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三兒跟在後麵,哭喪著臉道:“大人,小的無能,攔不住懷珠姑娘。”

    懷珠麵色漲紅地盯著陸稹,眼風刀子似地,恨不得把他攬在梅蕊腰上的手給剮個幹淨,拔高了聲:“請護軍自重!”

    “嗯?”陸稹任由梅蕊從他懷中脫身,正迎上懷珠激憤的目光,十分淡然地道,“尚宮局與此前榮太妃處相較起來,如何?”

    懷珠揚眉,“不勞護軍掛心,奴婢很好。”她警惕地將梅蕊護在身後,義正言辭地道,“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之下護軍怎可私自進入女子的閨房,實在不是君子所為,還請護軍即刻出去。”

    她生氣起來口不擇言,連最基本的規矩也都忘了,梅蕊剛想出聲幫她說上幾句,陸稹卻又開口道:“我想你是誤會了什麽,我從沒有說過我是個君子,相反,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嘴角牽起笑,“這些話想必懷珠姑娘都聽過許多次了,無論是朝中諫官所言,或者是茶餘飯後的閑話。再則,既然我為宦侍,必然也就算不得男兒,那又從何而來的男女授受不親呢?”

    梅蕊沒料到陸稹未因懷珠的不敬而生氣,還反倒耍起了無賴,懷珠被他堵得麵色紅白交加,這會兒緩過神來,也怕這位護軍發起火了就將她的小命給發落了,隻得恨得咬牙切齒,低頭悶著也不說話了。

    是時候出來打圓場了,梅蕊虛咳了一聲,看向陸稹:“護軍若有旁的事情便先去忙罷,我便不送護軍了。”

    她這道逐客令下得直截了當,連點委婉的意思都不見得,福三兒在外邊都聽得咋舌,沒想到陸稹卻利落地應了下來:“說的也是,北衙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我便先走了,你好生歇息。”

    言罷,撩袍便往外走,福三兒見狀趕緊跟了上去,仔仔細細地瞧著自家護軍的神色可有什麽不對,竟是分毫都未曾瞧出來,還隱隱有些怡然自得。

    陸稹前腳走出去,懷珠後腳便將門給關上,她麵色鐵青的走了過來,瞪圓了眼睛看著梅蕊,一言不發,梅蕊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去給她倒水,問道:“渴麽?”

    懷珠抿著唇,“不渴。”

    “那渴的時候再喝罷,”梅蕊倒了大半杯水,擺在桌上,平靜地看著懷珠,“我曉得你有很多的話要問,問吧。”

    “蕊蕊!”懷珠僵著臉,“我的話你是不是從來沒聽進去過?”

    “我都聽進去了,但請你諒解我情不自禁,”似是有風將窗外的樹梢吹

    得簌簌生響,梅蕊神情溫和又安寧,看得懷珠心口發悸,“護軍他是很好的人,縱然他腳下的路要比尋常人更要坎坷艱難些,他卻從不曾有過怨言。我一直未曾定下過自己的路,但前些日子我想通了,高處不勝寒,我願意與他一同並肩在高處。”

    懷珠不可置信地瞧著她,像是覺得她著了瘋魔般,“蕊蕊,我當初問你想做什麽,你同我講的是你想去遊曆山川四海,你現在這樣,豈不是將自己困在這皇城了?”

    懷珠講得都是實話,都是梅蕊曾經想過自己出宮後要做的事情,那時候她孤身一人,無枝可依,瞧著遊記裏的山水便著實向往,便生出了這樣有豪邁氣概的誌向來。她不是按古舊規矩養大的女兒,行事思路自然要跳脫許多,隻不過是年歲漸長才稍稍有所收斂,梅蕊稍有些失神,歎道:“是啊,那是我曾經的願望。”

    “但現下我有在意的人了。”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既然心已經落在旁人身上,天高水闊也如同嚼蠟,她笑道:“或許與他並肩而行,能抵過萬裏行舟呢?”

    懷珠憋了許久,終是恨不下心腸來再去說她,隻扶額罵她癡,還在怨自個兒:“我當初怎麽就沒將你給攔著呢,眼睜睜見你往火坑裏跳,偏你又是這樣的性子,認定的事兒怎麽也拉不出來,天爺,我還有甚麽臉說自己待你好?”

    她慎重地拉起了梅蕊的手,字字句句都是叮囑,“你瞧,你既然已經定下了心,那再也不同往前了,宮裏的事兒你不是不知道,太後同護軍早就勢同水火,有一樁事情你曉不曉得,關於懷帝的那位陸貴妃……”

    “陸貴妃?”梅蕊微微訝異,這事情她從未聽過,懷珠啊了一聲,撫著腦門兒道:“大抵是從前你並不愛聽這些,事情又與你不沾邊兒,所以我才從未向你提過。這也是我私下裏聽來的,不曉得可信不可信,陸貴妃是陸相爺的長女,深得懷帝寵愛,但當年陸相爺被判通敵之罪時,貴妃被打入冷宮,兩年後不堪受辱,便自戕了。你曉得,嬪妃自戕是大罪,帝王家的人,生死哪能由得自己呢,還不是都由陛下說了算的。”

    貴妃若是陸相爺的長女,那麽便是陸稹的阿姊了,梅蕊有些恍惚,大約摸清了其中的關節,皺著眉道:“貴妃是陛下的母妃,當年在冷宮時,太後曾令貴妃受辱?”

