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雷急忙追上去。何小雨看著方子君的背影:“我總覺得不對勁。”“怎麽不對勁?”劉曉飛問。“不知道。”何小雨想著,“有哪兒不太對勁,但我想不出來。”車上,陳勇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他的腦子又響起連天的槍炮聲。野戰醫院。一輛吉普車徑直衝到帳篷前,兩個佩戴狼牙臂章的偵察兵下車,抬下奄奄一息的陳勇。大夫和護士們圍上來,將他抬上手術台。“血壓!”大夫高喊,方子君麻利迴答血壓指數。“腹部中彈,穿透胃部!”大夫喊,“立即手術!”手術後的陳勇躺在病床上,方子君給他喂飯。陳勇看著美麗純潔如同天仙的方子君,眼中含淚:“謝謝你,救了我。”方子君笑著說:“老實吃飯,這裏是醫院,不救你還能害你啊?”陳勇點頭,吃飯。“醫生!醫生!救人啊!”傘兵部隊的飛鷹偵察隊員衝進帳篷,“救人啊!他腸子出來了!”


    方子君把碗放在陳勇身邊:“我去工作,你自己先吃!”轉身就衝向手術室。幾輛吉普車接踵而至,更多的傷員被送過來。陳勇眼巴巴看著方子君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陳勇長出一口氣:“那飯,是我吃過最香的。”“排長,你說什麽?”林銳不明白。陳勇沒好氣地說:“沒事,說你就是個吃貨。”林銳不說話了。陳勇靠在座位上出神。


    10


    林銳和烏雲的軍功章是在大隊部授予的,沒有舉行什麽公開的儀式。耿輝念了頒布軍功章的命令,然後把二等功軍功章別在兩個上等兵的前胸。耿輝說:“希望你們再接再厲,秉承烈士遺誌,牢記光榮傳統,再造輝煌!”林銳和烏雲舉手敬禮,表情神聖。


    “田大牛的立功報告也批下來了,根據烈士遺囑,這枚軍功章將放在大隊的榮譽室。”耿輝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打開,是一枚一等功軍功章。“這是他的第四枚軍功章,也是第一枚一等功軍功章。大隊黨委經上報總參b部和軍區情報部、軍區直工部批準後決定,授予特戰一連一排一班‘特戰尖刀班’榮譽稱號。田大牛同誌的追悼會不能公開舉行,但是你們一班可以全員參加。迴去準備一下吧,他的父母可能明後天就過來。”


    林銳的眼淚在打轉。耿輝掏出一副下士肩章,遞給林銳:“這個是你的。”林銳納悶兒地看著下士肩章。耿輝看著林銳的眼睛著重說:“‘特戰尖刀班’是我大隊第一個被授予英雄稱號的光榮集體,為了保持烈士生前班的光榮傳統,按照田大牛同誌遺囑請求——林銳,你現在開始就是‘特戰尖刀班’第二任班長!一連黨委遞交了報告,大隊常委研究後決定提前晉升你的軍銜。珍惜榮譽,不辱使命!”“班長……”林銳又想起了田大牛,哭出聲來。烏雲也在抹淚。


    “擦幹眼淚。”耿輝親手給林銳摘下上等兵軍銜,戴上陸軍下士軍銜,扣好扣子。“你現在是班長了,不要忘記你的班長是怎麽帶兵的!”林銳忍著眼淚,敬禮。“特戰尖刀班”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飄舞。一班的全體戰士站在觀禮台前麵,何誌軍親手授予林銳這麵鮮血染紅的旗幟。林銳敬禮,轉身麵向全班戰士:“敬禮——”唰——一班戰士動作整齊劃一。“禮畢——”唰——一班戰士軍姿如同雕像紋絲不動,後麵數百弟兄也是紋絲不動。陸軍下士林銳手持這麵旗幟,看著全班弟兄嘴唇翕動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狼牙特種大隊二中隊特勤隊‘特戰尖刀班’全員到齊!現在開始點名!烏雲!”


    “到!”……等全班喊完了,林銳的嘴唇翕動著,淚花在閃動。大家都看著他,等待著。林銳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高喊:“一班班長,田大牛——”


    “到——”全大隊弟兄們立正高喊。聲音在群山之間迴響,林銳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淚,流了下來。


    “同誌們!”林銳顫抖著聲音,“……我們的班長,永遠沒有離開我們!永遠沒有!”


