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都忘了自己順口的這麽一句,沒想到卻被小皇帝和陸稹記得這樣清楚,她遲疑了片刻後開口:“迴護軍的話,確實是有這樣的事。”

    她隱約記得阿爹在某次喝醉後同她講過這樁被她阿爹私下定了的婚事,據說是長安城中的某位貴胄子弟,品貌俱佳。但他阿爹最後鬱鬱而終,未曾給過她零星半點的頭緒去尋這未婚夫君,她也懶得去攀別人高枝。

    若是尋上門後,對方不認這門親事,倒顯得是她死乞白賴的,梅蕊愛惜自己,不願折了自己的腰,這樁親事就這樣放下了。

    陸稹唔了一聲後便沒有說話,梅蕊覺得好奇,問道:“護軍為何這樣問?”

    “隻是覺得學士忠肝義膽,不知是何人有這樣的福分能夠迎學士為妻。”

    他這話再了然不過,梅蕊若還未聽懂,那便是缺了風月這根筋。她麵色漲紅,卻強自裝作很冷靜的模樣:“護軍謬讚了。”

    “不算謬讚,這是少謹肺腑之言,”他突然湊近了,甘鬆香氣充盈鼻息間,梅蕊被眼前的一片玉色晃得頭暈目眩,還有那沉沉響在耳畔的聲音,“學士怎麽臉紅了,高熱還未消退麽?”

    說著便覆手去碰她的前額,梅蕊死死咬著下唇,眼睛就定在他的喉間,光潔平滑的,像女子一般的脖頸。

    方才還在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平緩了下來,她的視線漸漸上移,看見那一截因衣袖滑落而露出的手腕,玉石般的質感,連帶他覆住前額的手都是冰涼。

    “承蒙護軍關懷,要好上許多了。”

    大起又大落,她覺得有些累,閉上眼卻似是還能瞧見陸稹的眉眼,初見時的涼薄,月夜下的含情,她心口堵得慌,腰一挺就往被褥中縮下去。陸稹要來扶,她沒力氣推開他,隻能任由他的手攔在腰後,又輕又柔,像是拂過陽春三月的柳。

    她慌忙提高了聲兒:“護軍!”

    “嗯?”他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學士怎麽了?”

    梅蕊在心裏成千上百次地提點自己,他不過是個宦官,算不得男人,可被他碰過的地方向撩起了火,燒得她膽戰心驚,她閉緊了眼不願去看他,生怕又被他的皮相給惑去了心智,硬聲硬氣地道:“奴婢有些累了。”

    “累了是應當的。”他對她聲音裏的抗拒視而不見,十分體貼地替她掖好了被角,“那學士好好休息,我走了。”

    陸稹的腳步聲很輕,不急不緩地走遠。好像從未見到他失

    態的場麵,哪怕是那日在祭壇之上麵臨突如其來刺殺,他也鎮定自若,梅蕊抬起手來碰了碰左肩,那一刀砍得可是真狠,存了心想要小皇帝的命,若是她沒有擋上去,那會發生什麽?

    她突然打了個哆嗦,會不會陸稹本來便是不想救小皇帝的,她卻成了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攪和了他的好算盤,他才拿這幅麵貌對她,想讓她醉死溫柔鄉中。

    但算來算去,陸稹並不像是那樣利欲熏心的弄臣。若殺了小皇帝,那他隻有另立新皇,懷帝是個不大近女色的皇帝,除卻太子外再無其他子嗣,襄王野心勃勃,恭王隱世已久,皆不是傀儡皇帝的料。

    她的一顆心才算是安放下來,白日裏平白失了那樣多的血,渾身都是酸軟無力的,縱使整日近乎都在睡眠中,但似乎怎麽睡也睡不夠。接連下來的幾日都是如此,過了五日之後才算好些,精神也要較前日裏好上許多,也能下床走動了。

    醫女替她換好了左肩與右手上的藥,懷珠就湊過來給她整理衣領,一邊理一邊心疼地皺起了眉:“蕊蕊,疼麽?”

    敷藥的時候自然是疼的,梅蕊笑著道:“稍微有點而已,算不得太疼,你這幾日都在這裏陪著我,榮太妃那裏的差事怎麽辦?”

    懷珠滿不在乎:“護軍替我在太妃那裏告了假,我就隻管伺候你就是了。”

    梅蕊剜了她一眼,將她的手推開,別過臉:“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怎麽就成了伺候我了,我不樂意你伺候,你哪兒得閑哪兒去罷。”

    “噯噯噯,好蕊蕊,”懷珠黏了上去,捧著她的手吃吃發笑,“我這同你說著頑哪,再說了,你現下病著,我可不得照顧你麽?趕明兒我也救駕負傷,你也會同樣巴心巴肝地來照顧我的,是不是?”

    “你就會拿這個來打趣我,”梅蕊沒好氣地看著她,殿中沒旁的人,她也將這兒當做了掖庭的那間小屋子,讓懷珠坐到床榻上來,“我當時瞧著刀尖便覺得不妙,下意識就擋了上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算是頓悟禪意了,若不是救了陛下,我能躺上麟德殿的床榻?能一連休息這樣多天,遊手好閑地什麽事兒都不用管?我呀,這叫因禍得福。”

    懷珠哼了聲:“是你看得開,傷筋動骨一百日,你豈不是要在床上呆三個多月?也好,那時初夏荷花開了,我能采了荷葉給你熬粥喝。”她突然壓低了聲問道,“說起這個來,陛下說了要賞你什麽了嗎?”

    梅蕊搖頭:“哪兒能呢,陛下這幾日也驚魂未定的,

    我總不能開口向陛下要吧。”她眉頭蹙了蹙,“況且,我也並非是想要討賞才救的陛下。”

    “噯呀,我省得,你是大善人,心懷天下……”

    懷珠拉長著聲氣,梅蕊搡了她一把,哭笑不得:“還能不能夠了?”

    “什麽能不能夠?”

    小皇帝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懷珠騰地就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立在床邊,梅蕊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下床趿了些對小皇帝行禮:“給陛下請安。”

    “蕊蕊你傷還沒好呢,”小皇帝一把撐住了她,想要牽她的手又發現她手被裹在紗布裏,隻露出了一小截指尖,他隻能很失落地捉起了梅蕊的食指,將她往榻上引,邊走邊說,“陸稹將刺客的底細都查出來了,他們膽敢傷害蕊蕊,朕絕對不會輕饒的!”

    陸稹就跟在小皇帝身後,梅蕊迴首瞧了他一眼,被他嘴角的笑驚豔得恍惚,反應過來時已被小皇帝拉得坐在了床沿上,小皇帝笑得和顏悅色:“蕊蕊呀,你想要什麽獎賞?”

    說什麽來什麽,梅蕊朝懷珠那裏瞧了一眼,懷珠努努嘴,滿臉的古靈精怪,逗得梅蕊抿起笑來,對小皇帝道:“奴婢不求賞賜,您沒事便好。”

    “這可不行呀!”小皇帝眨了眨眼睛,“蕊蕊立了大功,朕要好好賞你!不能推拒,你推拒便是抗旨。”

    連抗旨這樣的名頭都祭出來了,梅蕊自然是應下了,想著不如讓小皇帝將懷珠的品階提一提,月俸高一些,好讓她快些攢足前給她弟弟娶媳婦兒,便笑道:“那奴婢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樂嗬嗬地道:“朕覺得陸稹很好,蕊蕊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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