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氣未消的肖仁,一腚坐進老板椅裏,就接到院裏的電話通知:副庭長鄭器今天去報到,並由副院長單印陪送。

    肖仁放下電話心情糟透了!一大早,這刁婦就來瘋鬧,死賴著不走;單又來個鄭器!他就懣歎一聲:“今年咋這麽不順!”就想起去年“元旦”旅遊,在“莫愁寺”抽的那個熊簽來:“早也愁,晚也愁,一直愁到……”

    “愁你娘個頭!”肖仁罵聲未落,門被輕輕推開了,又是一個女人!今天怎麽了?犯陰?遂慍聲問道:“你找誰?”

    “我找庭長。”

    “什麽事?”

    “我要告俺漢子……”

    “要離婚?”

    “不是,我要‘空床費’!”

    “啥費?”肖仁甚奇。

    “‘空床費’;他不迴家睡。”她就坐下來。

    “你叫他迴家呀。”

    “找不著。”

    “找不著?狠上找!”

    “俺能找著還來找你?”

    “法庭還管著給你找漢子?”

    “你們不管誰管?給俺‘空床費’也行。”

    “你去找他要!”

    “俺能要著還來找你?”

    “法院不管‘空床費’。”

    “那你們管啥費?”

    “什麽費也管,就不管‘空床費’。”

    “那我要‘守寡費’;還是守活寡!”

    “你守死寡該誰事的?法院不管!”

    “你還當庭長!你說的是人話?”

    “我不說人話,你去找說人話的!”

    “俺就找你,你是庭長。”

    “我這個庭長還欠你的?你洞房花燭夜怎麽不找我?”

    “你……你簡直是流……”

    “我‘流’,你去找不‘流’的。”

    “你給俺找不找吧。”女人欲站。

    “法院不管找漢子。”

    “哪裏管?”

    “你自己出去問。”

    “俺問了,就你們法庭管。”

    “你沒了漢子賴誰?法院還得賠你個漢子!”

    “俺沒叫你賠,叫你給俺找!”

    “找、找、找!你離了漢子不能過?”

    “俺害怕……”

    “你不會養條狗?”

    “俺有狗。”

    “那你還怕啥?”

    “俺自己睡不著……”

    “叫狗陪著!”

    “你……侮辱人!”這女人“唿”地站了起來。

    門被突然推開!卻緩緩地露出審判員柳添的笑臉來。他俅俅然側身徐進——他總是側著——以示虔恭!其實,他那肥軀再加個“啤酒肚”,宛如懷胎十月的孕婦,遠不如正麵進門來得窄些!他堅持如此進法,是因為這樣做領導臉上的笑紋要多幾條!他朝肖仁莞兒一笑,一扭頭,愀然作色!衝這婦人說:“你吆喝什麽?你還要‘空床費’?”

    “對。”女人底氣很足。

    “誰空床了?”

    “是他空床!”

    “你有證據嗎?誰看見他空床了?”

    “——俺孩子。”

    “你孩子一晚上不睡覺?”

    “睡……”

    “孩子一睡,他空不空床誰知道?”

    “我是他老婆……”

    “你是他老娘也得講證據!”

    “你們刁難人!”

    “是你刁難法院!”

    “反正他不迴來我就要錢!”

    “你要啥錢?你不就是嫌床空著嗎?”

    “他就是空著。”

    “你不會想想辦法。”

    “俺有啥辦法?”

    “辦法現成!”

    “啥法?”

    “你是大閨女要飯死心眼。你叫誰去誰不去?別把床壓塌了……”

    “你這是人話?!”

    “說人話你聽?叫狗陪,你不幹,叫人陪,你還不行!給你克隆一個?咱又辦不了。”

    “你們得找他!”

    “找他幹啥?他都不要你了,你稀要他?”

    “我不能叫他在外頭尋歡……”

    “他在外頭尋歡,你就不會在家裏作樂!他找一個,你找兩個!他找一個連,你就找一個團!”

    “你……我去告你們!”她甩門而去。

    “小樣的,還對付不了你!”柳添得意地“哼”一聲,就憫地坐下來,見肖仁仰在椅背上養神,就緘默以待。他是來享受領導褒賞的。因他剛才在院子裏的“戰鬥”中拚得上喘,大蓋帽都掉了!進門又“說”走了這娘們!哈哈,這工作幹的,光等著挨“獎”吧!他喜歡生活在領導的揄揚聲中,一刹聽不到就沮喪,一天聽不到就掉魂,一周聽不到就崩潰!昨晚又替庭長連喝三“泡”,且是個個一口飲罄,真是大頭娃娃摘口罩——露了大臉!

