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不知道辦學校這事朱理在心中醞釀多久了,但第二天,他在執政官官邸召集了龐倍和其他幾個職位較高的騎士,還有蘇芳的市政大臣和特樂賓女公爵,商量建立學校的事。


    在蘇芳轉為貧苦孩子設立的公立學校是免費的,但是朱理知道,即使是免費的,太過窮苦的人家還是會選擇把孩子留在家中照顧其他孩子或者送他們去做童工貼補家用,他建議,凡是來免費學校上學的孩子,其監護人每個月會得到一點補助金,但隻有當出勤率達到一定標準之後才能拿到錢。如果孩子成績優異,還有獎學金。


    同時,還要禁止雇傭童工和其他非法利用兒童牟利的手段,如有發現,業主會被處以罰款,情節惡劣者還要進監獄,甚至沒收財產。


    免費的學校不僅給貧困孩子上,乞兒們也可以來,學校旁邊要建收容所,為沒有家庭的孤兒和乞兒提供三餐和住宿。但他們必須遵守學校的規則。


    建立這樣的公立學校會花上不少錢,可是,這樣的學校就算是再多十個,所耗費的總和,也還遠遠比不上龍騎機兵隊和龍翼戰艦駐紮在蘇芳一年所耗軍費的零頭。


    和龐倍、希禮等自己人在一起開會時,朱理沉聲說,“如果這些小孩子從小接受的就是帝國的教育,他們長大之後也會把帝國當成自己的國家,身份認同也會更認同自己是帝國人。”


    在座的幾位實權派一致點頭。


    新的一代成長之後,有了共同的身份認同感,過個十年,二十年,蘇蘭托就會變得和帝國製下的迦南、西奈、示羅、伯特利等行省一樣。


    二十年還不夠久麽?還無法教化蘇蘭托的普通民眾麽?那麽三十年之後呢,四十年之後呢?甚至,五十年之後呢?


    受到帝國提供的免費教育後的孩子長大後大多數會成為新的底層市民,他們可能是小手工業者,技術工人,店鋪的經營者和管理者,甚至從軍,成為警察和市政管理員——朱理打算在學校試點吸取經驗後開設專門招收蘇蘭托土著的警察學校和軍校。


    從帝國和屬下行省駐兵在蘇蘭托一直是一項大開銷,如果十年——哪怕二十年之後,巡警,民防如果可以用蘇蘭托本地人,不用再從帝國調兵,甚至哪怕是使用一部分蘇蘭托本地人,蘇蘭托就不會再是一個讓帝國又愛又恨的地方了。


    這些原本命運已經注定,不是當小偷流氓就是娼|妓的孩子,和他們以後的子女,受惠於帝國提供的免費教育,改變了原本的命運,有穩定的收入和體麵的生活,他們還有什麽理由去參加抵抗軍搞獨|立?(當然了,這隻是朱理他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當這些現在的街頭流浪兒受帝國係統教育,長大成人,成為普通納稅者或者市政管理人員後,難保其中會有一些格外聰明又有些運氣的,他們還有可能進入蘇蘭托的政治階層。


    當這項政策在蘇芳的試行取得成果後,大可以向蘇蘭托各地推行,推行時,可就不會隻要朱理殿下出錢了,蘇蘭托的地方財政也得出錢,蘇芳的中央財政也得出錢,執政官隻要派他的親信官員去督辦就行了。


    這是一項長期投資。


    如果真能長期實行,此消彼長,等於釜底抽薪,管你是什麽抵抗軍,民族力量還是什麽名字的叛軍,你招不來兵,你能招到的都是帝國免費學校都淘汰的慫蛋,這仗,自然也就打不起來了。


    這項政策如果可以持之以恆推行,自然會有成效,但是必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推行這政策的執政官要一直活著,一直堅持不懈地推行這項政策,並且保持他權力的高度集中。


    眾人商議之後,決定在蘇芳的三處貧民窟邊緣先辦三所學校,籌備師資、策劃教學、征地建校這些事都一一分配好了負責人。


    朱理看了會兒蘇芳的城市地圖,又補充,“我要快。不管是學校,還是學校旁邊的收容所,都要快點建起來,蘇芳這附近的山上不是有很多竹子麽?告訴負責建房子的官員,讓他們去看看貧民窟的一些竹子搭成的屋子,用類似的技術搭房子的框架,牆體用兩層薄木板,木板之間用鼓風機填充上碎紙屑碎竹屑之類的隔熱纖維,隻要十分鍾,一麵五米長三米高的牆就可以做好,孩子的收容所牆還可以更低一點,這些他們應該懂得比我多,總之,我要學校在一個月之內辦好。還有,在下周一,我要看到第一所乞兒的收容所先開起來。”


    這個在一周之內就必須建好能入住的收容所將會成為今後學校、收容所的範本。


    用一周的時間,建立一個能容納近四百名兒童的收容所,這聽起來像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有了朱理的錢和勢力,和龍騎機兵隊的效率,蘇芳的官員們像加速的齒輪一樣轉動,精確快速地執行著命令。


