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顧夫子若不放心,可陪伴左右。”


    清輝如此說道。


    顧秋白自然知道這是個陷阱,但她也不可能不管那畫學生。


    沒過多猶豫,她便決定要一塊上去看看。


    顧秋白心裏有底,按照京兆府的辦公速度,大概半日後就能上山來接人了。


    她上迴沒能進殿,這次總算看清了全貌。


    殿內的陳設很是簡單,入目一尊地藏王菩薩金身,居高臨下俯視下方。


    正前方一尊香爐,插著數支燃盡的線香。


    地上擺著三個坐墊,那畫學生就跪在中間的墊子上,整個頭埋在膝蓋上,雙臂緊緊的貼著雙腿。


    清輝:“阿彌陀佛,此子與佛有緣。”


    顧秋白靜靜地看著,除了那畫學生以外,其他信眾也陸陸續續在排隊等著上香。


    他們把香貼在頭頂,深深的跪下,嘴裏念念有詞,任由那滾燙的香灰落在裸露的肌膚上,無知無覺。


    這套流程結束後,一旁的僧人會上前,往頭上灑水。


    顧秋白問:“他們這是?”


    清輝:“這是‘聖水’,意為清潔,清淨,除去晦氣。”


    拜完,他們神色狂熱的對灑水的僧人行禮:“感謝主神賜福。”


    顧秋白越看越覺得詭異。


    信眾們絲毫不理會旁觀的顧秋白,而是排著隊往殿後去了,殿後的牌匾上隻有一個字:戒。


    他們會在這裏講述自己的罪惡,求得佛的寬恕。


    這套流程似曾相識,但顧秋白轉念一想,的確,此時的大慶與外邦交流多,海外的一些宗教亦有傳入,清淨寺大致也有受到影響。


    整個流程看上去正常又不正常。


    見那畫學生要進懺悔室,顧秋白抬腳也要進去,被清輝攔了下來:“施主,此事極為私密,不可有外人在場。”


    顧秋白打量了一番外頭守著的僧人,估算了一下自己硬闖的成功率,果斷放棄了。


    清輝適時開口道:“阿彌陀佛,施主,人活在紅塵之中,總有數不盡的遺憾,後悔,愧疚,罪孽...這些事不可為外人道,隻能與佛訴說,正巧有這樣的機會,距離懺悔室隻一步之遙,施主是否也想要嚐試一番呢?”


    “不想。”顧秋白很果斷。


    清輝神色不變:“是嗎,施主在紅塵中竟無一自覺悔過之事?對得起父母,親友,師長...”


    顧秋白盯著清輝:“我無父無母。”


    清輝被噎了一下,他沒想到這個問題如此尖銳,但很快又找補迴來:“...劫難過去,必定福澤綿長。”


    顧秋白:“我無父無母,還遇上了戰亂,小小年紀成了流民,差點被人吃掉,好不容易長大了,來長安討生活,每家店都把我趕出去...”


    清輝的心理素質很強,顧秋白半真半假,把自己塑造的比白毛女還慘,他亦能一句句接上,絲毫沒有不自然的神色。


    殿外突然傳來一陣陣有規律的鍾聲。


    清輝抬頭望去,對顧秋白行禮:“阿彌陀佛,時間不早了,我需給香客們講經去,失陪,顧夫子自便。”


    清輝施施然帶著兩個僧人下山去了。


    顧秋白在門口等著畫學生出來,可遲遲不見人,她正在門前探頭探腦時,另一撥信眾由之前見過好幾次的那老者帶著,繞到這懺悔室門前了。


    他看見顧秋白,按照僧眾的禮儀雙手合十鞠了一躬:“施主,又見麵了。”


    顧秋白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他帶來的人,似乎都是些生麵孔。


    顧秋白禮貌迴禮:“緣分使然。您總算是來了。”


    老者有些驚訝:“哦?為何?”


    顧秋白:“清輝法師原是要帶我進這懺悔室的,但他臨時要到山下去講經,便讓我等著您,帶我一同進去。”


    老者露出欣慰的神色:“施主是有大智慧之人。且隨我來吧。”


    顧秋白自動跟到那老者身邊去了。


    果然如她所料,老者隻在門上敲了三聲,門便從裏頭打開了。


    裏頭的空間別有洞天。


    正中間有一個鏤空的狀圓形的池子,佛像佇立其中,被水環繞。正上方處開了個天井,陽光從上麵灑下來,照著池子裏淡紅色的液體波光粼粼,這不知名的液體帶著異香,讓人恍惚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看著進來的門緩緩關上,顧秋白抬頭看了看天井,她隻能祈禱,京兆府的人來的夠快。


    先不說這個裝置有多邪門,重要的是,整個屋子又大又空,找不到半點有人來過的影子。


    老者帶著眾人朝著池子跪了下來,嘴裏說著主神寬恕之類的話,甚至流下淚來。


    接著,他又站起來,麵朝眾人,開始講述自己的過去:“我叫林成康,我的家族世代經商,富甲一方,我從小便揮霍無度,以為這世間沒有我得不到的東西,可命運弄人,我的父親,祖父都接連染上了怪病,神誌不清,胡言亂語,我遍求名醫,也沒能治好父親和祖父的病。


    就這麽熬了數月,他們在某天晚上雙雙自戕,一夜之間,我失去兩個至親,我過去不學無術,更是撐不起碩大的家族,我的妻子離開了我,母親也病重在床,命不久矣。


    好在,偶然的機會,我受到清輝法師點化,原來父親和祖父過去罪孽深重,才招致報應,那日我就在此地,求得佛祖寬恕。夜裏,佛祖便來到我的夢裏,那時我才知道,佛祖便是世間一切的造物主,萬象皆為無象,那便是主神,他寬恕了我的罪孽。


    在那之後,我家的生意奇跡般的好了起來,母親也康複了,我的人生又重新煥發了生機。這一切,都是主神對我的恩賜!”


    信眾一片嘩然,甚至有人當場跪下,淚流滿麵,求他救救自己的親人。


    顧秋白眯了眯眼,看著身後的信眾,他們穿著樸素,衣服洗的發白,大部分都麵容憔悴,和秦羽過去住的那條巷子中,神色麻木討生活的人一模一樣。


    其中還有一些,眼裏閃著貪婪,如同黃鼠狼一般緊盯著說話的老者,大致也在幻想自己能得到類似的好處。


    如今看來,每個人都抱著自己的目的而來,而非誠心禮佛。


    顧秋白好奇起來,他們是怎麽讓這些信眾死心塌地的?


    林成康見氣氛烘托的差不多了,用手邊鍍金的寬勺,舀起池水中的一捧。


    林成康:“諸位,喝下‘聖水’,主神便會到你的夢中,為你實現一切!”


    信眾們蜂擁而上,手伸的長長的,渴求林成康手中的“聖水”。


    林成康卻製止了他們:“麵對諸佛,要有虔誠之心,若無法放下心中的包袱,主神必不會垂憐於你。若要實現夢想,要把一顆心剖開,不能有絲毫隱瞞,把自己這輩子做過的惡,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方能上達主神。”


    說完,他突然轉向顧秋白:“施主,我觀你心事重重,不如你先來罷!”


    信眾齊刷刷的看向顧秋白。


    顧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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