    令他更歡喜的是,在剛才的撕鬥中,那婦人的戒指就落到了他的手裏!“騷娘們,叫你撒潑!再來鬧,連耳環也沒了!想賴人?誰見了?拿證據來,誣告是要判刑的!哈哈,就是神明的獬豸也斷不開這無頭案!”他美滋滋地想著,幾乎陶醉了,再瞅瞅領導,仍鎖眉皺目,一臉愁容。咳,淨愁事呀!上訪多,收費少;積案多,結案少;重審多,調解少;挨熊多,表揚少……更要命的是來了個鄭器!其實來個副庭長也不咋的,但他是法院係統掛了號的“優秀審判長”,連年被評為“馬錫五式”的好法官。他一來,不但堵了自己的仕進之路,就連“肖頭”的位子也岌岌可危。正月初八“叫套會”上簽“責任書”時,連特號“大泥板”高院長都當眾警告他:“再當‘尾巴’就自動下來!”難呀,就幹個小中層,虱子翅大的烏紗帽,虱子腿大的官兒,你看難的!愁眉苦臉,一籌莫展,如喪考妣,少有笑顏!真應了“元旦”旅遊時那個“卜辭”:“早也愁,晚也愁,一氣愁到白了頭……”當時都還笑,這不應驗了!

    然而,這無聲的“交流”對柳添來說是一種折磨,因他擅長猴子嗑瓜籽似的靈巧而爽脆的談話,畢竟這種心有靈犀的默契不如推心置腹的交談更能表情達意,更不用說是這種心照不宣、同病相憐的密談了。他幾次張嘴想唿“肖庭長”,但一看他那豬肝臉,就知道是乙醇仍在興風作浪。其實昨晚他也沒喝多少酒,且喝的是“龍虎鬥”,自己還替了他三“泡”,怎麽就醉如死豬?對了,這肯定是謝亞心暗中搗鬼使然。這該殺的謝亞心!

    他又“瞻仰”了一會肖仁的愁相,無意中從壁鏡裏發現了自己的尊容:臉盤圓圓的,鼻子扁扁的,眼睛眯眯的,嘴巴闊闊的。這一圓一扁一眯一闊紮堆組合起來,就酷似一個動畫形象——忍者神龜!若手中再擎個意大利餡餅那就更形肖神似了。他自我欣賞著,很得意,扮了個鬼臉,愈發覺得自己靈氣充溢,相當可愛……

    “把牛撼叫上來。”肖仁突然命令道。

    柳添為之一振,領導在閉目思計啊!但他那悶啞的聲音像是從陰森的墳窟裏發出來似的。柳添清楚,這是喝“龍虎鬥”的結果,若是喝“龍鳳鬥”——黃酒裏摻啤酒——情況就好多了!

    他仍側棱著身子挪出門去,小心帶上,心下竊喜:“哈,叫上‘牛老幹’來,又有好戲看嘍!”

    閉目養神的肖仁終於眼睜眉展,他似乎從“早也愁,晚也愁,一直愁到白了頭”的讖語中解脫出來,在煩惱的煎熬中籌劃出了對策。

    是的,他還是有底氣的。年前為了爭奪黨組成員的虛位,經高人指點,他才從樓西頭搬到東頭來。

    這高人就是牛撼的爺爺,名叫牛蒙天。其自幼好扶乩,善蓍蔡,對祖傳的《易經秘解》日習夜研;什麽地理風水、仕途禍福九算十準,慕名而來者絡繹,被樂於此道的人稱為“牛天算”!

    這“牛天算”到庭一看,便道:中國古規,東為上、北為尊。這西頭為下,且正南恰衝一食品廠的黑煙囪,犯了大忌!福禧不至,怕砸;金帛不來,怕燎;烏紗遠遁,怕燒。肖仁一聽,就衝那黑煙囪罵道:“狗x的謝公雞,是你毀了我呀!”便急三火四地搬到東頭來。

    雖然他挪了辦公室,壘了影壁,掛上照妖鏡,還特意從烏龍山背迴了一塊鎮海石壓在了樓頂,且左右打點,上下通融,忙活了半年,卻沒能如願。副院長牛壯就暗道透風:“你的力度還不夠!”肖仁便叫苦不迭:“還不夠?光‘老頭子’就送了一大摞呀!”

    他正想著,門開處,進來一位年輕男子,鈴鐺眼,仰臉問道:“你是庭長?”

    “有事去一樓辦。”肖仁聽此問法非常不爽。

    “都不管,叫我找庭長。”

    “什麽事?”

    “我要告狀!”“鈴鐺眼”的臉一直仰著。

    “你告誰?”

    “告俺媳婦。”

    “她怎麽了?不讓你動?”

    “不是,她對我不忠,背叛我!”

    “你有證據?”

    “有。”

    “啥證據?”

    “孩子就是證據。”

    “孩子看到你媳婦和別人胡搞了?”

    “不是,他才一生日。”

    “那,他怎麽證明?”

    “看模樣呀!都說不像我。”

    “像誰?”

    “像的人不少。”

    “噢?不少?都像誰?”

    “都說像俺爹,也像俺叔,還像俺小舅子……”

    “你沒問問你爹?”

    “俺爹偏癱。”

    “偏癱?隻要那裏不癱就作業!你叔呢?”

    “他倒不偏癱;但三年前出了車禍,兩條腿都截了,拄著雙拐呢!”

    “截了兩條腿?就怕第三條腿不老實。”

    “可不,都說剩下一條更興騰!”

    “他承認了?”

