朝廷錢安撫人心的部門。這個地方每年的流水大,沒有考比,民間得了恩賞,大多感恩戴德,也少有人追究是否少了缺失了幾成。在戶部算作最為舒服好混的衙門。


    戶部這些年一直是蘭家的勢力在把持,恩召省的首署是蘭家大夫人的內侄,關中柳家的三爺。一百兩金子到一百兩銀子之間八倍的落差,不是八取一的辛苦費,而是八留七的盤剝,怎麽都很難解釋。而這還是當朝監國太子的賞賜,實打實的金子從東宮出去,到了恩召省走了一圈,就變了顏色。若是別的賞錢還好一點,可這是侍衛搏命換來的,還會出現如此狀況,那麽恩召省裏麵其他的事務可想而知。果然一查之下,除了順天府和離京城比較近的幾個地方,其他地方的榮養費都有問題。且榮養費隻是冰山一角,若是掀開,隻怕會有拍人的巨浪。而打臉的是,這是在蘭家勢力,外人看來是他太子一係的範圍。


    在沂祥是太子的年代,太後說蘭家和柳家都是詩書傳家的書香門第,沂義有文人的慧根,讓他跟著太後生活讀書,實為了含飴弄孫之樂。對外人也反複強調這麽做和大位無關。那些年蘭家和柳家也確實低調,實乃本本分分的文人世家,從不參與任何黨爭和朝廷上的派係。家人大部分都在外省為官,即便是京官也都是無關痛癢的清水衙門。上上下下似乎都一副高雅超脫的姿態。直到五年前沂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且皇帝身體狀況日漸衰弱之後,太後才將沂義推到了前麵。短短五年時間,沂義突然驚覺,似乎蘭家和柳家,甚至前兩日敢羞辱靖安的郭家似乎都在五年的短短的時間內悄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且柳家和郭家不同,郭家祖上雖然連出多任高官,但這些年已經衰敗。而柳家這些年在關中文人中頗有勢力,也是蘭家控製文官的一支強有效的力量,不能像郭家那樣隨意丟棄。但是不斷掉柳家,又如何繼續太子的清名?柳氏若是削弱,又由誰來填補?隨之而來的一係列問題,讓他頭痛糾結。


    他捏了捏手指,有的時候,有的東西不得不舍棄:“讓他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辦事的人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是最明智的方式。有些事並不是想掩飾就能掩飾過去的。而且這次京城百姓和朝中各方勢力都在盯著。隻是例行公事地問一下:“需要跟娘娘打一聲招唿嗎?”


    “不用,你先讓他們去辦吧,我晚點去見母後。”他需要跟皇後溝通的不止是表麵這些事。關於蘭家和後家的其他勢力,他有他的想法。


    辦事的人點點頭,以沂義的性格,他並不是太喜歡皇後過於幹涉他的事。可能在沂義眼中,皇後遠不如太後的智慧,他很多事寧可跟太後商量,也不會去問皇後。辦事的人沒有說話,正準備離去辦事。


    沂義突然叫住了他,但是沒有馬上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這事有唐家的人插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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