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宮都人心惶惶地,梅蕊甩了步子在宮道上走,福三兒和懷珠跟在她後邊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沒得法子了,亮著嗓向她喊道:“姑姑您就這樣去,令牌什麽的也沒有,是備著硬闖出安福門麽?”

    她這才停下了步子,上唇挨著下唇緊緊抿著,福三兒大喘了一口氣:“天爺,您總算停下來了……等等,您這是又去哪兒?”

    福三兒看著梅蕊折了身往西走,急忙又追了上去,他喊不應她,隻能扯了扯一旁懷珠的袖子,懷珠臉色莫測得很,被福三兒拉得狠了,才拔高聲問她:“蕊蕊,你到底要做什麽?”

    還是懷珠的話要管用些,梅蕊步子慢了下來,她迴頭看了懷珠一眼:“去找陛下要通行令牌。”

    “你瘋了!”懷珠倒抽了口氣,一個箭步上去就將她扯住,“為了個陸稹,你至於這樣?你從前同我說過的話,是不是都給忘個一幹二淨了!”

    她扯了梅蕊就要往迴走,咬牙切齒:“你同我迴去好好待著,別想著去什麽護軍府。”

    “懷珠!”梅蕊掙開懷珠的手,退了兩步,“我是發過天花的人,惡疾再也奈何不了我,護軍他於我而言有更深的淵源,於情於理我都該去看他。”

    懷珠擰眉:“什麽樣的淵源,你怎麽從未向我說過?”

    “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梅蕊捏了捏自己的手,垂目道,“我有東西落在他那裏了,必須去看一看他。倒是你危險的很,還有小福公公,”她轉過頭去看了福三兒一眼,並向他躬身行了個大禮,“懷珠便教給小福公公了,請公公務必要保她平安無虞。”

    福三兒驚得一個哆嗦,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您給小人行這樣的禮,豈不是折煞小人了麽?”

    他話還未說完,梅蕊都已走得老遠了,懷珠錯著牙又要追上去,被福三兒一把拉住,她迴頭來瞪他:“你拉著我做什麽?放開!”

    “方才我是在勸梅蕊姑姑,現下我要勸一勸懷珠姑娘,”福三兒將自個兒因方才疾跑而微微有些淩亂的衣襟理整潔後,對懷珠道,“梅蕊姑姑的性情懷珠姑娘怕是最了解不過,姑姑她一旦拿定主意的事情,是容不得旁人置喙的。你這樣死命將她攔著,其實是讓她違背本心,倒不如放手讓姑姑去做,她清楚她在做什麽。”

    懷珠靜了下來,狐疑地瞥了福三兒一眼:“可你剛剛不也同我一眼,拚死拚活地要攔她嗎?”

    福三兒打了個哈哈:“方才是方才

    ,現下是現下嘛。”

    方才他是不曉得梅蕊已經發過了天花,出過痘的人再也染不上這病,她去了也好,也好讓病中的護軍有個慰藉。想起自家護軍也發了病,福三兒又愁起來,扯著懷珠的袖子將她往迴拉:“懷珠姑娘行行好,護軍同梅蕊姑姑都交待下來了,讓我照看好您,但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護軍,還是得迴護軍府上去,我將你送迴去便走,您在屋中好生歇著可好?別讓他二位老人家掛心。”

    懷珠打鼻孔裏哼一聲:“我瞧著便是那般不令人省心的麽?”福三兒實誠地答了個是,氣得她別過臉去,“行了,我曉得照顧好自己,你去吧。”

    福三兒噯了聲,正要背過身去紫宸殿外候著梅蕊,與她一道出宮去,哪曉得聽見身後懷珠嘟囔道:“都走了倒好,留我一個人,誰也用不著我來操心。”

    話音裏委屈極了,福三兒扭頭去看,卻看見她已經埋著頭往掖庭走了,福三兒瞧著她裹在春衫裏頭的背影,腰是腰腿是腿,纖瘦合宜地,他摸著腦袋嘿一聲:“感情美人都是與美人惺惺相惜的。”

    梅蕊轉過廊廡進了紫宸殿,裏麵焚著藥草,天花這病症伴著高熱發作,禦醫們圍著小皇帝站了一圈兒,個個膽戰心驚的模樣。小皇帝站在這些年長者中,亮著嗓斥道:“你們到底是幹甚麽吃的?為什麽這樣大的事情,死了人你們才發現?連同護軍都染了病,朕今兒告訴你們,若是護軍有什麽事,你們一個個都得腦袋搬家!”

    到底是皇帝,陸稹平日裏再寵著他,也教了他不少帝王心術,他揭起桌上的茶盞來往地上摔去,哐當一聲摔了個滿地的碎渣,怒氣不平,正想再摔第二個,抬眼卻瞧見梅蕊打殿門口走了進來。尚有外人在,他也未如平日般見了她就撲進她懷裏,端著皇帝的威儀,沉著臉看她:“什麽事?”

