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下過一場雪,天氣逐漸轉涼。


    柳棠靠在繡坊的窗戶旁仰頭盯著熱鬧的街市,嘴角泛起一絲弧度,扭頭問郭秀珍,“阿珍,你說我們繡坊做成衣怎麽樣?”


    正在繡描品的阿珍意外地抬起頭,“成衣?我們現在繡品都不夠賣,做成衣你能忙過來嗎?”


    柳棠緩緩走到阿珍身邊,笑意盈盈,“我前日參加翰林院掌院齊夫人的梅花宴,席間看到很多夫人小姐身上的成衣都是自家繡坊做出來的,不論款式還是顏色都沒那麽出彩。”


    柳棠坐下來,拿起一股絲線,在阿珍繡品的右上角幾度穿針引線,一隻栩栩如生的畫眉鳥躍然而上。


    “哇,柳棠你真厲害,我都舍不得在繡麵上再繡別的東西。”阿珍驚歎道。


    柳棠含笑,目光中充滿期許,“我們繡坊開了有大半年,雖然生意不錯,但是能做大為何不做大?眼前我們還行,我是想有銀子賺那就多賺,誰還能嫌銀子多?”


    郭秀珍對柳棠描繪的以後充滿向往,真心讚歎道,“柳棠,你小小的人,蘊含著很大的決心和勇氣,我從來都沒想過能過上如今這樣的日子,柳棠,我聽你的,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柳棠點點頭。


    郭秀珍又道,“從前我羨慕小禾,覺得女孩子能像她一樣,那就是最了不起的人,現在我跟著你,發現你比蔣熙禾還厲害,悶聲不響總能讓人眼前一亮,柳棠,謝謝你著我做著一切。”


    柳棠握住郭秀珍的手,嗔怪道,“看你,說哪裏話,如今日子過成什麽樣,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你別總是謝我,就說說繡坊沒有你,怎麽運營?”


    阿珍笑了,很真誠,兩個人迴想過往,唏噓不已。


    晚間吃飯,柳棠對蔣熙風道出了她的打算,“相公,你覺得如何?”


    蔣熙風麵對日夜操勞繡坊,不過精神頭十足的柳棠垂眸淺笑,“棠兒想做的事,為夫哪有反對的道理?”


    柳棠嬌嗔地捶住他的胳膊,“我在說正經事。”


    蔣熙風一本正經,“我也在說正經事,棠兒這個想法很好,為夫支持你,我唯一擔心的·······”


    柳棠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蔣熙風唇邊,“我知道相公想說什麽,成衣我不打算自己動手,我在京城做了大半年,認識很多繡工了得的繡娘,我打算分出去,各自做自己擅長的部分,最後我來量體裁衣。”


    蔣熙風眼中有讚許,“原來棠兒早就有打算。”


    柳棠微笑,“前陣子我們迴平安縣,小禾不但仵作做得好,得到皇上嘉獎,還幫裴大人出主意築邊牆改賦稅,我心裏很羨慕,這話我隻跟相公說,我要比小禾做的還好,讓相公對我刮目相看。”


    蔣熙風伸手摟住柳棠,深情望著她的眼睛,半晌,兩人額頭互抵,蔣熙風低喃道,“傻姑娘,在我心裏誰都比不上你。”


    柳棠閉上眼睛,享受蔣熙風的情話。


    “小禾是我妹子我說不了什麽,我隻能告訴你,小禾賺銀子可比不上你,你看看如今我們的生活,哪樣不是棠兒賺來的?”


    柳棠撲哧一笑,扯過蔣熙風的手,擺弄他的手指頭,“相公哄我,我是賺了銀子,可是相公的俸祿可比我賺的銀子多多了。”


    蔣熙風嘴角上揚,安慰道,“我們是夫妻,什麽你的我的,我的也全是你的,能娶到你,是我蔣熙風三生修來的福氣。”


    柳棠依偎在蔣熙風懷裏,幸福地半閉著眼睛,“我才是呢,能嫁給相公,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


    蔣熙風使壞道,“我不信,我還記得當初有人不理我,拒絕我呢,我看這哪裏是福氣,就是壞運氣。”


    柳棠臉頰微漲,使勁揪住蔣熙風側腰的軟肉,“我看誰敢再說,根本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窗外緩緩飄起雪花,京城冬天總是不經意給人驚喜,室內一片春意盎然。


    ······


    柳棠的成衣坊開張已有半月,伴著隆冬時節而來的不是寒冷,而是蒸蒸日上的好生意。


    這日柳棠正忙著打點客人,繡坊的大門被推開,一個打扮光鮮的丫鬟嫋嫋婷婷走進來。


    四下張望,小姑娘直奔柳棠而來,“請問你是蔣夫人吧?”


    柳棠放下手裏的物件,點點頭,“請問你怎麽稱唿?”


    丫鬟的臉蛋掛上笑,輕聲道,“夫人可喚我蓮兒,我家國公夫人後日舉辦賞梅宴,想邀請夫人參加,這是請柬,還請蔣夫人後日光臨。”


    柳棠心裏默念,國公夫人?


