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真的誠懇梅蕊倒辨不出來,隻是那張方子捏著燙手得很,梅蕊還是蹙了眉,陸稹對她講過,襄王的一言一行都不可信,誰曉得後麵藏了什麽樣的貓膩。況且在這件事情,陸稹自有他的安排,她若是憑空做些什麽,反倒是會壞了他的籌謀。

    想到這兒,梅蕊便將那張方子放了迴去,平靜地對襄王說道:“王爺的好意,請恕奴婢連心領都不敢,這樣天大的事情王爺來與奴婢相商便不是個明智之舉,護軍有他自己的主意,王爺與護軍也一向相處融洽,哪裏來的講和一說?今日奴婢未曾來過驚華苑,也未曾見過這張方子,王爺所說的那些事情奴婢一概都不知曉,還請王爺莫要怪罪奴婢。”

    屈了膝向他,“陛下還交待了奴婢一些事情,恕奴婢先行告退。”

    說罷便匆匆告離,頭也未迴,瞧也不想瞧見襄王聽完她那一番話後是什麽樣的神情,隋遠還站在巨石前賞著花呢,便見她疾步從裏邊兒走了出來,神情僵冷。

    不湊上去喊一聲那便不是隋遠了,他笑容可掬地掖著手問,“表妹妹與王爺談了什麽,這樣快就講完了……”

    哪曉得梅蕊理都未理他,徑直從他麵前走了過去。隋遠嘖了聲,不曉得她哪裏來得這樣大的火氣,慢悠悠往涼亭裏走,瞧見襄王的臉色也不大好。

    他作揖請了個安,襄王冷哼一聲,“你這表妹倒是很有意思。”

    言語間竟有幾分咬牙切齒,聽得隋遠一樂,他拿捏了下說辭,隨後道:“如故確然是很有意思的,不然也不會平白便得了陸護軍與陛下青眼。”

    襄王看了他一眼,“你除了這些,便沒有別的話了麽?”

    但凡是位居高處久了,凡事早有自己的定論,卻總是想要旁人來猜度,隋遠笑著道:“這藥方如故不收也罷,全當她已經收了又有何不可?這件事情也並非要借由陸稹的手親自來做的,由王爺來下手,最終也會指向陸稹,又何必非要湊上去討個沒趣呢?”

    襄王將隋遠的這番話咂摸片刻,品出了些比借刀殺人還要狡詐的意味,他眯起眼來打量了一迴隋遠,嘖聲:“就照你說的。”隨即站起了身,走過兩步後停在隋遠身旁,抬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道:“不錯。”

    在行宮待不了多少時日便又迴長安去了,懷珠最後還是沒有把自己落在隋遠那裏的繡鞋給拿迴來,迴到宮中的時候也很鬱鬱,她拉著梅蕊的手,十分擔憂地道:“我聽聞有什麽巫術是能借由人的衣物服飾來

    施展的,你表哥他是不是信了什麽邪,要拿我去給邪崇抵命哪?”

    懷珠一臉大禍臨頭的神情,梅蕊隻得好言相勸,“哪裏有那樣多的邪崇,不過是世人編纂出來的罷了,隋遠他縱然輕浮浪蕩了些,但我記得他是從來不信這些的,你莫要亂猜。”

    “那他為何不將鞋履還給我?”懷珠嘟囔道,“莫非他真看上我了?”

    想想又覺得荒唐,連忙搖頭將這個想法給甩開了去,哪曉得這句話入了梅蕊耳中後卻掀起不小的波瀾來,她抿著唇對懷珠道:“總之,你莫要再去招惹隋遠了。”

    懷珠不可思議地看著梅蕊,“蕊蕊,什麽叫我招惹他!”她一把丟開了梅蕊的手,氣鼓鼓地,“分明是他先貼上來招惹我,我便是在池邊脫了鞋襪戲水,這也有錯麽?誰曉得他會從那裏冒出來,也能怨我?”

