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洛水市與洛城市邊界,某個地下城的深處,賭場。


    已經不知道爛了多少年大街的電子音樂正在大音量播放著,無數破衣爛衫的賭客與嫖客,明明幾乎身無分文,卻放任自己無節製的在油汪汪的舊機械桌子上一擲千金。


    嗑藥的區域離這裏不遠,一些賭到錢財的人們,下了桌,就晃著腦袋直奔嗑藥的房間,匆匆掏出一堆邦硬的錢幣,也不管數額,哐哐扔在那裏,然後開始撿員工以同樣方式扔來的白藍色粉末,無比瘋狂。


    這是一個持續運營三個月的“下層金融區”,進入日影期後開的。大理寺通常對於這種場所永不手軟,往往萌芽一個月,就會遭來紅衣人的突擊,突擊之後一點賭場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但是,顯然的,這個地方有點特殊,三個月時間,這裏已經成了洛水最大的城市腫瘤,通過幾十萬常客的流量,聚斂海量財富。


    某個金碧輝煌的房間裏,一個狹窄通道的內側,坐落著這片地盤的“指揮中心”,一個細皮嫩肉的男生穿的珠光寶氣,左擁右抱,無數美女相伴,小弟一個個都像奴才端著食飲,還有各種粉末。


    “喝!都給我喝!等會我抽獎啊!抽十個喝最多的去,見識一下我哥的大別墅!我們九關秋家的房子!”


    男生叫得很大聲,在神經藥物的刺激下,他有很多字都說錯了,但九關秋三個字,卻極清楚,極放縱,極刺耳。


    所有人都快盡興而歸的時候,一把破空襲來的刀鉞終結了此地的亂象。


    “啊啊啊啊啊!”


    “大哥!保護大哥!”


    又是男男女女,抱住頭、弓下身的場景。


    小弟們抽出槍械,上百發的焰流彈砸向擲刀人的方向。


    九關秋才羽和大理寺卿眾在爆炸的煙塵裏現身,炸開的煙浪吹起她單薄正裝的下擺和旗袍的邊緣,焰彈傷不了她,因為它們都一頭撞上她麵前的晶藍色保護屏,並在屏麵散光全部熱量。


    五指開闔,關刀如收到命令的軍人,抖纏幾下橫過身,劃爛飾金的牆壁,被她穩當的接在手裏。


    刀鉞壓下,一招一式,與擊暈偷渡者如出一轍,那些馬仔都倒了下去。


    紅衣人們看著長官再入無人之境,握住毫無用武之地的建禦靈杖,擠在狹窄過道裏沉默。


    “季!給我過來!”


    男生還在找出路,腿抖得難堪。


    “大姊!大姊!饒了我!下次不敢了!”


    “慈母多敗兒!九關秋季!你給我聽好了!從今開始,你別想出門!”


    她一掌扇過去,怒目橫眉,與他記憶中溫柔體貼的“大姊”相去甚遠。


    可能是時間的改變,讓她決定停止縱容。


    ……


    ……


    大理寺的赤紅穿梭機和運輸艦裏三層外三層圍住地下城出口,空地上聚集了黑壓壓一片的平民。大理寺不是第一次出動上萬名有作戰能力的卿員,對百姓來說,卻是百年不遇的事。


    聚光燈一齊打在地下城電梯口,卿員聚攏上去,隔開才羽和平民,像流動的紅浪衝向黑潮。


    “陳長官,時長官。”


    兩名比普通卿員更高的高階武官,一個壯實,一個清瘦,此時都拱手行禮:“都禦史大人。”


    “把洛水市青岐地下城k20區域的人都傳喚到青岐區醫學院,將這個大區所有現在還保持藥物攝入的人口清查出來,這個賭場清理幹淨,給參與賭場運作的人以相應處罰,給嗑藥者進行戒癮治療,相關家庭組織賠付,通知洛水市巢司配合。”


    “是,都禦史大人,我們會在日影期結束前給您迴複。”


    一個武官走去了地下城,另一個則在人群關注下不經意間近到九關秋身邊。


    “大人,臣直言,大人要清查,是很難的。”


    “有何難,整治家族內務罷了。”


    “名為內務,卻有外人插手。”


    九關秋轉過身,眼神一凜:“何意?”


    “我們從九關秋季的地下網絡運輸的藥物裏,分離出了一些合法藥物的成分。”


    “湯氏集團最新的鎮定劑對吧?”


    “原來大人……”


    “有人想讓吾人把矛頭指向湯氏,哼,我自己暴露出和家族成員割席斷交的趨勢,他們就也暴露了藏起來這麽久的陰謀。”


    “大人……”


    這長官低頭看看戳在心口的鉞刀尖刃,才羽這個都禦史在他印象裏的樣子一直都是這樣,他當然不會意外。


    “大人,我們是自願為您調查的,自從發現有人在裁雨和湯氏之間挑撥,想複現當年商戰的局麵,我們知道,不能讓您查下去了。”


    “你們覺得我會和老爹一個下場?”


