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大祭過後第三天。


    地點:府衙。


    現場:幽州城府衙大堂。


    府衙門口,大堂之外,家仆咚咚的擊鼓聲在不斷地響起,一個麵貌較好的女子跟在一個中年男人身後,正掩麵哭泣,而這個被跟著的中年男人正拽著著另一個中年脖頸處的衣領子,將他直接提了起來,隻有腳尖可以接觸到地麵……


    “大家來評評理!評評理!還有沒有王法了?這是朋友,兄弟該幹的事情?”一句話吼完,雙手高提的平國生頓了頓,不是他不想通過吼聲讓更多人的人匯聚過來,而是他突然覺得手上的掙紮感幾乎消失殆盡,似乎提著的不是個活人。於是平國生將自己抬起的雙手往下放了放,朝向姚老爺一看——麵色青紫,唿吸微弱。他趕緊偷偷地,略微鬆了鬆攥著衣領的雙手,放開一點點距離,讓衣領不至於嘞得太緊,然後一股真氣順著手臂渡了過去……


    在確認姚老爺的唿吸順暢後,平國生拽著姚老爺繼續開口道:“在下姓平,名國生,和這位姚老爺,以及早就故去的方兄相交莫逆!二十多年前,我們在京城那是天天在一起,喝茶,吃酒,玩樂,郊遊什麽沒一起做過?!後來有一次在京城一家酒樓喝酒,老姚和老方,我這兩個兄弟就聊起了自己的後人,覺得應該世代交好。世代交好最好的方法當然是變成自家人啊!於是他們兩請我作保,商定未來有了後人隻要分男女,必然要聯姻;如果是同性,那就讓其結拜的兄弟或姐妹,並收對方的孩子為螟蛉之子。兩人為此還寫了婚書和收螟蛉義子的證明,直接就親家的叫上了!”


    說到這裏平國生感覺到自己抬起的手上似乎被什麽抓住,於是他又轉動眼珠看了眼姚老爺,隻見姚老爺抓著他的手似乎是想唿吸的更順暢些,卻再沒有其他的掙紮。


    看姚老爺眼睛微微睜著似乎還算是清醒,平國生便繼續說道:“到了後來姚兄家裏犯了錯,被降了爵位,貶到了這幽州,我那方兄弟也沒有忘了這婚約,在那麽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候,還暗中偷偷地跟著,遠遠的送了姚兄一程!再後來方兄病故,老姚他不打聽方兄家人,自家媳婦兒的下落也就算了,沒想到他竟然又替唯一的兒子求親桐家,悔婚另娶!我之前不在幽州,也不知道他悔婚的事情,但現在知道了,那就不能不管!如今方家大娘子記著當年的事情,誠心守禮,尋到我這裏,你們說我這個見證人該怎麽辦?……你說,姚兄,你今天就能我句痛快話,方家姑娘,你打算怎麽辦?打算怎麽處置?你說!”


    在越來越多圍上來的老百姓眼中,平國生雙手將姚老爺脖頸衣領攥的緊緊的,他神情激動,眼圈泛紅,淚盈欲滴;而姚老爺則是被提起來,一臉的木然,愣愣的被拽著衣領,看著一方如此強勢而可憐,一方卻木木的不知道反駁,一時間大部分人都倒向了平國生這邊。


    聽著耳邊擊鼓的咚咚響個不停,麵對平國生的質問和嘴巴裏唿出的大蒜味,姚老爺子有心無力,他實在是開不了口,僅僅抓著平國生兩隻手,保證自己的唿吸已經是用了全力……


    吱呀吱呀……


    府衙開門升堂了,平國生一看門開了!也不管裏麵的威武之聲有多莊嚴,直接雙手提著衣領,將姚老爺子雙腳提離地麵,就這麽提了進去!他身後的姑娘一看也跟了進去……


    “堂下何人,何故擊鼓?”


    “見過青天大老爺,鄙人平國生,今日特意帶著侄女來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做主的另說,你提著個人算是怎麽迴事?還不快把人放下來!”


    “是!我這就放下來!”


    “咳咳咳咳……咳咳……”被放下來的姚老爺坐在地上,摸著自己獲救的脖子,一邊咳嗽,一邊喘著氣。之前被提著衣領子,他脖子勒的氣都有些喘不上來,他覺得在這麽下去他命都沒有了!