    想要討好朱理的官員們很清楚,他要的並不是什麽先隆重搞個奠基儀式然後蓋個幾年才蓋好能夠被後世瞻仰的漂亮建築,醜一點算什麽,親王殿下要的是現在就能看到的效果,在凍雨來臨之前就能為流落街頭的乞兒提供一個棲身之所。


    從小到大,凡是朱理要的東西,很少有得不到的。


    這次也不例外。


    一周之後,蘇芳第一所專門為十五歲以下的流浪乞兒收容所準時完工了。


    負責建築的官員得知用框架結構,牆體用兩層薄木板和隔熱纖維填充這主意是親王殿下親口說出來的之後,都知道厲害,親王殿下必然是早就做過預算了,沒人敢扯皮,也沒人敢偷工減料貪點迴扣什麽的,這種賤價的建築材料上也扣不出油水。


    而親王規定的時間,也剛好是費一點力能達到的,可見,他一定已經請教過懂行的人了。


    也沒人敢用高級點的外牆材料裝飾,隻刷了最普通的防潮漆。這時候,要是拍馬屁拍到馬腳上,說不定不久之後進收容所的就是自己了。


    於是,這所嚴格按照朱理殿下的構想建成的收容所和蘇芳以往的那些建的莊嚴美麗的收容所幾乎沒有相似之處,說它樸素都已經是恭維話了。


    它矮小,高度僅有兩米八五,乍一看像個臨時房屋,外牆塗著青色的防潮漆,方方正正的一個院子,牆壁上一無裝飾,所以從外麵看起來像有錢人家的馬廄。


    一個房間裏有四張高低床,四張大桌子,住八個孩子。男孩和女孩分開,分別住在院子東西那兩排房子裏,管教嬤嬤們的房間小點,兩人共用一間房間,住在正對大門的那一排房子裏,大門東側是飯堂,右側是幾間圖書室和遊戲室,分別放著適合不同年紀孩子閱讀的書和玩具。


    院子中心還有兩座適合不同年齡孩子玩耍的組合式滑梯和攀爬繩索。


    孩子們的床是簡單的黑鐵管焊成的上下床,但被褥柔軟厚實。


    朱理在開幕儀式的前一天帶了艾麗希禮偷偷去看了,很滿意。


    這間收容所能容納大約四百個孩子,但仍有許多街童,或是已經15歲以上的流浪兒,即將麵臨蘇芳最冷的日子。


    一月下旬,蘇芳就會進入雨季,此時寒冷的空氣會讓雨在落下來的時候變成凍雨,流浪兒們和乞丐們的夜晚將會非常難捱。有些乞丐為了那一點點暖和,會睡在護城河兩邊,溫泉水的熱蒸汽雖然讓他們不會凍僵,但濕氣變冷之後會在頭發和衣服上結成冰霜,更不用說,一夜睡醒之後,關節酸痛難忍,從此得上風濕病。


    作為一個曆史悠久的都城,蘇芳並不是沒有收容所、救濟所之類的慈善機構,可這幾所收容所早就人滿為患。連年的戰爭、每次執政官被暗殺後引起的大規模政治清洗,讓許多蘇蘭托人流離失所,如浮萍一樣流落到首都蘇芳,還有許多本來過著舒適生活的富裕人家被牽連,比如迪普家這樣的,失勢之後就真的像喪家之犬,有一些也流落在街頭。


    這些流浪者的軀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眼看就要凍僵,但誰知道他們心中有沒有隨時會爆炸的痛恨與憤怒呢?


    “如果隻是將無家可歸者驅趕出蘇芳的話,那皇帝陛下用得著派我和龍騎機兵隊來蘇芳麽?”朱理這麽說。


    他要的,是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聚集在蘇芳的不安定因素。


    1月26日。星期二。


    這天早上蘇芳就飄起冰冷的雨絲。


    蘇蘭托的最新一任執政官,朱理亞斯親王殿下帶著他的護衛隊,為蘇芳第一所專為街童、流浪兒建立的收容所開幕。


    開幕儀式也秉承了樸素務實的風格,朱理殿下壓根沒打算請蘇芳各界的要人來,隻叫了參與建設和負責收容所今後工作的官員來參加。


    他冷漠著一張臉,在眾人安靜地注視下剪了彩,就宣布禮成了。


    之後該幹活的人立刻就得去幹活,朱理殿下虎視眈眈地巡視了一圈,滿意地看著每個人都兢兢業業幹著活,離開了。


    來參加開幕式的官員們連個開幕式後的大餐都沒有撈著,午飯是和排隊進收容所的乞兒們一起在集體飯堂裏吃的標準食物。


    朱理殿下當然沒時間浪費,他馬不停蹄地帶著負責建築的官員迴到了執政官官邸,一批從蘇芳公立醫院抽調過來的醫護人員和管理者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執政官下達新指示,他要在蘇芳最大的貧民窟中心建一個醫院,給娼|妓、乞丐、流浪者和貧苦人民提供免費的治療。