    她覺得自己委屈極了,登時就紅了眼,梅蕊見勢不妙,忙又去捉了她的手來哄,哪曉得懷珠抵死不從,幹脆背過了身去看也不看她。沒了法子,梅蕊隻能在她身後道:“是我口不擇言說錯了話,你曉得我不是那樣的意思,我是講,你離他遠一些,莫要再與他扯上什麽關係了。”

    懷珠略略轉了個側臉過來,低聲問:“蕊蕊,你是不是曉得什麽,卻沒有告訴我?”

    梅蕊當然答了句沒有,懷珠卻不信,她蹙著眉,“那為何你一副生怕我與隋遠發生些什麽的樣子,你說他輕浮浪蕩,浪子也能迴頭的,但你對我與他之間這樣避諱,定是有些我不曉得的淵源,你當真不願意告訴我麽?”

    她平日裏愛胡思亂想,如今全都起了成效,真相被她猜得**不離十,梅蕊見瞞不下去了,隻能歎了口氣,老老實實與她講了當年她也是聽來的那一樁事。

    隋遠曾有個青梅竹馬,叫玉娘,自幼與他相好。梅蕊見過一迴,同懷珠有七分相似,玉娘身子不大好,在梅蕊去長安前的那段時日裏病逝了,梅蕊記得隋遠難得露出一迴悲色,便是因此。

    初見懷珠時她便覺得熟稔,後來才迴想起是因著她與玉娘的相似,但這本都是不相幹的事情,是以她未同懷珠提起,誰能料到隋遠會到這長安,還偏偏遇上了懷珠。

    將這樁舊事說出口後,梅蕊心頭也輕鬆了些,她對懷珠道:“隋遠看著你,約莫是想起了玉娘,不論他現在的心思是什麽,總歸都不是好的,那雙繡鞋被他拿去便拿去了,沒什麽要緊的,你千萬莫要再同他扯上什麽幹係,好麽?”

    懷珠

    聽了後半晌未答話,在梅蕊的再三催促下在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梅蕊還是不怎麽能放下心來,但懷珠這樣應承了,她也隻能暫且將這件事情放下,正想著要不要去紫宸殿一趟,卻聽見了急促的敲門聲,懷珠還愣著神不願動,梅蕊隻得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福三兒驚慌失措的臉便躍入眼底,他抹了把額上的汗,喘著粗氣道:“蕊姑姑,出大事了!”

    出事兒的不是紫宸殿,而是興慶宮。梅蕊跟著福三兒往興慶宮快步行去,福三兒低聲同她講道:“今兒個早上,太後娘娘身邊的香雲姑娘照例替娘娘呈了藥去,哪曉得娘娘服了藥後竟然腹痛不止,還出了血……傳太醫來診斷,道是小產了,這可是天大的醜事了!先帝故去這樣久了,娘娘她哪裏來的身孕?護軍已經在興慶宮了,發了好大的火,陛下也跟著去了那兒,奴才尋思著隻有您在才能稍稍降一降這兩位的火氣,才鬥膽請了您去。”

    他懇求地對梅蕊說道:“太後娘娘曾做過的那些事兒,確然是萬死莫辭,但奴才總覺得這一迴的事情有些不對。娘娘她儲了麵首在宮裏的事兒知道的人不少,也一直沒出過什麽岔子,怎麽偏偏就有了身孕,還誤服了小產藥,這香雲姑娘又是怎麽會將進補的藥給端錯端成小產藥的?那這小產藥本又是要端給誰的?奴才越想越覺得心驚,您勸一勸護軍,陸娘娘的仇必然是要報的,但就怕這是個旁人設好的圈套,就等著請護軍入甕。”

    梅蕊點了點頭,“放心,我曉得。”

    二人腳程極快,興慶宮前森然環列著北衙禁軍,梅蕊咬了咬牙,邁過高檻進去了,偌大的床上躺著趙太後,陸稹坐在逍遙座上,闔著目,模樣甚是淡漠,不曉得在思忖著什麽,聽見有腳步聲便睜開了眼,瞧見是梅蕊來了,他皺眉:“你來做什麽?”

