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輝沒再說話。何誌軍的聲音很平淡:“給我要軍區一號台。”耿輝著急地說:“你這樣是要得罪人的,越級報告是軍隊大忌!”何誌軍冷笑:“顧不了那麽多了。我何誌軍升到上校恐怕已經升到頭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戰士餓肚子!”耿輝拿起電話:“軍區總機,要一號台。軍區特種偵察大隊,何誌軍要——對,特種偵察大隊,新單位。”


    何誌軍走過去接過電話,耿輝出去了帶上門。何誌軍拿著電話:“老軍長,我是小軍子!”老爺子的聲音在何誌軍耳邊響起來:“你這麽叫我,這麽稱唿自己,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說吧,給我埋了什麽地雷?”何誌軍被噎住了,他從未走過任何關係。老爺子聲音平淡:“我時間寶貴,說吧!”


    “副司令……老軍長,我小軍子今天豁出去要越級匯報一次了!”何誌軍摘下作訓帽直接摔在桌子上,眼含熱淚,“我們大隊要斷糧了!戰士們馬上要餓肚子了!”


    “怎麽迴事?你慢慢說。”老爺子很沉穩,“總部和軍區不都給你們經費了嗎?按照你們大隊現在的編製還算充足,怎麽搞的?”何誌軍說:“一直沒有到位。”老爺子半天沒說話,許久,他還是沉穩地說:“我知道了。你是一支獨立部隊的部隊長了,要沉得住氣!越是艱苦的時候,越是考驗幹部的時候!”何誌軍著急地問:“那我們的問題怎麽解決?”


    老爺子怒了:“我是後勤部長嗎?!我能直接給後勤係統下命令嗎?!——我已經說我知道了,就這樣吧!”電話掛了,何誌軍拿著忙音的話筒發傻。他戴著帽子走出去,耿輝著急地問:“怎麽樣?”何誌軍歎口氣,看著已經被逐漸清理出來的營房操場:“集合!全隊開會!你主講,講一下南泥灣。”耿輝問:“被熊了?”


    何誌軍不說話,看著遠處的戰士突然喊:“陳勇!”陳勇跑步過來敬禮:“到——大隊長,政委!”何誌軍說:“這樣,你現在開始帶一個班的戰士上山。攜帶匕首和開山刀,還有繩索上山。挖野菜,套山雞、兔子什麽的——槍別帶了。”


    “幹嗎啊?”陳勇眼睛一亮,“野外生存現在就開始練?”“對,這倒是個好主意——全大隊現在開始,除了清理營區、平整草地外,要輪流進行野外生存科目的訓練。”何誌軍苦笑了一下,“不就是扛餓嗎?野外生存的標準是一周,頂一頂就過去了。”


    10


    第8天上午,部隊還在清理營區、平整草地。戰士們還是生龍活虎,不過更加消瘦了;何誌軍和耿輝都拿著工具,和戰士們在一起勞動,高唱著《南泥灣》。門口當然布著武裝哨兵。兩個麵孔黝黑的戰士,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手持步槍精神抖擻地站在那裏,紋絲不動。一個哨兵眨巴眨巴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可能吧?”帶哨班長問:“咋了?”


    “車……車隊!”哨兵都結巴了。“附近村裏麵老百姓結婚吧。”班長看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唿啦啦,10多輛各種高級轎車,仔細一看,“我操,第一輛居然是奔馳!這個鬼地方什麽時候來過這麽多輛高級轎車啊?縣長家結婚也沒這個排場啊!”哨兵眼尖:“是軍牌!”班長眯縫著眼睛一看,臉色不禁大變,再笨的兵也知道這些車牌屬於什麽級別的首長啊!他揮著手:“快快快!都是軍區首長!去報告大隊長和政委,我在門口站崗。”一個哨兵從崗台上下來飛跑進去,班長站在剛才哨兵站的位置,戳得軍姿極好。車隊剛剛開到門口,何誌軍和耿輝就帶著全體幹部跑步過來了。大門趕緊打開,幹部們戳在邊上敬禮。車隊嘩啦啦進去了,沒任何反應。


