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手腕間纏繞著從無心鏡中抽取出的一絲魄影,就好似黑暗夜幕下閃爍耀眼的一盞指路明燈,引導著她步步逼近那個毫無察覺的普通凡人。


    她輕飄飄晃動身影,宛若秋日落葉吹卷一般悄聲落於屋內,環視四周,床榻上有個黑漆漆的人形樣躺在寢被當中,那人影一個翻身,露出隱約亮閃著點點紅光的白皙脖頸。


    玉奴俯身上前,用手指甲劃開那安睡之人的眉心處,瞧得一顆晶瑩剔透的紅血珠滲出之時瞬間凝結,慢慢匯聚成桃核大小的人俑,以魄影作引勾她魂魄離體附著在那小人偶中,懷揣著藏有魂魄的血人偶,立即折返迴到長安殿裏,速度奇快,毫不拖遝。


    李昭這邊還在跟青螢閑聊著,隻見屋內燭火微微搖動,派出去的魔鬼早已經跪拜在她腳下。


    “事情可辦好了?”


    “並未如約攪擾,不過我將她帶迴來了!”


    “很好,放出來讓我瞧瞧。”


    玉奴捧出懷中附著魂魄的人偶,送到李曦瑤麵前,將欲出手接下人偶,玉奴擲其於地,頃刻間給砸了個粉碎,魂魄飄散再聚攏,最後如同真人一般顯現在她們身邊。


    “醒!”


    玉奴雙指點醒她拘來的女子魂魄。


    那魂體清醒之後見到李曦瑤立身於自己麵前,極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瞳孔,對視之後迅速低頭垂眼,跪在地上。


    “呦!我當這是誰呢?這不是跟在安華身邊的霈霖娘子嘛!好巧。”


    霈霖,她本是出生於平康坊的一個下賤孽障,打小就裝扮成男孩子模樣,混跡於各個坊市當中,五歲可以偷米糧,八歲便能糾結一眾無家可歸的大孩子攔路討錢,說是討要,實則亦可理解為搶掠。


    她那親母為平康坊中有名的南曲頭牌,不僅姿容豔麗,更是比胡姬水潤通達,又比漢人高目深鼻,她擁有最是白皙粉嫩的膚色,棕黃色的眼眸,長卷美睫,俏麗口鼻。


    有傳聞稱她是胡漢之女,長安城中才子所做佳句她都能譜曲而歌,彈琵琶,擗箜篌,亦為絕技。


    誰能想到,這麽漂亮美人兒,竟然喜歡上了一個自私涼薄紈絝子,他稍有才情,也好個曲兒。二人在酒席間相遇,寒善妧為觥糾,因崔小郎君的壺中酒獸不移,而多多留心於他,小心從旁提點幾句,若是被他人察覺,可該丟了臉麵,那小郎君與善妧自此便互生了好感。


    博陵崔氏,那是一個讓善妧不敢高攀的姓氏,他可是這宣陽坊中頗具名氣的白麵小郎君,此刻正坐在她身邊,殷勤的遞著酒盞,翹首企盼寒娘子能夠與他共飲。不過短短三五日光景,他們兩人即可同榻而臥,交頸而眠。


    崔小郎君使足了錢銀才將寒善妧攏在身邊,這一歡好就是一整年。成天連日,宴飲樂舞不至停歇,大把大把的黃白之物從宣陽坊出又從平康坊入。官宦子弟間的流言蜚語傳遞極快,可他依舊任憑心性的流連徘徊於比此煙花之地。


    兩人如同夫妻般恩愛,第二年七月,寒善妧便在平康坊中為他誕下一個女嬰孩兒,那崔家小郎君為其取名為霈霖,崔霈霖。


    一家三口算是在這平康坊裏頭過了三年好光景的安穩日子,崔霈霖自小也是過著錦衣玉食,婢仆成堆的生活,她樂天爽朗,明媚非常。


    崔家可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的存在,家世顯赫且為皇親,對家中最小的孩子甚為嬌慣,可怎地也不能讓他如此任性妄為下去,雖說平日裏的放縱可在這個時候真該好生讓他收斂收斂。


    崔郎君在小霈霖三歲時加冠行禮,同年他阿姊也在宮中誕育了一位小公主。


    清風吹拂過小孩子細皮嫩肉的小臉蛋,撩撥起樹梢上的幾片花瓣,飄然落在這孩子仰起的笑麵之上。院子裏的花樹下,善妧摟著懷中最是疼愛的女兒,極盡溫柔的為她打著扇子,剛巧有一隻蜻蜓飛過,平展翅膀落於幾案的一角上,女孩子眼神發亮,展現出最是好奇的一麵。掙脫來母親的懷抱,步履蹣跚的奔向那隻豆綠色的蜻蜓而去,順著蜻蜓的飛行軌跡來迴奔跑,不曾顧慮腳下,磕摔在將要烹茶的風爐壁上。立時間,小孩子的慘叫痛苦之聲響徹整間小院。寒善妧來不急阻止這場意外的突如其來,撇下扇子疾走至女兒身邊,查看傷情,剛剛還白嫩的小臉蛋兒上被燙出好大顆水泡,還紅腫著。