    “他死活不承認!一問拿起拐就打我。”

    “你小舅子呢?”肖仁來了興趣。

    “俺小舅子沒癱,也沒截腿。”

    “那他嫌疑最大!”

    “但他媳婦鬧離婚,他想不開,早瘋了。”

    “他一瘋,哪裏都瘋!說不定……你兒子還沒瘋吧?”

    “沒瘋,他光哭。咋?還遺傳?”

    “那當然!鱉生鱉,羊生羊,兔子生不出狼。----還像誰?”

    “還有……照你這麽說,他們都是‘犯罪嫌疑人’了?”

    “那是!”

    “那,咋辦?”

    “好辦!你迴去問你媳婦,孩子是誰的娘有數。”

    “問了,她不說,光罵我!一問就罵我土鱉,還罵……”

    “還罵什麽?”

    “還罵……說孩子不是我的,她是叫狗x了?”

    “那就問他們。”

    “單個問?”

    “不單個問,你還叫上堆問?你當是過年,去吃團圓飯?”

    “他們都打賴咋辦?”

    “做親子鑒定,抽他們的血,看看是哪個狗雜種幹的。”

    “對,抽他們的血!俺媳婦還罵我土鱉,我就是王八,也要把綠帽子給他們戴上。”

    這時,柳添帶著一位憨憨壯壯、身穿警服的大個子走進來:“肖庭長,牛……庭長來了。”這憨大個就是牛撼。因其叔是牛壯,連肖仁都不敢小覷!他管報表,差錯百出,周一例會卻屢遭表揚;他結案最少,卻說他淨啃疑難大案;他管現金,錢一包,帳一堆,從沒平過賬,卻被稱為“紅管家”!柳添明白,在北鬥法院,對這號人物是毋庸置疑的,你置疑也不能改變什麽,倒不如奉承的好!

    “咱……都齊了。”柳添看了“鈴鐺男”一眼,“你先出去。”

    “我還沒鑒定呢!”“鈴鐺男”不走。

    “你鑒定什麽?”

    “鑒定俺兒呀,看他是誰的。”

    “不用鑒定了。我問你,你孩子的眼睛像不像你?”

    “您別說,他管哪裏不隨,就這點隨我!”

    “你兒隨得好!你就這麽個‘亮’點,單就隨了。保證沒差種!”

    “真的?”

    “百分之百!你這雙眼睛難得,舉世無雙,世界唯一!我說錯了管換!”

    “那我……就不用鑒定了?”

    “不用了。我給你鑒定了,一眼定父子!你爺倆叫瞎漢摸摸,也沒差!”

    這男人一走,牛撼說:“你真能忽悠!”肖仁直起腰,掃了“哼哈”二將一眼,才說:“今天有人來報到……從現在起,字我簽,人我管,車我派,包括摩托車。對他們的一行一動隨時報告!聽明白了?”

    柳添機靈,忙說聽清楚了。牛撼卻問:“剛才你說的,還做會議記錄嗎?”他掂著手中的記錄本。肖仁氣得兩眼發藍,心裏罵道:“野x操的!賊精的牛壯怎麽造出這麽塊蠢貨來!”

    柳添忙說:“咱仨說的就不用記了;肖庭長不是多次指示過嘛!”後一句明顯帶有責備的口吻。

    肖仁把鉛筆一扔,吩咐柳添:“你對司機個別交代一下,樓下用車,必須把裏程數、去哪裏、辦啥事、吃的誰、說的啥……統統給我報上來。不聽的,哼!”

    “小鐵鞋伺候!”牛撼猜道。“想得美!”柳添揭密,“叫他們屎殼郎搬家——滾蛋!”

    肖仁“哼”笑了一聲,卻問:“把姓程的……叫上來談談?”兩位幹將見領導垂征意見,受寵若驚,又十分為難,柳添就說:“他是中立派,又是元老,可以談談,擴大統一戰線,省的他和……”

    “好,叫他上來。”肖仁便思考著“談辭”,既要讓他聽出自己對他的信任,又要讓他明白遠離鄭器的好處;但肖仁的中樞神經由於乙醇的作用已無法集中思維,偶爾閃過腦際的好詞兒,唯恐忘掉急忙記下,但一眨眼,記下的詞兒也全然不識,因為乙醇不但麻醉了他的思維,更束縛了他的運動神經——他的手經常處在一種麻木的僵硬和神經質的痙攣中……

    “肖庭長,”門開處又是柳添的笑臉,“他不上來,說有事。——其實來人是他戰友,沒啥事,淨說狗。“

    “說狗?哼,越老的越熊!”他把玩耍的鉛筆“叭”地一扔,“再耍熊就滾蛋,攆到南窪法庭去,叫他一周也見不著老婆毛!”

    柳添聽罷,默默地帶上門來,就樂顛樂顛地迴到了西頭辦公室,望著閆黨村食品廠的黑煙囪擊桌喜道:“對,滾蛋;叫他們統統滾蛋!”叫他們怎麽“滾”呢?他的眼珠兒一轉,忽然想起了“熊點子”律師熊文懷,那可是調詞架訟的高手!對,就叫他辦!“哈哈,等著瞧吧,好戲就要開鑼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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