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頒皇上聖旨,阮綠萼被封為皇貴妃,宜妃以身殉國,特追封為宜貴妃,後葬於皇陵,保全性命的二皇子特封為建王。


    榮家一族中榮國公那日宮變已被誅殺,原本要飲毒酒的錦妃和太後被宮女救下,被關在壽安宮裏。


    榮氏一脈被誅連九族,上至年過百歲的老人,下至三四歲的孩童皆不能幸免。眾人此刻隻以為太後畢竟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定不會痛下狠手,誰知這般的大義滅親,頓時朝內人心惶惶,以往與榮國公有所關聯的朝中大臣,亦紛紛告老還鄉。


    而讓眾人不曾料到的是榮國公的私生女青宵卻偏偏的晉封為青嬪,位分雖不高,卻終究是保全了性命。


    嘩的一聲水響,一尾紋鰭錦鯉攪動著水麵,翻出陣陣的漣漪。


    入冬以來,為了怕魚兒凍壞了,那半人高的青瓷千蓮盆池早已移至廊下避風處,綠萼拿著魚食,正喂著魚。


    浣月匆匆的穿過暖閣的連廊,走的飛快,驀然抬頭見綠萼獨自佇立庭中,衣袂淩風飛揚,眉目之間,莫不是絕色傾城。


    “奴婢給皇貴妃請安。”浣月的聲音裏無不帶著歡欣,“娘娘怎麽站在風口處,那些奴才是怎麽侍奉的?”


    綠萼笑而不語,眼中的淚卻撲簌簌的滾落,良久才哽咽道:“我擔憂你這麽久,如今見你這般的安好,心裏便放心了。”


    浣月的淚珠再也止不住:“那日宮變,奴婢跟著太妃出了宮,一直呆在王府裏,自然無礙的。”


    “那你可還怨本宮趕你走?”


    “奴婢從未怨過您什麽,隻願皇貴妃能答應奴婢繼續侍奉您。”浣月垂眸,眼睛裏滿是希冀。


    “恩,本宮從今以後,絕不會讓你離開。”她笑著扶了扶她的肩頭,似乎對她又對自己說:“如今在這後宮裏,還有誰敢與咱們並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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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漏聲聲如鳳帷,羅衾香寒,孤枕涼透。


    綠萼坐在銅鏡麵前任由浣月替她攏著青絲,她看著鏡中洗盡脂粉的臉,恍若隔世一般的陌生。


    殿外忽傳熟悉的步履聲,伴隨著宮人驚慌失措的見駕請罪之聲。


    “皇上……”綠萼喃喃的低語,卻見李胤解下身上的披風,替她搭在肩上。


    他許久未這般仔細的看他,卻見他神色疲憊,短短幾日,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他坐在錦榻上,笑著道:“朕有些事情需要你去辦。”


    她俯身下來,替他脫去靴襪。她從未這般的侍奉過,整個人倒顯得十分的笨拙。


    他頃刻間捉住她的手,將她帶入懷中。


    殿中的宮女忍不住羞紅了臉,替他們放下帷帳,小心翼翼的離開。


    綠萼閉目依入他的臂彎,好似許久未見的眷侶,不似帝王和嬪妃。


    他的目光緊鎖住她臉上的笑意,緩緩道:“適才榮家的殘黨欲要劫持天牢,被衛城大將軍發現,才未釀成大禍。”


    綠萼驚駭的抬眼。


    “如今太後的命是留不得了。”李胤沙啞的語聲,言及那一刻眼裏卻滿是困倦和不忍,“這些年我一直待她如同生母,我實在不忍心殺親自動手,你替朕送她上路罷,你隻管跟她說朕不恨她了。”


    李胤到底是心軟了,她雖欲要治他於死地可這些年的母子之名是取不掉的,他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叫了二十幾年的母後死於非命。


    綠萼艱澀的道:“皇上放心罷,臣妾定不會負了皇上的所托。”


    李胤再也沒有了迴答,燈影在他的俊挺的輪廓上投下了大片的陰暗,他臉色極差,暗淡裏透著青,是疲憊到極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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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萼乘著肩輦剛至壽安宮,便瞧見一乘鎏金傘蓋垂絳羅鳳帷,遠遠瞧去倒像是太後的排場一般。


    她輕輕的攏了攏衣冠,將玄色的鬥篷壓的更低。忍不住放眼去瞧,便看見毓太妃被宮人攙扶著徐徐的下了轎輦。


    綠萼微微蹙眉,不明白太妃為何要來此處,太妃素來喜歡吃齋念佛,不問世事,如今為何這般的張揚起來?莫非是因為榮家倒了?