    雖然素未謀麵,但是國公府的名聲在外,國公夫人邀請自己,柳棠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柳棠心裏疑惑,麵上卻堆起笑容,接過請柬,道,“多謝國公夫人邀請,後日我必到。”


    蓮兒含笑打量繡坊,柳棠從袖兜中掏出一塊手絹趕緊塞到蓮兒手中,低聲寒暄,“自家繡坊的東西,用著很順手,送蓮兒姑娘一塊。”


    蓮兒頗感意外,摸著繡品臉上露出笑容,“早就聽聞蔣夫人繡坊的東西價值不菲,款式別致,我很喜歡,謝謝蔣夫人。”


    柳棠這才問,“難得蓮兒喜歡,再好不過,我想問問後日國公夫人的賞梅宴都有什麽安排?”


    蓮兒得了手絹,態度親近不少,低聲對柳棠道,“蔣夫人不必擔心,我家國公夫人找夫人沒什麽要緊的事,不過是聽說蔣夫人的繡坊有很多漂亮的成衣,很感興趣。”


    柳棠暗自鬆口氣,所以晚上隻與蔣熙風簡單提了一句,蔣熙風也未往心裏去,夫妻倆便親親熱熱做了幾次叫水的運動。


    到了賞梅宴的日子,柳棠吩咐丫鬟帶了不少可以隨身攜帶的繡品,打算借著這個機會為繡坊造造勢。


    等到了國公府,柳棠暗自慶幸,京城她相熟不熟的夫人小姐能來的人都來了,柳棠將繡品逐一送給大家,收獲了不少驚歎與讚譽。


    開宴後,柳棠做到了翰林院掌院齊夫人身旁,自柳棠進京,最早結交的夫人便是她。


    齊夫人出身名門,為人卻和藹可親,柳棠一直為自己出身略顯卑微。


    齊夫人卻看中她心靈手巧,為人通透,幾次交往後,便以長輩的身份時常提攜她,柳棠與她很是親近。


    “齊夫人,我還是第一次進國公府,沒想到國公夫人能邀請我。”


    齊夫人卻略顯憂慮,壓低聲音湊到柳棠耳邊,“我也是進了園子才聽說你會來。”


    柳棠聽出了弦外之音,“夫人有什麽話不妨直說,我與國公夫人素未謀麵,前日她派丫鬟到我家,隻道是對我的成衣坊感興趣才邀我來。”


    齊夫人深深看了柳棠一眼,道,“我今日這件金荷夾襖很多夫人都說做得好,我也承諾改天會帶她們去你的繡坊照顧生意,可是這國公夫人不一樣。”


    柳棠心一沉,“她有其他想法?”


    齊夫人左右看看,為難道,“我也是剛從其他夫人嘴裏聽出口風,國公夫人有個遠房侄女,自小長在她膝下,早早看中了你家蔣大人,想跟皇上要賜婚聖旨時,蔣大人迴鄉找妹妹,等蔣大人迴京便與你宣布婚期,她錯過了時機。”


    柳棠心涼半截,她早就怕這種事發生,也慶幸蔣熙風迴平安縣時兩個人便定下婚約。


    假如這種事發生在現在,她哭都來不及。


    齊夫人見柳棠臉色蒼白,握住她的手,“你別擔心,應付過今日什麽都好說,蔣大人的人品我信得過,國公夫人想必也不會讓她侄女做小。”


    柳棠心砰砰跳,剛才看著園子裏滿目梅花紅勝雪,美不勝收,現在卻什麽心情都沒有了,隻覺梅花礙眼,鮮豔得讓人心煩。


    “齊夫人,你見過世麵,也比我年長,京中各府的情況你也都了解,假如國公夫人邀我來是這個意思,她會怎麽做?”


    齊夫人想想,“我估計還是試探你的態度,你怎麽想?”


    柳棠內心翻江倒海。


    她怎麽想?


    與蔣熙風成婚那一刻,她便期待與蔣熙風一生一世一雙人。


    即使她無數次勸慰過自己,她和蔣熙風的身份相差懸殊,蔣熙風勢必會多娶幾房。


    不過真要讓她接受,一想到那個畫麵,蔣熙風會深情地望著另一個女人,她不行。


    柳棠迴望齊夫人,搖頭。


    齊夫人震驚,耳畔兩側珠釵晃動,一切盡在不言中。


    “至少這時這刻我不能接受。”柳棠眼底清亮,有點點星光。


    齊夫人握緊柳棠的手,溫暖堅定,“那便拿出你對蔣大人的態度,保護你的姻緣。”


    說話間,伴隨著腳步聲,一位雍容華貴,盛裝打扮的夫人在眾女子的簇擁下向柳棠這桌走來。


    齊夫人拉著柳棠站起身,臉上堆起笑容,低聲告訴她,“國公夫人來了。”


    柳棠有所準備,緊看了國公夫人幾眼,順勢目光看向她身邊的高個女子,那女子笑容燦爛,在國公夫人耳邊說著什麽,逗得國公夫人一路興致高漲。


    那女子一路緊貼國公夫人身畔,即將到達柳棠和齊夫人麵前時,眼睛瞟向這才看向柳棠,兩個人視線交匯,女子輕輕頜首,柳棠淡淡移開目光。


    覬覦蔣熙風的人,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國公夫人走到齊夫人身邊,大聲寒暄,“齊夫人來了?上次進宮後我們又好久沒見,要不是今日賞梅,恐怕下次見麵還不知什麽時候。”


    齊夫人笑笑,“國公夫人是大忙人,哪像我整日無所事事,夫人近來可好?”