    梅蕊垂了眼,低聲道:“奴婢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應允。”

    小皇帝看了她好一會兒,對那群抖如篩糠的禦醫擺了擺手:“都退下吧。”待人都走了個清靜,他才扯下那副冷硬的麵孔來,急急兩步走上來,拉著她的手:“蕊蕊,你怎麽來了,宮裏到處都是發病的人,萬一你被染上病了可怎麽是好,你聽朕的話,先迴去待著。朕這兒不缺你這一個,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成。”

    說著他又往她身後看了眼,皺眉道:“陸稹不是讓福三兒去找你了,怎麽福三兒沒將陸稹的意思告訴了?”

    帝王家的孩子向來早慧,他平日裏因著有陸稹在,所以放開了

    心思什麽也不管,吃吃喝喝玩玩樂樂,能為了少學一頁功課和梅蕊耍賴撒癡。但現下陸稹病倒了,他照樣也能扛起這擔子來,分毫不亂。

    梅蕊沒來由覺得欣慰,想起趙淳所說的捧殺一說,實在是胡扯,她按下了聲音,對小皇帝道:“奴婢想出宮一趟。”

    “出宮?”小皇帝一雙眉擰得像麻花,“你要去哪裏?”

    “奴婢想去看看護軍大人。”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卻透露著某種不容動搖的堅定,小皇帝有些詫異:“去看陸稹?不行,陸稹讓你好好待在宮裏,哪兒都不能去,再說他現下也病著,你一去豈不是添亂麽?”

    當真遇上事情的時候,小皇帝還是有些超乎尋常少年的冷靜與縝密,他搖頭:“你就好好待在宮裏,這是最要緊的。”怕她置氣,又出言勸慰,“朕是陸稹帶大的,他於朕而言是長輩,他這一病朕也著實很心急,但是蕊蕊,你要先考慮自己,陸稹也定是不願意你這樣犯險的。”

    “奴婢知道,”她垂下了頭,望著眼前的片片碎瓷,陸稹染疾的消息便像是這瓷片一般,割在她心尖尖上,好容易決定敞開心扉接納他,卻又遇上這般的事情,梅蕊的聲音低低地,了無生氣,“但奴婢這樣說是有原因的,您聽完了後,興許就改主意了。”

    皇帝終究是心軟,明曉得她口齒伶俐,一旦開口便大道理數不勝數,斷然迴絕她要理智得多,但她垂首跪在自己麵前的模樣讓他狠不下心,她還救過他的命呢!小皇帝歎了口氣:“你說吧,朕聽著。”

    又怕她將腿給跪壞了,讓她起來說話,梅蕊搖了搖頭:“您讓奴婢把話說完,奴婢此番自請出宮探看護軍,一是因為護軍於您是個極為重要的人,奴婢知曉您定是心急,旁人您信不過,奴婢您總該信得過,由奴婢去替您看看護軍的情況,好讓您也安心一些。”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二是,奴婢之所以這樣求您應允,是因為此前奴婢發過天花,所以疫病奈何不了奴婢,且指不定還能從旁幫上些忙,三是,護軍此前在奴婢受傷時曾悉心照料過奴婢,奴婢去的這一趟,也算是還了護軍的恩情。”

    言罷,她傾身伏在地麵上,向小皇帝磕了個響頭:“還求您成全。”

    小皇帝盯了她許久,少年的眉目裏麵蓄滿了沉著:“你說你從前染過天花,此言當真?”

    梅蕊坦然道:“不敢有所欺瞞。”

    “既然如此,”小皇帝長籲了一口氣,“你

    便去了,也替朕看看陸稹。”他突然又換上了那副古靈精怪的麵孔,癟嘴道,“朕可擔心他了!”

    說著便上前將梅蕊拉了起來,牽著她的手向殿門走去,邊走邊道:“朕估摸著京城中也有人染病了,這次的疫病來得奇怪,就連陸稹那樣謹慎的人都中了招,朕覺得不大妙,還好你不懼這個,便替朕去看看陸稹,他是個很好的人,並不是朝臣口中的奸佞。”

    梅蕊含著笑,忍不住問道:“您便這樣相信護軍?

    “小皇帝澄澈的眼中神色格外堅定,他點了點頭:“朕不會看錯人的,父皇也這麽同朕說過,父皇也是不會看錯人的。”

    他鄭重其事地拉著梅蕊的手,認真地道:“蕊蕊,朕把陸稹托付給你了,你務必要帶著他迴來見朕,大縉江山,不能沒有他。”

    小皇帝老氣橫秋的模樣,將梅蕊逗得莞爾,但她卻也極為慎重地應了下來:“奴婢定不負陛下所托。”

    殿門到了,福三兒正在外邊候著,見著小皇帝後上來給他請安,小皇帝擺了擺手:“好了,你們快些去吧,讓陸稹養好病了再來見朕,朝中還有許多事務等著他處理。”

    說著他背手往裏走,殿內傳來他隱隱約約的聲音,帶著些稚嫩,卻又像是破土而出的芽,有著某種莫名的力量:“高喜,朕昨日的功課看到哪裏了?”

    梅蕊攥了攥手,對相候已久的福三兒道:“走吧,小福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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