    這個醫院也和收容所一樣,不需要流芳百世成為建築學經典作品的建築,不需要大麵積征地,哪怕像個戰地醫院、甚至是臨時窩棚也行,但醫護人員和醫療器械、藥品要一流素質的,要充足。


    逃離戰亂來蘇芳的那些無業遊民中有醫護特長的,通過臨床考試後優先錄用,建醫院、新的收容所和救濟所的工人也優先錄用流民和無家可歸者。此外,還要在建築工地邊上建臨時住所,為建築工人提供食宿。


    其實蘇芳從前也有救濟所,但自從五年前蘇蘭托出現第一位在任上被刺殺而死的執政官之後,救濟所就不怎麽開了,也沒什麽人管事了。在救濟所牆根搭各色各樣簡易帳篷的流民在元旦日慶典之前還曾被驅逐過。


    朱理這把火燒到了原來負責救濟所的幾個官員頭上,他也沒把所長怎麽著,隻是叫他去找特樂賓女公爵和其他蘇芳有錢有勢的人去籌款,給他一個籌款使的頭銜,讓他去幹這份撈不著油水還得罪人的活兒。


    把原所長踢走之後,朱理提拔了原所長的副手為新所長,讓他帶人在救濟所牆邊先挨著牆搭一溜小棚子,先收留了一些流民中實在老弱病殘的人。


    辦了這幾件事之後,蘇蘭托的本地官兒們終於看出來這位新來的執政官是打算長期幹下去了,能在五年內換了四五個上司還不倒的官兒們自然也不是傻瓜,慣於投機的幾個人立刻就表明了姿態,變著法兒地拍馬屁。


    蘇芳的市政大臣,也就是俗稱的市長,主動提出建議,利用蘇蘭托舊王室從前在郊外的一個行宮,將其改造成新的救濟收容所。那個行宮長久沒人去了,在二十年前還失過火,但大部分建築還完好,修葺之後就可以很快投入使用。


    親王殿下手一揮,去辦。


    市政大臣投石問路,立刻得到了親王殿下的青眼,其他人有樣學樣,再不敢露出一絲怠懶,紛紛做出積極的樣子,獻計獻策,討了差事去辦。


    艾麗隨侍在朱理身側時常會聽到有關公益學校、醫院,收留棄嬰、無家可歸的孕婦、帶嬰兒的母親和殘疾者收容所的事情,她終於確認,朱理,和她見過的其他的帝國貴族不一樣。


    他是真的打算為蘇蘭托最普通,或者,在某些貴族看來,最為低賤的人們,做出些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事情。當然,是朝好的方向改變。


    不過,學校這事,往好了說,當然是為了幫助窮苦的,一輩子也沒受教育機會的人,但往壞了說,這些最底層的人,受到的愛國教育本來就不多,再上來帝國開設的,以帝國係統為標準的學校,那不是就像一張白紙想塗成什麽樣就塗成什麽樣了麽?他們今後哪還會記得自己的國家是蘇蘭托,他們是蘇蘭托人呢?這不跟洗腦一樣麽?這不是從精神上毒害、奴役蘇蘭托的國民麽?這正是要讓我們亡國滅種的陰謀啊!


    艾麗有時難免會自問,如果雷安和他的夥伴們真的能夠從帝*手中奪迴蘇蘭托的政權,他們接下來,會這樣做麽?會幫助這些最底層最潦倒的人麽?他們會做得更好麽?


    這麽一想,她又有新問題了,那現在,不是已經有人在做這些事了麽?還直接跳過打仗死人的步驟呢。


    這樣是不是更好呢?


    這些問題,她得不出答案。似乎沒有答案是絕對正確的。


    她沒有國籍,沒有任何國家歸屬感,自然也沒有什麽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自尊心,但她和雷安在一起的時候,尤其是最後那兩個月,聽了不少雷安關於蘇蘭托的言論。


    她最初中立的、事不關己的心,一開始是傾向於雷安所說的,但現在,她不確定了。


    她很想和身邊的人討論討論,但是,她身邊現在全是帝國這一係的人,他們對這些問題的答案可想而知。


    也許,蘇芳的原住民,鹿飛、哈德良、迪普他們,和曾為蘇蘭托王室流過血,甘願忍受常人無法想象的劇痛改造自身卻又被背叛的杜漠能給她更好的答案。


    想到淺墓隊的隊友們,艾麗又想到蘿倫,如果蘿倫現在來到蘇芳,說不定會願意在蘇芳住下來,做點小生意,安頓之後再把她的媽媽和妹妹接來。


    還有美雪。美雪和苔碧寶寶。她們如果能活到現在該有多好。


    可惜,人生沒有什麽如果。


    憑艾麗淺薄的社會科學常識,她也看不出朱理這種說得好聽叫雷厲風行,說得難聽叫急功近利的行動和處事風格,究竟能夠得到多少人、多長時間的真心支持和擁護。


    她隻覺得,如果真的可以繼續這樣下去,蘇芳的未來,可能和現在非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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