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哭了良久,才起身告別,阮崇生將她送至門口,直至她走出很遠,迴頭,依舊瞧見父親愈發佝僂的身影,她哭的梨花帶雨,不勝唏噓。


    此時一別,亦不知再聚卻是何時,父女離散,一別卻是萬般的此去經年。隻可惜怨不得旁人,隻怨他自己,做了那樣的傷天害理之事,她素來信什麽陰司報應,她亦相信一切皆有定數,任何人都逃脫不得。


    燈籠高掛,京城裏遍地繁華似錦,道路旁滿是花燈,小販們在吆喝,人們在酒樓裏一醉方休。眾人皆是喜,唯獨她一人邀月獨自傷懷。


    他們二人穿梭在熱鬧的街道,人潮擁擠,望著燈火璀璨的京城,夜風掀起了他們的衣襟,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初次入京的情形,有些畏懼,有些欣喜和期盼,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京城如往昔一般,可她與王爺亦是這般的命運。


    繁華的市井中是否曾有這個絕代風華女人留下的痕跡,便是有,亦是滅了。她隻屬於哪個冰涼的深宮大院,隻屬於權傾天下的帝王。


    今日王爺娶親,內心忍不住苦澀,她不知道將來的路如何的坎坷,宮裏風起雲湧,太後又如此嫉恨自己,父親又要去苦寒之地。


    想到這,她仰頭,凝望著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溶溶傾灑在全身,她的眼眶裏的淚水,再次滾落。


    “好端端的怎麽又哭了起來?”


    綠萼微微搖頭,默立良久隻說道:“我們隻穿著太監的衣衫,引人注目的很,我們還是換件衣衫罷,免得生出什麽事端。”


    李胤不置可否,二人便找了一間店麵,買了一身粗布衣衫換上,李胤給了掌櫃的一大塊碎銀,那掌櫃的點頭哈腰的侍奉著二人,直至二人離開,那店小二臉上還滿是喜滋滋的樣子。


    綠萼換上了一件女衫,頭上高高的束起,臉上買了麵具覆麵,亦掩蓋傾城之姿。李胤粗布衣衫,卻依舊掩蓋不住渾身通透的貴氣。


    她瞧著他皺眉嫌棄衣衫的樣子,淺笑道:“爺若真的是平民百姓便好了。”


    他猛地頓住,直勾勾的瞧著她。她自知失言,便支支吾吾的解釋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皇上這般的倒像是妾身的夫君”


    “那今日咱們便做一對平常的夫妻,逛逛京城……走罷娘子……”他臉上滿是濃鬱的笑意和歡欣,好似對她適才的一番大逆不道的話十分的讚許。


    扭頭瞧見商販手裏正拿著一枚朱釵,成色倒是不錯,他拉著她道:“成婚這些時日,倒未送你什麽,今日為夫便好好的送你些東西……你隻管在這裏等著,我隻去裏麵裏麵給你挑選,若你瞧見了,定不會有什麽驚喜。”


    綠萼淡然一笑:“爺快些去罷,倘若是些不好的,或者隨便選的,妾身可不依。”


    他隻交代了她幾句,隻轉身消失在人群了。綠萼隻聽著一旁小販道:“夫人來瞧瞧我家的收拾罷,我家首飾可是京城第一家,你家相公一時半會迴不來罷。”


    綠萼隻對他的誇耀淡淡一笑,不忍拒絕,又因身上沒有銀兩,便隨意的挑選起來,隻等著李胤的迴來。


    她拿起一條珊瑚珠子,隻覺得芳香撲鼻,那香味卻是極其熟悉的。她倏忽之間想到,王爺那日送她的那枚木梳,亦是泛著這樣的香氣。


    她隻拿在手裏問道:“這件幾兩銀子。”


    那小販滿臉的巴結,“這件便是姑娘買,我亦是不會賣給夫人的。”綠萼隻因為他瞧見自己這身衣衫,隻覺得付不起銀子,便有些生氣的道:“你隻管出價,有多少的銀子,我夫君迴來定會給你銀子。”


    那小販嗬嗬笑道:“哪裏是因為幾輛銀子,隻是夫人不知,這珊瑚珠之所以香氣十足,不過是因為曾在麝香裏浸泡,夫人若是帶的久了,隻怕會難有身孕,這些東西隻賣給那些有年紀的老夫人,帶在身上,卻是好的。”


    綠萼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隻說道:“興許你弄錯了,怎麽會?天下間哪裏有這樣的東西,你隻當我年紀小,胡說罷……或許有人早定下了。”


    “我哪裏會騙姑娘,姑娘有所不知,這些東西卻是極為難尋的,價格亦是高的很,亦是我昔日去江南,替一位老夫人專門買的,隻可惜當我取貨迴來之時那老夫人死了,這件東西就砸在了手裏,因為價格高,自然無人問津的。”