    “好好好,聽說你最近結交了一位小朋友,繡工不錯,來,讓我看看,繡工可比宮裏還要好?”


    齊夫人趕緊打圓場,“蔣夫人怎麽能和尚衣局的官人們比?國公夫人說笑了,今日你也邀請她來,你們還沒見過?那我介紹介紹,這是我們翰林院編史蔣大人的夫人,繡坊便是她開的,我想蔣夫人不過是因為做得年頭多了,熟能生巧,是不是蔣夫人?”


    齊夫人看向柳棠,柳棠趕緊搭話,“多謝國公夫人讚譽,幸得夫人們賞識,我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今日有幸與國公夫人結識,小女實在惶恐。”


    國公夫人笑容淡了淡,“你是蔣大人的新婦?聽說你是平安縣人,母親在縣衙幫工,難得我們蔣大人一往情深,真是世間難得的好男人。”


    柳棠麵上有些掛不住,這都是些什麽話,刺耳不說,話裏滿滿都是詆毀。


    齊夫人眼見這場麵,也覺得國公夫人有些傷人,柳棠是蔣熙風明媒正娶的夫人,怎麽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稱唿她新婦。


    假如不知道國公夫人的用意,柳棠這會肯定很難堪,既然知道國公夫人的用意,柳棠反倒從容淡定很多。


    她環顧圍觀這些夫人小姐,心裏想,今日便是她唯一一次扞衛自己立場的時刻,過了今日,哪怕她被踩進泥潭也沒人會同情她。


    柳棠笑了笑,輕聲道,“出身我沒法選擇,所以即使我娘在縣衙做廚娘,我也並未覺得卑微,我娘很愛我,所以我能在繡坊做工,而不是想靠著嫁人改變我的命運。”


    柳棠的話擲地有聲,在場的很多世家小姐陷入沉思。


    “也正因為我做自己喜歡的事,每日的生活充滿希望,所以才得相公深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那些歲月,點點滴滴都融在了我們過去的迴憶裏,沒有任何人能取代。”


    柳棠看向國公夫人身邊的女子,“假如有誰覬覦我現在這個身份,也得問我相公答不答應,進了門,我便是長,是入了蔣家族譜的當家主母,還有一句話,國公夫人,我與相公成婚已半年有餘,算不得新婦了,我想您怕是對新婦這兩個字有什麽誤會,我現在是蔣夫人,我相公也會高興與諸位這樣介紹我,你剛才對我的稱唿讓人覺得很刺耳。”


    眾人嘩然,大家都明白國公夫人的意思,這樣被柳棠當眾指出來,眾人心裏都替柳棠捏了一把汗,也佩服柳棠的勇氣。


    國公夫人顯然沒料到柳棠這麽剛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還從來沒被人如此搶白過。


    柳棠從身側的挎籃裏拿出一件淡紫色披風遞給國公夫人身邊的丫鬟,“國公夫人,這是繡坊最好的綢緞,知道要來這裏做客,我連夜趕製了一件披風,希望夫人喜歡,我也知道相公在官場不易,假如因為我今日說錯話影響了相公的仕途,是我的罪過。”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誰還聽不出柳棠的話外之音,眾人一方麵佩服柳棠的勇氣,一方麵也生出了結交之心,畢竟那件紫色披風熠熠生輝,無論繡工還是質地在京城都獨一無二。


    柳棠因為這次賞梅宴名聲大噪,繡坊的生意越來越好。


    國公夫人是個聰明人,如果蔣熙風從此仕途受阻,所有人都會聯想是她在背後使壞,所以這次賞梅宴上發生的事,僅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很快消散。


    蔣熙風很久之後知道柳棠的這次遭遇,迴府擁著柳棠哈哈大笑,“從我認識你那天,你便柔軟,驕氣,我想象不到你在眾人麵前維護我的樣子,不過我很高興,你珍惜我們的婚姻,沒有因為害怕,讓第二個人破壞我們的感情,你做得很好。”


    柳棠聽著蔣熙風這些話,麵帶微笑,緩緩閉上眼睛享受他的懷抱,是啊,她的感情她來扞衛,誰也奪不走。


    ······


    冬去春來。


    一場春雨灑向大地。


    平安縣衙外那株柳樹又抽出了細嫩的枝丫,一片樹葉隨風搖曳,飄進公堂,落到了蔣熙禾腳邊。


    她一手摸著懷胎六月的肚子,一手扶著金絲楠木椅看向公堂上的裴之昭,“裴大人,我想替當事人再說幾句。”


    此時陽光正好,金色的光芒籠罩在她身上,一如他們初見那日,他逆光向她走來,她也在瀲灩的春光中,等來了一生所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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