    老爺子坐在奔馳車裏無言地看著兩邊的營房,營區已經粗具規模,甚至連黑板報都有了。但是,這個因為部隊撤編多年而荒廢的營房滿目的蕭條,還是不可能在三天就發生變化的。接著,他看見戰士們拿著鐵鍬、鎬頭等工具,滿身塵土地在操場列隊。車隊在戰士們麵前逐次停下,從山溝裏麵各個野戰軍偵察部分隊抽調上來的兵們,哪裏同時見過這麽多將軍?大校都不多見啊,那都得是師長啊!但是事實就是事實,車裏下來的大校都是跟班的,前麵戳著的是好幾個將軍。金燦燦的將星宣告著他們的威嚴,最大的是個中將,其餘的都是少將。何誌軍和耿輝已經跑步過來敬禮:“首長好!”


    老爺子看著這些消瘦黝黑的戰士,血絲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堿,半天什麽話都沒有說。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麽。他的目光轉向位於角落的野戰炊事車,大步走過去。何誌軍和耿輝急忙在前麵帶路。炊事班長激動得不得了,立正敬禮。老爺子還禮,命令:“掀開鍋蓋。”炊事班長一愣,看何誌軍和耿輝。老爺子脾氣很好,居然重複了一次:“掀開。”炊事班長不敢再猶豫掀開鍋蓋,一鍋野菜湯。老爺子的手開始發抖,他轉向後麵的後勤部門的主官們。後勤部長低下了頭:“首長,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


    “看見了?”老爺子顫抖著聲音問。一片低沉的聲音:“看見了。”


    “都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爺子發火了,終於吼出來。首長們趕緊都立正。


    老爺子的聲音低了下來:“今天,就給我留在這兒吃飯!我也在這兒吃。”秘書趕緊說話:“首長,您……”老爺子又吼了:“戰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誰都不敢說話了。何誌軍和耿輝的眼角都濕了。戰士們有不少掉淚的,幹部也有。後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我們吃沒關係,您就算了。”老爺子的擰勁兒上來了:“不行!我就跟這兒吃!”後勤部長轉向自己的部下:“糧食、副食什麽時候可以調撥過來?”主管的二級部長急忙說:“一天。”後勤部長怒了:“一天?一個月你們都去幹什麽了?!”那個二級部長不知道怎麽說。後勤部長下令:“一小時,從附近的部隊先給調撥過來今天的,迴頭補過去!”“是!”那個二級部長急忙轉身跑步去自己的車。大校跑起步來跟新兵一樣,見過的人不多。後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稍等一下,一會兒開飯。”老爺子又說:“走!去營房看看。”邁進陰暗潮濕的兵樓,老爺子一言不發地走進宿舍。裏麵還沒有床,戰士們的鋪蓋都放在地上。內務絕對標準,全都是豆腐塊。他蹲下掀開鋪蓋,下麵都是幹草。他沒說任何話又起來,走到門口拉燈繩,沒電當然不亮,他不說話轉身出去,走到水房挨個兒打開水龍頭,沒有一個水龍頭有水。何誌軍小心地說:“後麵有井。我們吃水還是可以保證的。”


    老爺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帶來的各部門首長,掉頭出去。營房部長這次不等老爺子說話就趕緊說:“兩天之內,施工隊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戰帳篷調撥過來,發電車、沐浴車也都開過來。”老爺子看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有什麽滿意的表示。有什麽可以滿意的?這是應該做的啊?早幹嗎去了?!但他還是沒有說,很多事情,他可以過問一下,但是不能過問深了——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幹部,都不會是愣頭兒青,背後都是有人物的。這種網往往是由你看不見的很多東西維係起來的,往往還不是那麽簡單的老部下的關係。什麽事情都是隻能慢慢來,火開得旺了,這菜可就糊了。所以,不要問總部和軍區撥給特種偵察大隊的經費都幹什麽去了,落實了就行了。