    手足無措間,她想到幾案上擱著一眼冰烏梅飲子,本是給女兒解渴用的,這會兒被她拿來沁潤手帕,敷在霈霖傷患之處,抱起孩子急忙忙差遣仆人找醫者來瞧病。女兒的哭鬧聲對於善妧來說好似剜心那般的痛楚,自己又幫不上忙,急的直掉眼淚,坐立不安之時身邊最強大的精神支柱卻不在她身邊陪同。


    那崔家郎君大清早便離開平康坊的家中,一去就是好幾個時辰,都將日落西沉亦不見有迴來的跡象。晚來好不容易哄著霈霖睡下,坐在女兒身前不願合眼,一熬就看得東天泛白。


    霈霖醒來的笑臉,撫慰著她焦灼不堪的神情。


    “阿娘,我餓了!”


    “傷口還疼嗎?”


    “不疼,就是熱熱的!”


    “不疼便好,阿娘這就去做些吃食,你可有什麽想吃的?”


    “有,霈兒想吃阿娘做的糕餅。”


    暫時將女兒留在屋子裏,由婢仆小心照顧著,自己則洗手做糕餅。忽然聽得外間有人聲,腳步聲,悉悉索索朝她這邊走來,翻箱倒櫃連同吵吵嚷嚷之聲驟然四起。


    不由分說進來一通打砸,想著女兒傷情未愈,又急急奔迴屋內,十幾位仆役行如抄家,將屋中衣物釵履,琵琶箜篌,寢被梳鏡,但凡跟她沾邊的各色物件通通收攏在一塊兒丟棄在院子中間。


    她來不急多想,衝進房門,一把奪下婢仆手中嚎啕大哭的小霈霖安撫起來,等到聲音稍微消減才敢走出房間。


    院子裏的場景可著實嚇壞了寒善妧,自己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人奴婢,齊刷刷跪倒一片,自己使的樂器,常佩的玉簪,銅鏡,羽扇,杯盞,甚至有跟崔郎共度的鴛鴦寢被,蓮花枕,她還瞧見連自己不常穿的褻衣,襪履,都在敞亮亮的在院子裏的地上堆疊著。善妧隻能無助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又不敢過多言語,戰戰兢兢抱著懷裏的小霈霖,慢慢向後挪步。


    “找到了?”


    有個清脆颯厲的女子聲音穿過幾層仆役,讓寒善妧聽了個真切,原是衝著自己而來,想要置身事外怕是難嘍!


    “給我打。”


    一聲令下,聲音主人左右,兩個常使的仆人押住善妧雙臂將她死死按住跪在地上,弱小的霈霖隻能躲在母親身側那一絲狹小的安全範圍之內。


    起手而落,隨即麵頰生火般的疼痛,每一巴掌都打的脆響,直到善妧麵容腫脹,口角流血。


    霈霖大哭著用幼小稚嫩的雙手抓撓著那些冷漠可怖的大人,但依舊於事無補。


    “停!”


    那種高高在上,極盡輕蔑的語氣卻能讓自己的親母免遭痛楚。善妧被他們扔在那裏,四肢無力可依舊想要擁抱自己的女兒,伸出手想要抱住她。


    “啊……!”


    母親的慘叫聲吸引住霈霖的目光,踩在阿娘手指上的綴珠絲履不停碾動著。那是溫柔打扇的手,是善於彈撥的手,是做出香糯糕餅的手,也是撫摸過自己的手。


    霈霖用拳頭捶打那穿著華貴絲履的主人,不料被那人一腳踹在下巴上,摔翻在地。


    那高貴女子從身邊人的手中接過馬鞭,對著腳下癱軟無力的美善妧就是一頓毒打,鞭子抽打過的地方衣料開裂,皮肉滲血。甚至有幾鞭子直衝霈霖而去,骨肉酥麻疼痛,還好阿娘護住了自己,那比刀刃淩厲的鞭子全部落在了寒善妧的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打累了,倦了,才肯罷了手。


    “就憑你這下賤身子還想迷了崔郎?自不量力,不過是麵容稍有媚色罷了!看來如今跟落水狗一般無二。記得今日,身上的皮肉之苦,是我對你的少加懲戒,願不再有下次。”


    善妧無力的抬頭凝望著耀目日光下的美麗女子:“崔郎何在?”


    “死性不改!再打。”


    密集的重拳如同雨點般砸在寒善妧纖弱的身子上,她無力反抗,隻能任人宰割,吐了兩口鮮血昏死過去,霈霖看著母親倒下時的目光,幾乎忘記了身上的傷痛,趴在阿娘身邊。


    一瓢冷水潑醒痛苦無依寒善妧,那女子抓住她的發髻,又是兩耳光。


    “他博陵崔氏與我滎陽鄭氏,欲結秦晉之好,固兩姓之親。由爾等下賤之輩橫檔其中,怎得痛快?如今宣陽,平康二坊注定容你不得。帶著那小孽障滾到歸義坊過活。不讓我再見到你們,才是能夠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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