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聽得的那些嚼耳根的話籠統都竄了出來,甚麽道士甚麽修仙甚麽丹藥,梅蕊越想越心驚,怎麽也走不動步子了。手裏頭的荷花被她捏得緊,上麵突起的顆礫嵌在肉裏,她咬著牙,閃身躲在了一處灌木後邊兒。

    那樹後的香豔還在繼續,趙太後輕哼了一聲,“虧我巴心巴肝地念著你,你倒好,每迴尋我便這樣急不可耐,你府上的妻妾都不如我好?”

    這般聽起來倒像是個大官,梅蕊想,隨後男人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也是熟稔的聲口:“誰能有你好,我的嫂嫂。”

    是襄王。

    本以為會是那位傳聞中的貌美道士,但卻萬萬未曾想到竟然是襄王,那方趙太後吃吃地笑:“你麽,盡會說些好話來哄我,鎮日裏卻難得來看我幾次,倒教我好生想念。上迴你進宮來時,你一雙眼便瞧著那梅蕊,是不是又在打她的主意了?”

    “我要是打她的主意,還會替元良請婚麽?”襄王哼笑了一聲,“她是陸稹心頭上的肉,好容易才教我逮著,怎麽能就這樣任由陸稹如願以償?”

    輕輕軟軟地嗯了一聲,趙太後的聲音綿軟如遊絲,“陸稹他也配喜歡旁人麽?那張臉和陸氏長得一個樣,也不曉得懷帝是因為陸氏而看重他,還是因為他才看重的陸氏。嘖,左不過都是些瞧不上眼的事兒,懷帝的嗜好,你又不是不曉得。”

    聽著像是有幾分嫌惡,“便是憑著這些事兒,我也不想再委身於他,幸好他死得利索,卻養肥了陸稹,現在這般情景,你瞧瞧可該怎麽是好。”喘息聲連綿著,撥動了濃鬱的槐樹枝葉,趙太後緊追不舍地問,“待你事成了,可要將我怎麽辦?”

    “興慶宮與紫宸殿隔了又有多遠,日日都能見到。”

    “我講的是這樁事麽?”趙太後的聲音拔高了些,“你便要我一直都這樣與你見不得天日,你曾經是怎麽對我講的?”

    襄王未答話,後麵便聽見了趙太後的嗚咽之聲,槐葉簌簌間摻雜了啜泣,爾後的浪語皆不堪入耳,梅蕊後背冷汗涔涔,咬緊了牙伏跪在地麵上退了出去,離得稍遠了後才倉皇逃離。槐樹後的二人似是糾纏著倒在了地上,趙太後突然咦了一聲:“那兒,怎麽會有一朵荷花?”

    襄王從白軟間抬起頭來,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那露出的半朵米分荷上,從旁拾起趙太後那條已經被解開的襟帶,覆在她眼前,趙太後什麽都瞧不見了,他嘴角的笑意才顯得嘲弄起來,將她的手禁在了天靈之上,輕笑道:“你還有心

    思瞧這個,看來是我不夠賣力了。”

    沒人能瞧見他眉梢存有的不耐,就連梅蕊也未曾。

    她隻曉得不能被發現,逃走的步伐急不可待,怕稍有停留便被襄王與趙太後追了上來,將她殺了滅口,眼前隻要還有路,她就不敢停下來,直至突然出現個人影在她麵前,她早逃得神思恍惚,避也避不及,徑直撞了個滿懷。

    陸稹正四處尋著她,勞心了一整日,隻想與她說幾句話便好,踏破鐵鞋無覓處,轉過了荷塘就瞧見她,正要與她說話,卻瞧見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樣,眉峰一斂:“這是怎麽了?”

    梅蕊牙槽都被自己咬得發酸,她抬起頭來,瞧見是陸稹,整個人渾身都是冷的,壓低了聲,捉過他的手便扯著他往前走,她走得急,但奈何陸稹腿腳長些,也很從容平和地任由她毫無章法地四處亂走。

    然而任她這般走下去也不是個法子,行至一處名為素繚飛瀑的景致時,他突然腳步一頓,梅蕊未曾料到,遭他順勢拉入了懷中,瀑布自高處落下,振聾發聵,他的手按在梅蕊的背上,壓著聲音問道:“到底怎麽了?”

    仿佛一顆心終於落定下來,梅蕊抬起了頭,望進他那雙眼內,滿腹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隻得捉緊了他的手,開口時候聲音是啞的:“太後與襄王……”

    再多的話她也說不出口了,渾身都是因驚懼而滲出的冷汗,夏日裏顯得黏膩不堪,陣陣水霧撲來,才稍微消停了些,惶恐漸漸從心頭消退,她的聲音也穩了下來:“這些,你都曉得麽?”