    在等待炊事班重新開飯的時候,老爺子檢閱了自己手下的這支還沒有真正誕生的陸軍特種部隊。一樣也不能少,雖然沒有準備——何誌軍和耿輝都是這個意思。閱兵、軍體拳、擒拿格鬥、飛車捕俘、攀登……能匯報的都匯報了,都是老兵,隨便劃拉幾個出來都不是弱的;何況很多人都是從一個部隊裏出來的,格鬥搭班已經很多年了。雖然是偵察兵的老一套,但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絕對是出來了。老爺子隻是看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完了,該他訓話了。他站在觀禮台上,沒有麥克風——敬禮——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地敬禮,很久都沒有放下。方陣裏年齡比較小的戰士抽泣的聲音漸漸地響起來,老兵和幹部們都在忍著眼淚。許久,他把手放下:“同誌們!”


    唰——全體立正。他的喉結蠕動著,半天,才問出來一句:“苦不苦?”“不苦!”聲音地動山搖。鋼盔下麵黝黑消瘦的臉上,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出來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老爺子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再次舉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禮。何誌軍高喊:“敬禮——”唰!全體官兵敬禮,向自己的將軍。蕭條的營房裏鴉雀無聲。隻有方陣裏幾十個小戰士壓抑不住的哭聲——老兵,不代表年齡就大啊!——還有什麽聲音?那麵鮮豔的五星紅旗在他們的頭頂獵獵飄展的風聲。


    11


    知了在軍區大院裏無奈地叫著,好像也熱得受不了了。林秋葉被何小雨從樓道裏推出來,一臉無奈:“這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嗎?”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車旁:“媽,爸爸不是病了嗎?比我更需要你!媽,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記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馬上就考試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葉不忘迴頭說一句。何小雨一把將她推上車:“哎呀!你煩不煩啊!”車開了,林秋葉迴頭還看見小雨在巴巴望著自己,揮著手。她也揮手,眼淚吧嗒掉下來——做軍人的孩子,容易嗎?何小雨看著吉普車走遠了才舒口氣,爸爸也不知道怎麽樣了。一直到車沒有影子了,她才轉身上樓。身後響起一聲熟悉的口哨。何小雨笑了,轉過頭。劉曉飛騎在自行車上,笑著從花池子後麵慢悠悠地騎出來。滿臉滿身的汗,看來在太陽底下曬了一陣兒了。何小雨就笑:“你怎麽從那兒出來了?”劉曉飛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我看你媽走了,我才敢出來。”“喲!你怕我媽幹嗎?”何小雨臉一紅,但隨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認識她,我媽對你不好嗎?”劉曉飛不知道說什麽了,臉也紅了。然後,他們看見路過的幾個軍區機關幹部都往這兒瞅。


    “走,上去吧。”小雨說。機關裏麵事兒多碎嘴多,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算再小,也畢竟是女孩兒,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劉曉飛笑著說:“不了,我……”


    “都到門口了,不上去幹嗎?”小雨有點納悶兒。“我就來看看你,我迴家了。”劉曉飛掉轉車頭要走。“哎!”小雨喊,劉曉飛迴頭笑:“怎麽了?”“你有毛病啊?”何小雨嗔怪——這個語氣是有點兒怪,有點兒像她媽媽說爸爸,但是又不太像,蠻陌生的。她臉紅了。“我就是來看看你。”劉曉飛就笑,“看見了,我也該迴家複習了。我跟我老媽說是出來找你借複習資料的,馬上迴去。這一上午都過去了,再不迴去她該怒了。”“你在這兒等了一上午?”何小雨的眼睛睜大了。劉曉飛不好意思地笑笑,汗水嘩啦啦的,臉絕對是紅了:“沒專門等,我在花池子那兒背單詞來著。”再看他一身的汗濕,小雨明白了——這個嘎小子真的等了一上午,就為了見自己一麵。何小雨的聲音嚴厲起來:“上去!”劉曉飛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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