    恰巧此時太妃竟也瞧見了綠萼,遠遠的便道:“皇貴妃竟也來了……”


    綠萼看著毓太妃,一雙眼睛裏卻是那樣的得意那樣的痛快。她觸及到她的目光,仿佛心口一驚,卻覺得那樣的不可思議。


    “你隨著哀家送她一程罷……”


    綠萼低眉斂目道:“臣妾是受了皇上的吩咐,親自送太後娘娘一程的。”綠萼低著頭還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默然。


    不過數日,壽安宮卻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晨昏的日光從窗口照進,宮裏沒有一個人,寂靜冷清的如同地獄一般。


    太後正襟危坐在鳳椅上,臉色慘白,可卻未曾顯現出一絲的狼狽,依舊是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樣,隻是掃了一眼進來的人,毫無畏懼之意,倒有解脫似得快意。


    宮女們點亮手裏的八角宮燈,頓時找的整個寢殿恍若白晝一般。


    “姐姐自入宮以來便一直權勢滔天,藐視皇權,未曾料到竟會有這麽一天,倘若姐姐知道今日會落得滿門抄斬的地步還會不會那般的得意?”太妃的臉上滿是笑意,隻吩咐眾人退下隻留下兩個內侍。


    “你這踐人,哀家隻後悔兩件事就是一直留著你的命,和養了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太後的神色如同厲鬼一般,從齒縫裏擠出話來:“哀家倒是小瞧你了,竟沒瞧出來你竟有這般的狼子野心。”


    “姐姐素來心狠手辣,連自己親生兒子的江山社稷都要奪取,我自然要懂得保全自己。”


    太後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她目光森冷,“親生兒子?本宮的親生兒子當年胎死腹中,哪裏來的親生兒子?”


    太妃身子一顫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你想不到罷?”太後的臉上滿是猙獰之色,“你想不到的事情多得很,就連先皇的遺詔都被哀家換了。”


    太後審視著眼前臉色愈發慘白的臉,又掃了一眼綠萼,“先皇的遺詔上寫的清楚的很,讓祁王殿下繼承大統。”


    或許太後早已知道自己命數已近,嘴唇翕動“遺詔並未讓哀家毀了,如今依舊留著,妹妹可是想知道究竟被藏在什麽地方?”


    綠萼心頭一驚,不好的念頭頓時油然而生,此時太後隻打定了主意要將眾人都拉下水,這道遺詔無疑是個滔天的大禍。


    她臨死前亦要讓自己最恨的人互相殘殺,為了這皇位亦要留下更多的鮮血。


    “誰知道你是不是唬人的?”綠萼截斷她的話,道:“時辰將至,行刑。”


    “慢……”太妃即刻打斷了她的話,“哀家還沒有聽到她的迴答。”


    “讓我告訴你可以,今日我隻問你們一句話。”太後緊緊的盯著綠萼,“她究竟是不是你們的人?”


    太妃莞爾一笑,掃了一眼太後,道:“沒錯,她原本就是妹妹放到皇上身邊的人。”


    太後忽然笑了起來,她笑的聲音十分的尖銳,卻好似有天大的喜事一般的痛快,就連她眼角的細紋都瞧得一清二楚。


    “那讓過來,我隻告訴她一個人。”太後止住了笑,便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太妃牽了牽綠萼的衣袖,又向她使了一個眼色。此時浣月卻是十分的擔憂,剛要出言相勸,便瞧見綠萼早已走至太後的身邊。


    綠萼俯下身子,太後靠過來在她的耳邊輕輕低喃了幾句。


    當綠萼站起身來,卻聽見太後大聲的譏諷道:“胤兒倘若有朝一日知道自己被摯愛之人欺騙,臉上究竟會是什麽表情,可惜哀家再也看不到了。”


    更漏聲過,宮人端著酒進來。


    綠萼吩咐太妃身邊的內侍接過托盤,卻不料被太妃攔下,她隻讓眾人退下,隻留下兩個內侍。


    綠萼由浣月攙扶著出了寢殿,此時天色已黑,眾人都遠遠的守在遠處,那樣的寂靜,靜到可以聽到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


    屋內傳來了杯盞落地的聲音,她剛要轉身,便聽了一陣尖叫聲,和鐵棍敲打身體的聲響。而唉唿聲愈發的弱了下來。


    綠萼的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響,浣月在身後歎了口氣:“太妃果真不肯輕易的讓她死,定要在死前折磨她一番才肯善罷甘休。”


    她並未說話,亦不知站了多久……最終,一聲沉重的悶響,結束了這一切的痛苦。


    兩個內侍拖著一個麻袋出來,鼓起的袋子在宮階下留下猩紅的血跡,那樣的觸目驚心。


    綠萼惶然的低頭,看著那雕著白蓮的玉磚被浸染出詭異的圖案,她從未見紅那樣紅的白蓮。


    綠萼緘默抿唇,冷冷的看了許久,眼睛眨也不眨,直至太妃從殿內出來,拂袖轉身,“臣妾要去向皇上複命,告退了。”


    “慢著。”太後叫住了她,“皇上那裏你可知道要怎麽迴話?”


    “臣妾知道,隻說太後娘娘喝了禦賜的酒,安安靜靜的去了。”


    太妃的臉上流露出讚許之色,她滿臉笑意的對綠萼道:“你既然知道那遺詔在何處,定不會讓哀家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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