    她在離他十步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垂眼道:“聽聞陛下也到這兒來了,奴婢來尋陛下的。”

    “陛下已經迴紫宸殿去了,”陸稹嘴角一撇,“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迴去吧。”

    一路上還擔心著他,但現下見著了,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了,梅蕊喉頭有些發幹,卻又不曉得如何來推拒他說的話,現下的確不是使小性子的時候,她也並非是那種任性的人。

    隻能低低地點頭,輕聲道:“奴婢曉得了。”

    待她離開後,陸稹也將興慶宮中的侍人都遣退了,慢慢走近榻前,空氣中還漫著血腥味,趙太後麵色蒼白的躺在那裏,

    聽見了動靜,緩緩睜開眼來,看著陸稹,咬牙道:“孽種!”

    “也不曉得方才從娘娘腹中落出的,又是誰的孽種,”陸稹麵色不改,“是襄王,抑或是那位道長的?”

    他的模樣與當年的陸貴妃端地有五分相似,趙太後恨得眼角發紅:“反正不是你這閹人的!”她拔高了聲,也不怕外麵的人聽到,“怎麽將梅景臣的女兒給支出去?不讓她瞧一瞧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東西麽?你讓她迴來,哀家要好好地告訴她,你當年是怎麽狐媚惑主,爬上先帝龍床,仗著先帝的恩寵才到了如今地步的!你讓她迴來!”

    她虛弱極了,喊出來的話也不過是氣若遊絲而已,陸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話語十分平和,還能嗅出些悲憫:“這些事情娘娘還真的講不膩,但與其在意臣同先帝之間的關係,娘娘倒不如在意一下自己現下的處境,這樣天大的醜事弄得人盡皆知,您的下半生怕是與榮華沒什麽幹係了。”

    他垂袖立在那裏,神色無波,“冷宮倒是個好去處,等娘娘將身子養好些了,便搬進去的。這倒也是大縉開國以來的頭一份殊榮呢,從未有過太後入冷宮的先例,這樣隆盛的待遇,還請娘娘好好享用。”

    “還不是因為你!”趙太後捏著被角,聲嘶力竭地喊道,“你敢說不是你換了哀家的避子湯?你敢說今日香雲端來的那碗湯藥不是你授意的?若不是你,哀家怎麽會落到這種地步!陸稹!你害哀家至此,哀家必要百倍償還,你給哀家等著,哀家……哀家……”

    陸稹淡然看了她一眼,“娘娘若覺得是臣做的,那便是臣做的吧,左右臣肩上的罵名背得多了,也不差娘娘替臣扣上的這一頂,但娘娘忘了最要緊的事。”他壓低了聲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娘娘當初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怎麽不曾想過會有今日呢?”

    他嘴角的笑格外料峭,看得趙太後心口發寒,“娘娘如今的局麵,除了自己,又怪得了誰?”

    說完他便拂袖而去,再不管趙太後麵色慘白地從床榻上支起身來,將嗓子都喊沙啞,福三兒上來替他添衣時模樣有些憂心忡忡,低聲對他道:“姑姑臨去時的神色不大好,護軍要不要去瞧瞧姑姑?”

    陸稹搖了搖頭,“先迴北衙。”

    仲秋時節,趙太後便被廢黜了。作為大縉頭一位被廢黜的太後,這件事在朝中確然引起了不小的波瀾,更是令趙氏極為不滿。但不曉得陸稹用了什麽法子,將這股滔天的怨氣給強壓了下來,除去興慶前門

    可羅雀,這宮城也與往昔沒什麽大的不同。

    梅蕊在往紫宸殿去的路上突然被人撞了個滿懷,她退了一步想瞧個清楚,未防到那人卻又貼了上來,往她懷中塞了個什麽物件,便又埋著頭匆匆離去。

    她詫異地從懷中摸索出一方手帕,上麵用鮮血寫了一行字,區區幾個字,梅蕊看了一遍又一遍,神色慢慢凝重起來。

    趙太後要她去冷宮,想同她說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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