    懷珠噯道,“蕊蕊你這樣聰明,但這不過是底下說的話,明麵上說的是貴妃自戕,保不齊是咱們那位太後娘娘替貴妃了結的。”

    懷珠雖是平

    日裏愛說混賬話,但說的事兒一般都差不離,梅蕊想起那日在殿中陸稹問過小皇帝的那句話,突然便頓悟了,她有些震驚,摸著前額喃喃:“護軍竟是陛下的小舅舅?”

    怪不得他同小皇帝那般相似,是真正的骨肉之親,那陸稹對小皇帝的寵溺也說得過去了,分明和捧殺毫無幹係,梅蕊念了三迴原來如此,懷珠卻在旁握緊了手,壓低了聲音道:“蕊蕊,你這下可就成陛下的舅母了!”

    梅蕊一口氣沒上來給嗆岔了氣,吭吭地咳了起來,懷珠趕忙上來替她順氣,梅蕊打開她的手,好氣又好笑:“你這張嘴怎麽就這麽貧!”

    懷珠腆著臉笑,“我這不是在討好陛下未來的舅母麽?”

    懶得同懷珠貧嘴,梅蕊探身去替自己倒水喝,懷珠並不曉得賜婚的那場風波,還是梅蕊主動向她坦白的,聽完後懷珠臉拉得老長,磨牙切齒地恨聲道:“我竟沒料到他是這樣的一個人!這算個什麽事兒?”

    梅蕊托著腮,思緒也不知飄哪兒去了,聽懷珠在埋怨,隻勾了勾唇角,“好在已經解決了,隻待著他去向太後講明便是。”懷珠又突然道:“啊,說起太後,我便又想起了事兒。”

    梅蕊嗯了一聲,讓懷珠講下去,懷珠神色有些古怪,湊了過來,悄悄地對她道:“你曉得太後在興慶宮中,養了位男寵麽?”

    “什麽?”

    但凡是懷珠要同她說的事情,她必然是不曉得的,梅蕊搖頭。懷珠有些難耐內心的激動,眼底都在躍著光:“前些日子恭王爺進宮了一趟,你曉得咱們那位恭王,成日裏想的盡是求仙問道的事情,入宮時也將平日府上的那位道士帶了進來,沒想到卻被太後給瞧上了,就留在了宮裏,如今恩寵正盛呢!”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梅蕊顰了眉,無端疊出些風流俊俏來,“先帝殯期才未過多久,太後再怎麽也不至於如此荒唐。”想起了此前自己的那句話,左右懷珠不是旁人,便順口講了出來,“莫不是真的吃錯藥了?”

    懷珠卻嘁了聲,“我還聽說,太後近來聽信了那道士的話,正在服用丹藥呢!”她嘖嘖道,“說起來太後也過了青春年華,當年怎麽說也是美人,不是有句話這麽說的,最怕美人遲暮麽?”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梅蕊想起那日在興慶宮瞧見的趙太後,確實要較之前豐腴許多,不大一樣了。她不願往深處想,隻覺得這事情應當尋個機會告訴陸稹,趙太後若真的是當初害他阿姊的人,以陸稹的

    心性,必定不是能釋懷的。

    多少是心疼他的,動了真心便是這樣,事事都能將他想起來。在宮裏不比護軍府上,兩人在眾人前見了麵也維持著不親不疏的表象,小皇帝纏著要見韞玉,陸稹便讓人將韞玉帶了過來,小祖宗興致又起了,說是要和韞玉去禦園裏放紙鳶。

    沒得奈何,又隻能由他去,韞玉難得開心一迴,小皇帝也樂得眉開眼笑,梅蕊和陸稹走在後麵,一個溫婉一個昳麗,怎麽瞧都是畫中璧人。

    梅蕊往後瞧了瞧,見隨行的宮侍離得有些遠,便壓低了聲對陸稹道:“你曉得興慶宮那位,在服食丹藥麽?”

    陸稹點了點頭,春日漸深,他走過花樹之下,便有落花飄在他肩頭,他的笑是疏淡的,但卻能從中品出些溺人的溫柔來:“我曉得,不過你是從何處聽說的。”

    他果然曉得,梅蕊覺得有些失落,但怕是這宮中他不曉得的事情少之又少,而她大抵都是從懷珠那裏聽來的。

    一聽是懷珠,陸稹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來,“猜到了。”

    她促狹道,“護軍當真是料事如神。”

    陸稹笑著看她,“但學士告訴我的,與我自己得知的終歸是不一樣。”

    梅蕊愣了愣神,隻覺得耳根有些燙,轉過頭看去,青石的道路迎麵走來一眾人,趙太後神態雍容地走在當中,身旁跟了個俏生生的小姑娘,穿著蜜色襦裙,精巧的下頜一揚,倨傲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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