    陸稹反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安撫地按在了心口,片刻後才道:“嗯。”

    隻言片語,梅蕊徒然鬆了一口氣,喃喃道:“你曉得就好,我怕你什麽都不曉得,被他們算計了去。”襄王和太後的話又從腦子裏鑽了出來,她又驚道,“襄王他還……”

    正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眼,梅蕊又怔住,“也是,你曉得太後與襄王的關係,自然也該曉得襄王想做什麽。”

    這種感覺實在是無力的很,梅蕊強扯了嘴角:“你曉得就好,我也不必擔心的了。”

    長舒了一口氣,她笑道,“也沒有旁的事兒了,在這兒站著也怪吵的,還是先迴罷,風大水大,頭發都濕了……”

    梅蕊一麵說著一麵便要往迴走,卻措不及防被陸稹擁入懷中,他的唿吸綿長,繞在耳畔,輕聲對她道:“你能這樣為我擔心,我亦死而無憾了。”

    “瞎說什麽!”梅蕊連

    忙去捂他的嘴,她不曾落淚的,隻是眼眶有些紅,咬著唇問道,“我不過是怕他們設下詭譎陰謀來害你,但現下卻並不擔憂了,你既然知曉,那必然已經想好了對策,我若再替你憂心這些,那便是信不過你。”

    百感交集,陸稹麵上卻也瞧不出太大的動靜,大抵是內斂慣了,眉梢動一動都是極大的外露,他垂下眼來,輕輕吻了下她的指尖,嗯了聲:“一切有我,你不必擔憂。”

    梅蕊的眼眶更紅了些,點了點頭,又靜默了一會兒後才道:“陛下該著急了,迴去吧。”

    哪曉得迴去時候著急的不是小皇帝,卻是懷珠,她滿臉漲紅地拉著梅蕊哭喊:“蕊蕊,我遭人輕薄了!”

    梅蕊眉一抖,“誰?”

    她哭喪著臉,抹著淚抽噎,“不曉得是誰,我今日瞧著行宮裏的水好,便脫了鞋襪去頑水,正頑得盡興呢,突然竄出個登徒子來,還偷走了我的鞋!”懷珠的麵色又紅又白的,“他說他叫什麽遠,竊仙履而留仙住,文縐縐的說些什麽話我都聽不大懂,隻曉得他肯定是在輕薄我!他拿走了我的鞋,我是光著腳走迴來的!”

    行徑這般惡劣,梅蕊聽得咂舌,既然輕薄到了懷珠頭上,還害得懷珠赤腳而歸,這口氣必定是要替懷珠出的。這一趟出來隨行的男子不多,隨意問問何人名中帶了遠字的便可,梅蕊側過頭去看陸稹,問道:“護軍曉得隨行的男子中,可有人名喚作遠麽?”

    陸稹的神情倒是有些叵測,他點了點頭,“有倒是有。”

    “是誰!”事關自己的清白名譽,懷珠自然壓不住情緒,咬著牙勢要將人挫骨揚灰的模樣,“若是讓我曉得是誰,我必定不會讓他好過。”

    梅蕊也問道,“還請護軍告知是何人,我也好去替懷珠尋迴那隻鞋履,到底是女兒家的物件,被男子拿去實在是不妥。”

    兩雙眼都誠懇地瞧著陸稹,陸稹嘴角動了動,道出兩個字來,“隋遠。”

    梅蕊聽得一怔,懷珠摸著腦袋喃喃,“這個名兒,怎生得這樣耳熟?”

    陸稹瞥了梅蕊一眼,梅蕊麵色有些尷尬,她苦笑道:“懷珠,是我那位表哥。”

    “原來是他!”懷珠冷哼,“早便覺得他不是甚麽好人,哪曉得還是個登徒子,這筆賬定要和他好好算個清楚。”她有模有樣地向陸稹作了一禮,“還請護軍告知此人住在行宮何處,也好方便我去尋他算帳。”

    她心裏早就將算盤打好了,對陸稹道:

    “上迴他還在北衙當著人給護軍臉色看呢,轉頭就去投奔了襄王,您可不曉得他在背後說您些什麽……”

    話還未說完,她的嘴就被梅蕊給捂上了,梅蕊膽戰心驚地剜了她一眼:“你又在說混話了!”

    她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陸稹,“懷珠素來這樣口無遮攔,還請護軍莫要怪罪。”

    陸稹倒是無甚所謂地勾了勾嘴角,“見慣了那些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的,我倒是覺得懷珠這樣的性子十分難得,真實且不做作,我很喜歡,怪罪她做什麽?”

    懷珠眼睛一亮,扒拉開了梅蕊的手,對陸稹豎起了大拇哥:“護軍真是有眼光極了!”

    梅蕊無可奈何地看著懷珠,她確然是太過真實了,也不知這樣的性情是好是壞,不曉得要怎樣才能避免她的這份赤子之心被俗世輕賤。但現下最要緊的還是去隋遠那處將懷珠的鞋履討迴來,陸稹讓福三兒去給懷珠引路,梅蕊想要跟著去,卻被陸稹攔了下來,他瞧了她一眼:“他們二人間的事情,旁人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旁人麽,梅蕊瞧著懷珠那副去尋仇般的架勢,還是有些不大放心,陸稹又笑道:“指不定還有意外之喜。”

    哪會有什麽意外之喜,懷珠性子耿直,早把梅蕊姑母一家當洪水猛獸窮兇極惡之人來看待,曉得拿了自己鞋履的人是隋遠後,對他更不會有好臉,福三兒帶他到了隋遠住下的小院子後便腳底抹油般溜走了,隻剩下懷珠一人,捋起了袖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哐哐哐敲了三下門。

    片刻之後,門被打開了,月白衣衫的青年手中拿著繡履,慢悠悠地將門打開,帶著笑道:“仙子果然尋履而來,古人誠不欺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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