    她的心霎時間如墜冰窟,那小販卻喋喋不休的道:“富貴人家的正室夫人若要使壞,定會買上幾件,送給側室,免得那些小妾生下孩子威脅到自己的地位,這些東西市井上卻是很難找到的,知道的人自然不多。”


    倏忽隻見她覺得那串珠子有千金一般的重,重到她連抬起胳膊的力氣都沒有。她怔怔的放下,原來他竟這般的算計她,他若直接告訴她,她未必不會不肯拿著那枚梳子。


    她為他喝了那麽多碗太後的藥,他竟這般的不信任她,竟這般的算計她。


    小販見她如此,便道:“我這裏的別的首飾卻是好的,姑娘不妨挑幾件迴去,我算姑娘便宜些。”


    周圍一陣嘈雜的聲,她微微頷首,頓時瞧見一大堆的士兵過來,嘈雜的聲音中,隻聽見有人喊:“榮國公的車來了,閑雜人等快些避開。”說完那些家奴和侍衛拿起手裏的長鞭,隻往人群中的甩了過來。


    原本喧嘩的鬧街,好似是屠殺場一般,滿是尖銳的叫喊聲,有老人的,孩子的,年輕男子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驟然之間就好似驟然被撕裂一般,眾人慌慌忙忙的跑著,小販們更是收拾著攤位上的東西,欲要離開。


    綠萼隻覺得天旋地轉,裙裾被人踩住,狠狠的摔倒在地,她隻得爬了起來,臉上的麵具從中間斷裂,她匆匆忙忙的拾起了一半,隻隨著人群跑了起來。


    她隻在人群中慌亂的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卻隻見慌亂的人群中瞧不見任何的痕跡。


    那些惡奴和侍衛的鞭子愈來愈近,“都避路,榮國公的轎子來了。”


    綠萼放眼去瞧,遠處果真見一個八抬大轎越來越近,街上的人已經很少了,隻剩下滿地小販們尚未來得及收的物件,在地上滿是腳印。


    原本繁華的街上,隻留下一片的狼藉。她轉身便跑了起來,一邊跑一邊急聲的喊著:“夫君……夫君……”


    待到四周平靜下來,她才驚魂甫定的在小巷子內整理者身上早已褶皺的衣裙,心裏卻萬分的著急。她已與李胤失散,自己身上沒有半分的金銀。自己有不識得路,不由得覺得恐慌起來。


    她未曾料到,這榮國公竟有這般的膽子,在京城這般的沒有王法,欺壓百姓,尚在天子腳下就方敢如此,隻怕他仰仗這太後根本就不將李胤放在眼裏。


    綠萼不知在熱鬧的京城,不知走了多少街道,心裏亦不知想著什麽,卻不知不覺的走到了祁王府外。今日王爺大婚,府外戒備森嚴,大喜燈籠高高掛起。她隻瞧著院子裏一片喜慶的府邸,轉身欲要離開。


    一轉身,便覺得身後刀光乍起,閃過眼眸,頸間霎時被銳利的刀鋒抵住,接著她便被侍衛壓進了王府。


    她從未想過再次入王府竟是這般的情形,府內竟是如此的森嚴,四周巡邏的侍衛更是不計其數。原來她昔日住在府邸裏竟不知王府裏的護衛這般的多。


    不一會,綠萼便被跪壓在書房內,五花大綁,絲毫動彈不得。


    “快去稟告王爺,隻說在門口發現一個太監,鬼鬼祟祟的往府裏瞧。”一個侍衛對另一個吩咐,可不料另一個道:“王爺在側妃屋裏歇息呢,今日又是洞房花燭之夜,王爺哪裏有工夫,莫要為了這樣的小事去叨擾了,免不了又是吃不了兜著走。”


    那護衛掐住綠萼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將她臉上的半截麵具,頓時一愣,轉而滿臉的驚豔。


    綠萼仰著頭,臉上滿是惱怒,那抹寒冷好似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半晌才輕啟微唇,“放肆。”


    “好生漂亮的女人,性子卻這樣的烈,說完站起身俯視著她道:“天下間竟有這般的美色,以前隻怕那阮綠萼亦是比不上她。”


    “我要見王爺,你們隻說故人前來。”她瞧著他們,麵無表情的說著:“若耽誤了時辰,你可擔待不起。”


    那個侍衛起身,在綠萼臉上抹了兩把,笑道:“王爺哪裏是你相見便能見的?”說完便對另一個侍衛道:“把徐伯叫來,隻說抓到了一個竊賊,還是個女人。”


    “你哪裏知道,王妃正吵鬧這要去騎馬,徐伯去勸了,前廳已經鬧得是不可開交了,哪裏顧及到這裏。”說完兩個侍衛出了門,隻說道:“今日便在這裏呆著罷,明日便見到王爺了,弄不好王爺憐香惜玉,放了你這小女賊亦是說不準的。”


    他果真在側妃的屋裏,說什麽隻愛她一人,可如今他佳人在懷,洞房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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