    姚老爺子不知道今天這平國生,平兄發了什麽瘋?先是問了自己的兒子成婚沒有,然後又請出一位姓方的姑娘說是自己那去世方兄的女兒,他當時沒有在意,隻是問了問女孩的家況,承諾會幫著照顧她一二。後來平國生說要帶著女娃娃去街上轉轉,要他和自己一起帶這姑娘熟悉熟悉幽州城,他也是欣然而動!一路上有著一個後輩一路伯伯的叫著,他也很是開心,一路介紹一路講解,可就在路過府衙的時候,這平國生突然拽著自己的衣領將自己強行提到了府衙門前,接著一個家仆敲鼓,而平國生則是在那裏帶著突然掩麵哭泣的姑娘,開始喊起來……


    迴想著這突然的驚變!被放下來的姚老頭腦子是蒙的,可以說蒙的不能再蒙了!不過好在進了府衙他現在被放了下來,也顧不得平國生他們怎麽向府台大人敘述案情,他先喘口氣先……


    而門外被平國生吸引過來的人匯聚過來圍在哪裏議論紛紛。姚家這些天出的事情也不少了,不管是姚家大奶奶被人推下樓梯的傳聞,還是後來的嫁妝被盜,到現在的官司,知道的人都覺得就是看新出的皮影戲也沒有這麽精彩,有趣——


    “嘖嘖……這老姚家可真是……嘖嘖!太不要臉了!”


    “何止是不要臉,這無賴人家我們可沾不起!”


    “就是!我聽說姚家當年來我們這裏的時候,雖然是被趕出京城的,但也是世襲貴族子弟,來的時候那也是帶了幾十輛馬車,上百個箱子不知道有多少錢財,可你看看現在還剩下什麽?”


    “哼!花光了祖宗積蓄,為了銀子娶了商戶女!現在得了銀錢子,又再把人家趕迴娘家,嘖,嘖,太不要臉了!”


    “喂……我聽說那桐家的女兒現在都氣的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可不是,據說那嫁妝也被偷了不止一次!”


    “是被偷了!但你想想,那被盜的報案,那銀子本應該是新娘子的壓箱底,怎麽會從姚占坤身上偷走,姚占坤拿那銀子幹什麽?別忘了!那天可是選花魁的日子!”


    “原來和他爹一樣是個色鬼啊!”


    ……


    此時方文清的案子上已經放上了平國生讓家仆送上來的一大堆東西,包括姚老爺這兩天親筆寫的祭文,都明明白白的成了呈堂證據。


    方文清此時威坐高堂,看著門外議論紛紛的人群,聽著報案人的訴說,心裏突然有些想笑的衝動,於是他拿起案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水,穩了穩自己的心境。


    此時,桐家的人已經聽到消息趕了過來至於趕來的快不快就沒人在意了……


    “台下可是盧氏?”


    “桐家盧氏,見過府台大人,青天大老爺!”


    “剛才進來,這平國生說的你可都聽到了!”


    “迴府台大人,民婦聽得清楚。”


    盧氏迴答完方文清的問話便一扭頭,顧不得用手絹擦著自己那止不住的眼淚,用一雙杏眼瞪著坐在地上的姚老爺,厲聲質問:“他說的可都是真的?你們姚家竟然早就和方家結了親?那你把我們桐家置於何地?”


    “你看!你看!我們老夫人,你看被你氣成什麽樣子了?還有小姐,那可是我奶大的孩子!我和你拚了!”說這話的是一起來的方嬤嬤,她說著就撲了過去,伸著銳利的指甲,一頓亂抓,抓的姚老爺滿臉的爪印,一道道不深的血痕印於臉上。


    姚老爺此時氣還沒有喘均勻,這一抓自然沒有躲開;倒是一邊平國生被方嬤嬤突然暴起的猙獰姿勢嚇了一跳,和方家姑娘一起走的遠了幾步……


    啪!一聲驚堂木的響聲!


    “威武——威武——”


    “肅靜!”隨著方文清的聲音,兩邊衙役的威武之聲,打成一團的幾人被衙役分了開來,姚老爺依舊坐在地上一隻手捂著脖子,一隻手捂著臉,激烈喘息著,兩邊的難受讓他不知所措!