    “大人平穩主政監察司多年,我們等一輩子也遇不上您這樣的上司,您不能亂來。”


    “但我終究不能在監察司待一輩子。”


    “大人,求你了,別……”


    “把資料發給我,接下來的工作由我接手。”


    她很堅決,他們這些下屬做了一番思想鬥爭,還是墜入了對她的信任組成的河流。


    行走在江湖,在鋼鐵森林見不到光的暗夜,人會耽誤自己的生命。有些人選擇將計就計去沉淪,有些人紮進深不見底的地方,用一口氣,穿鑿石壁,以一副盤古開天的景象死掉。


    “管家先生。”


    “才羽大人,您喊得太客氣了。”


    鷹鉤鼻管家接通訊息的語氣有點顫抖,他心想九關秋才羽肯定是去抓九關秋家最年輕的子弟——九關秋季了,至於她的兄長,從房間裏被綁住雙手爬出來,被一架飛船衝進後花園接走,自己真是跳進瓊花海都洗不清,不知道從何說起。


    “吾人的兄弟都不再可信,你收拾東西,去監察司鈺凰閣住,吾人需要你,別死了。另外,在宮晏之家的房子,洗幹淨點,吾人要關九關秋季的禁閉,大理寺三個恆星日之內就會駐紮到宮晏之家,你別擔心。”


    掛斷通訊,管家癱坐在被無名飛船衝撞得破破爛爛的後花園地板,迴味九關秋大人的話,一時間分不清誰是誰的管家。


    一夜混亂,雞飛狗跳。


    九關秋才羽孤獨地在洛城市的街道上亂逛,天邊的白線變寬了很多,可能是日影期真的快要結束了。


    對於一些忙碌人來說,日影期長的像是永夜,活在蒼涼和冷漠,還有難聞的空氣清新劑裏。


    反正她覺得挺難聞。


    把季關進房間後,她去了鈺凰閣,給同僚分發任務,然後躺在休眠艙裏睡了五分鍾,這對於身體精神的修複相當於三小時。


    睡醒之後,仆從勸她去裁雨集團的辦公樓看看,可是她搖頭。


    “讓他們沿著上個月的企業計劃走,秋清的事我來解決。”


    她原先是很喜歡那個辦公樓的,尤其是那個和她龍紋旗袍風格一致的古檀木山水的辦公間。


    那個房間的落地窗前,放著熏香,她站在那裏,看著洛陰的城市們,會有一種感覺,好像內心被孤獨與傷痛填滿,也能大權在握。


    索然無味。


    她痛斥自己的舊念,那些想象醜陋且不合時宜。


    敖鉦的話又浮現在腦海,說不幫她,說幫不了她,可是她依然認為是那幾句縹緲的語錄改變了她。


    讓她一點緝查偷渡者的威風都沒有,在工作裏重新疲憊。


    她自言自語說著,自己真是一個固執的家夥,就這麽一路走下去。


    “九關秋大人。”


    “白大人?”


    欣喜移上眉梢,又迅速被身體全力壓下。


    “臣做夢了,夢見臣背著一身流血的大人,在又臭又長的地下排水口裏拚命的跑。”


    她給白淺通訊,說了些工作相關的話,三法司管理監獄和刑判,與監察司是天然的合作夥伴,總督說的提攜,不是空穴來風,但她應該給同級的都禦史鄭子期打電話。


    “九關秋明可能盯上你了。”


    她在通訊的末尾對白淺說。


    “臣不怕,如果他們敢動三法司,臣怕也沒有用。”


    白淺話說得極輕淡。


    “要出來轉轉嗎?”才羽一時衝動道。


    她隨即聽見光屏另一邊的輕輕揮手聲。


    “大人與臣才認識兩天半,再說,三法司官員和監察司禦史私會,好像挺奇怪的。”


    “沒事,我知道。”


    但是現在他就站在那裏,在她麵前。


    “不是說不出來嗎?”


    白淺擺出很正經的臉色:“臣沒說。”


    “騙人的吧……你說官員私會奇怪啊?”


    二十九歲的茗族人把尖尖的耳朵從黑色圓冠的邊簷裏捏出來,像是給手指降溫。


    “臣沒有說,不出來,三個字吧。”


    “你……”


    她的高跟鞋在地上羞惱地一踩:“可惡,洛陰沒有老實人了嗎?”


    “老實人都是高傲者的自詡,或旁人強加的封條。”


    白淺不疾不徐走到她身邊,好讓她看清他的模樣。


    然後才羽很自然的笑出來:“白大人,你自己閑逛也要穿炎風長袍呀?”


    “並不是,臣覺得這樣,一來是可以遮住茗族人的特點,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二來像是與大人出外勤的樣子,也省的同僚嚼舌。”


    他的話有點迂腐,要是在她的那些老上司身上,她可能會非常頭疼,不過在白淺身上,似乎可以接受。


    【什麽嘛,原來有那麽多考量……】


    “大人,您的茗爵祿地,洛陰星區的杜卡勒斯星係,您去過嗎?”


    “去過一次,空氣很暖。”


    “臣來洛陰赴任時,在杜卡勒斯城安頓了幾天,我覺得那顆星球肯定和它的封授者一樣,看起來嚇人,但大氣下是一個和平溫柔的世界。”


    “你在撩本官?你不久前還說吾人是禍亂官場的兒戲之人。”


    “臣不敢,一點都不敢,您是洛陰人的現世閻羅、女武神,臣沒那個膽子撩您。臣的預感倒是很靈驗,所以大人千萬不要去洛陰的排水管裏辦公。”


    “哼,吾人接手的案子向來一查到底,絕不認輸,麻煩白大人到時候來下水道撈我。”


    兩人笑得很收斂,笑聲在風裏越吹越遠,那天的路邊小酒館多了兩個奇怪的酒客,但是酒保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


    月亮很漂亮,每隔一個恆星時才從雲邊探出一次,兩人隨意的聊著,邊走邊聊,走累了就坐軌道列車,一直到一個叫忘緣塔的地方,坐在不知名的鯨骨下……


    一般故事開始的時候,主人公都不曾意識到那個開始的秒針,怎麽就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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