    戰士們的眼淚都流了下來,烏雲咬著嘴唇,但哭聲還是出來了。林銳舉起“特戰尖刀班”


    的旗幟高喊:“我們的班長,永遠和我們在一起!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預備——唱!”於是歌聲響起來,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哭腔:“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你來自邊疆我來自內地,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戰友戰友,這親切的稱唿,這崇高的友誼,把我們團結成鋼鐵集體,鋼鐵集體!”全大隊弟兄們跟著一起唱起來,歌聲逐漸高昂,哭腔消失了,帶著一股熱血男兒的豪邁,氣壯山河,殺氣凜然。


    11


    張雷快跑幾步,一個利落的手撐側跟鬥,起來以後又接著一個前空翻。這一串動作看得軍區總院來來往往的人目瞪口呆,方子君臉上則露出欣慰的笑容。張雷在草坪上跳起來,又是一個淩空邊踢,動作幹淨利索。落地以後隻是額頭微微出汗,他孩子一樣笑了:“怎麽樣,我可以出院了吧?”主治醫生微笑著說:“像個皮猴兒一樣,批準你出院了。”


    “太好了,可把我憋壞了!”張雷跑過來,“天天這不許動,那不許動,這樣的日子我可過夠了!”他說著調皮地看方子君。方子君沒搭理他。主治醫生眨巴眨巴眼睛:“你啊!沒有我們小方悉心照顧,你能好得這麽快?管你是看得起你!”張雷嘿嘿笑。


    “好了,我迴去值班了。”主治醫生擺擺手,迴樓了。張雷對著方子君笑:“真的,感謝你。”


    “這是我應該的。”方子君笑笑。張雷真誠地說:“今天,我請你吃飯。”“喲,這麽正式啊?不像你啊!”


    “該正式的時候就得正式。走!”


    “老兵的陣地”酒家是一個1984年上過前線的老步兵戰士開的,他本來是中央戲劇學院的舞台美術係學生,後來投筆從戎,迴來後又接著上學。畢業迴省城做了省電視台美工,現在已經是一把刷子了,錢也有了幾個,所以開了這個酒家,剛剛開業沒幾天。


    方子君被張雷帶到這裏就蒙了,與其說這裏是一個酒家,倒不如說這裏是一個陣地。舞美出身的老板果然審美造詣不一般,把這個酒家設在一個防空洞裏麵。門口是沙袋和鐵絲網,穿著迷彩短裙的女服務員雖然笑容可掬,但是一轉到被偽裝網掛著的大門裏,方子君就不行了。一張當年特別流行的海報,一個戴著鋼盔的小戰士的臉,美術字是“媽媽,祖國需要我”。再進去,裏麵是一個照壁。照壁上都是當年的新聞照片、戰地自拍和各種紀念品。幽暗的光線下,逝去的歲月撲麵而來,那“當代最可愛的人”的搪瓷白茶缸、子彈殼做成的和平鴿、殘缺的炮彈片,一個一個都在召喚著那段戰鬥的青春,火熱的青春。空間裏迴蕩的音樂也是當年陣地的流行音樂,《血染的風采》如泣如訴。轉過照壁,就進入陣地了。一個塑像立在布置成地下指揮部的餐廳中央。塑像雕刻得很粗糙,但充滿力量,是一個戴著鋼盔、光著脊梁、穿短褲的戰士,消瘦的身軀都是腱子肉,脖子上的繩子係著光榮彈,虎視眈眈,左手撐地,右手提著一把56衝鋒槍,是一個出擊的姿勢。塑像下麵的金屬牌子上寫著——“兵魂”。


    方子君站在塑像麵前呆了半天。張雷說:“老板自己創作的,一個香港老板出20萬人民幣,他不賣。”方子君點點頭。“張雷!”一個穿著沒帶紅領章老軍裝的長發男人喊。“王哥!”張雷招手。長發男人走過來:“今天來了?”“這是老板,王大哥。”張雷笑著說,“這是我女朋友,方子君。你今天在啊?”王哥點點頭:“我下班沒事就過來了,一會來幾個外地的戰友——坐哪兒,你自己選。”“你們認識啊?”方子君問。王哥攬住張雷的肩膀:“張雷,好小兄弟!我們前兩個禮拜剛剛認識的!沒說的,你哥哥就是我兄弟!你就是我的小兄弟!我聽他提起過你,86年上去的小妹妹,都別見外,這就是咱部隊!咱家!”


    “你跑出來喝酒了?”方子君皺眉。張雷笑笑:“醫院附近開了這麽個地方,我怎麽可能沒情報呢?”


    “挑地方吧。”“兩地書吧。”“ok。”王哥點點頭,招手過來一個服務員,“招待好了,兩地書。”方子君跟在張雷身後,穿過這個地下指揮部,猶如穿越一條時光隧道。偽裝網、破舊滿是硝煙的軍裝、打爛的貓耳洞紋絲鋼、扭曲的工兵鍬、老電台……還有空間迴蕩的音樂,一切都在把那場沉默的戰爭喚醒。把方子君記憶當中的戰爭喚醒。轉到裏麵的防空洞過道,兩邊是雅間,也就是防空洞的房間。房間都有自己的名字,“八姐妹救護隊”、“無名高地”、“偵察兵之家”……突然,方子君停住了,她看見靠裏麵有個熟悉的標誌。


    是的,沒錯——飛鷹臂章——放大手繪在油畫畫板上的飛鷹臂章。張雷也停住了,低著頭沒說話。方子君大步走上去,看見這個房間叫“飛鷹偵察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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