    “平國生你交上來的這些證據都是現在的,可有婚書?”方文清翻了翻證據問道。


    “這是姚默喜,也是我姚兄,當年親筆所書婚書!”平國生說著從懷裏掏出個繡著雲紋的紅色絹質卷軸,交給衙役,衙役又將它遞上來,傳到了方文清手裏。


    “檢查一下是不是他的筆跡?”打開看了一眼卷軸之後,方文清將其遞給下麵的仵作。


    於是仵作先是對照姚默喜姚老爺這兩天寫的文字,又有人找出他以前寫的東西一一對照,最後仵作還拿出筆墨讓姚老爺現場抄了一遍婚書……


    “迴大人,確實是姚默喜的筆跡,上麵還有他的私印。”


    聽到這話,剛好喘氣喘勻了的姚老頭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有他的私印,這些天他一直帶在身上,這事情隻有自己醉花樓的想好知道。


    “姚默喜,快把你的私印拿出來對照!”


    “是!府台大人。”姚老爺說著,趕緊從懷裏拿出私印,交給府衙的衙役。


    此時姚默喜的腦子還在混沌的狀態,‘這是夢吧!’姚老爺心裏歎息著,卻忘了這私印是他十年前做的。


    “迴大人,私印相符。”仵作接過私印一番檢查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根本不需要作假。


    “看起來事情很清楚,姚默喜你打算怎麽辦?”方文清心裏很是痛快,這一下子成了,加上醉花樓的支援,他差的虧空就不多了!想到這幾天那被人偷襲的天封城弟子,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要不把這虧空全算在魔道頭上?’


    立馬方文清就收迴了這個念頭——魔道太危險。


    “府……府台大人,老夫,喔!不!在下兒子,已……已……已經娶了桐氏為妻。”姚老爺此時腦子裏全是漿糊,心裏正慌作一團,不過想起桐家姑娘給的零花,他還是說出了已成的事實。不過他現在最擔心的是臉上那火辣辣的疼,要是毀容了怎麽辦?醉花樓的相好可是誇獎他英俊來著……


    “府台大人,這是我們和離地訴狀,我女兒現在在家中日日洗麵,病中難耐,請大人準許我女兒和姚家和離!”說這話的是上前一步的拿出訴狀的盧氏,她說出的話把正擔心自己臉的姚老爺給驚住了。


    接過盧氏遞交上來的訴狀,看了看,方文清說道,“一般來說世襲爵位是不提倡和離或休妻的,但這些日子姚家發生的事情,本官也清楚,這姚家確實對不起新婦。這本朝以前也發生過兩次爵位者和離的案例!鑒於現在這情形,既有舊例,本官自當遵照,不過方姑娘這件事情你怎麽看?”


    “求青天大老爺做主,小女子希望姚家能信守承諾!”說著那位方姑娘是跪在那裏拜了再拜。


    看著在那裏跪拜的方姑娘,方文清覺得心裏輕快不少,這才是他要的黎民百姓,這幽州民風相對彪悍,就是他多年經營,還是掣肘太多!


    “那姚默喜,你當如何?”


    “大人我——”姚老爺本想拒絕,但看著如虎狼一般盯著他的眾人一時間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姚默喜,既然事實清楚,各方要求也明確,桐姑娘在你們姚家經曆了什麽,我不說大家也清楚,不妨你就按大家的意思來吧!”方文清說完,就讓錢師爺代寫審理結果。


    “大人,我……不……不能……,桐家老爺還……對!沒有發話!”麵對方文清的話語,姚老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說話都急的說不清整。


    “我這裏有我家老爺的親筆信,要求和離。”說這話的自然是拿出信紙的盧氏。


    ……


    ‘看來我得再加一把力!’一邊看戲的平國生心裏想著,插進來開口道:“大人我懷疑,他當年就知道方兄去世之事,他是別有用心!”


    “不不……平兄,我不是別有用心!”麵對平國生的突然發難,姚老爺努力迴憶著自己當年有沒有寫過婚書,可是越迴憶腦子就越是漿糊。姚老爺本來就算是個酒鬼,這幾天天天喝酒,酒癮更是比以前大了不少!這會兒酒癮上來臉就變得發紅,他隻覺得喉嚨裏有一隻手抓著自己,想趕快去喝上一杯緩解一下才好……


    “大人,我看要不要請刑房查一查,看看姚家在這件事情上是否有違反刑律之舉?”站在一邊剛記錄完案情的錢師爺建議道。


    “就是,我家女兒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事情裏怎麽解釋?肯定是你家小姑子故意的!”那邊桐家盧氏氣憤道。


    “我——”姚老爺在眾多逼迫下確實沒了主意,看著眾人似乎要吃了他的眼神,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他心裏的恐懼感越來越強烈,隻好說道:“單憑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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