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這會兒頭昏腦漲的,有些糊塗,她聽了陸稹的話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是啊,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帳頂上的那朵芙蓉開得繁盛,像爛漫的春光映入眼簾般,她想到的卻是方才那一片落在他肩頭的天光,聲音輕飄飄地:“護軍覺得我是為什麽呢?”

    這問題陸稹在事發後便在想,琢磨到現在也不得其解,他嘴角略略向下壓了壓:“我在問學士你。”

    “許是為了財,又許是為了人,”她躺在床榻間,烏發散開來,眼波流轉,“護軍覺得我是為了什麽,那便是為了什麽罷!”

    他覺得她似乎是有些不對,與平日的謹慎相較起來要放肆許多,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麵上浮著病態的紅暈,陸稹抬手覆上她的額頭,果然燙的厲害。

    她是燒糊塗了,連自己身上的傷都顧不得,掙紮著要起身,卻疼得連連抽氣,陸稹避開了她的傷處將她按迴床上,皺眉:“別鬧。”

    語氣裏不知怎麽地沾染上了寵溺,這一點連陸稹自己都未曾發覺,梅蕊倒是聽他的話安分了下來,嘟囔著不知說些什麽,殿中四下無人,陸稹側耳去聽,隻聽得斷斷續續的語句,連不成話來。正要坐迴去時,視線往下一覷,便覷見了她精致的鎖骨。

    因肩上有傷,是以方才是醫女替她脫下了之前染血的衣服,包紮了傷口後又換了新衣,領口未曾遮嚴實,白皙的肌理就這麽映入他眼中,那鎖骨下還生了顆紅砂,雪中的紅,格外誘人。

    陸稹眼中的神色暗了暗,她的低語又響在耳畔,像是怕被發現一般,他猛地抽身而去,靜了片刻後覺得身後沒動靜,才緩緩轉頭,她還是躺在那裏,嘴裏一疊疊的聲,是喊著要喝水。

    她與他之間是有淵源的,陸稹起身去替她倒了一杯水迴來,躬下身輕輕用手扶著她的後頸,將杯口貼上了她的唇。她還有些意識,兩片幹涸的唇貼上杯口後自發地小口啜了起來,陸稹很有耐心地喂了她小半杯,看她眉頭擰起,便又慢慢讓她躺了下去。

    望著她的時候似乎很容易出神。

    陸稹正將杯子放迴桌上時福三兒從外麵進來了,對他請安後,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外麵有個宮女,哭鬧著要見梅蕊姑姑。”

    他把眉一鎖:“誰?”

    “她說她叫懷珠。”

    懷珠,陸稹想起了這個名字,似是與她同住的那個宮女,二人很是情深,他轉頭看了看躺在床榻間的人,若有

    所思地頷首:“我知道了,出去看看。”

    一出門便見著哭紅了眼的宮女站在階下,他漠然站在白玉階前,看著懷珠,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懷珠自打聽到梅蕊出事的消息便慌了神,什麽規矩都顧不上了,聽說梅蕊被安置在了麟德殿,想也不想地就跑了過來,卻被森嚴的禁衛給攔在了外邊,說是護軍有令,閑雜人等不允入內。

    她差點就要往那些長得都差不多的禁衛們的刀口上撞了,他們要是不讓她進去看蕊蕊,她就死給他們看!正是這個當口,那傳聞中的護軍大人便從殿內走了出來,寬袖大裾,就站在那裏背手將她看著,好不威風。

    懷珠哪裏管的這麽多,她膝下沒有黃金,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撞得她膝蓋生疼,但聽說蕊蕊身上給那些刺客砍了十來刀,刀刀都是要害,和蕊蕊的疼比起來,這一點又算得了什麽。不作那威武不能屈的君子,她又俯首給陸稹磕了幾個響頭,哽咽道:“奴婢與梅蕊姑姑情比金堅,還請護軍讓奴婢進去見梅蕊姑姑最後一眼。”

    陸稹聽得眉頭皺起,什麽情比金堅,什麽最後一眼。他看著將身子都伏在了地麵的懷珠,淡淡道:“你拿什麽來證明你與她交好?”

    懷珠被噎了一下,這也需要證明麽,這位護軍大人實在是離譜,她斟酌了片刻,毅然迴道:“憑奴婢與她抵足而眠的關係。”

    饒是陸稹再內斂,也被她驚得愕然,福三兒在一旁已忍不住笑了,陸稹緩了片刻後才道:“帶她進去吧。”

    “謝護軍大恩!”懷珠突然覺得陸稹也沒那麽麵目可憎,細細看起來倒有些風姿俊朗,但單憑這樣她也是不同意蕊蕊跟了他的。懷珠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膝頭的灰,提裙便要往裏走,經過陸稹旁邊時又聽他說道:“她隻是受了傷,並非強弩之末,進去後安靜一點,不要吵醒了她。”

    留下因驚詫愣在原地的懷珠,陸稹揚長而去,他還要去審問那幾個被關押在刑房的刺客,不能一直守著她,想來若是她醒了後能瞧見親近之人,心境大抵也會好上幾分。

    懷珠愣愣地看著陸稹走遠,迴過神來時福三兒堆著笑的一張臉就在她眼前,她皺了皺眉:“這位公公,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福三兒想起太液池那一夜,連忙拿袖擋了臉,一聲低咳:“你認錯人了,我們並不曾見過的。”

    說著向殿內打了打袖麵:“懷珠姑娘,請吧。”

    陸稹進了南衙的刑房,梅蕊昏睡了半日,他是見著她

    醒了後才過來了,手下的親衛見他來後忙著朝他行禮,他背著手往刑房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那幾個人招供了麽?”

    親衛搖頭,道:“不曾,嘴巴嚴得很。有幾個口裏藏了毒,被屬下發現了,連牙一起都給拔了下來,不然準服毒自盡了。”

    “想死?”陸稹勾了勾唇角,在陰森的刑房間顯出殘忍的意味來,“死這樣容易的事情,怎麽能便宜了他們。”他睨了身旁人一眼,“我給了你們半日,竟還未招供,是要我親自去審?”

    親衛被他的笑驚得後背發涼,埋下頭:“是屬下辦事不力,請大人責罰。”

    陸稹卻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徑直繞過陰冷潮濕的走廊,刑房的門是古舊的,上麵不知沾染了曆代多少罪人的血,親衛替他推開了門,他慢慢踱了進去,裏麵揮著倒刺鞭的獄卒瞧見了他,裏麵停下了手上的活計,側跪著向他行禮:“見過護軍。”

    他示意他們起來,早晨行刺的人籠統有三名,其餘的筮師卜者都被關押在另一間牢房中,每人渾身上下都是傷,或是被鞭打,或是被烙燙,肋下的琵琶骨都被倒鉤穿透,血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在這肮髒汙穢間顯得格外矜貴,瑩瑩白璧般輝然生光,看向人犯時的神情卻見不到嫌惡,反有戾氣在他眼底一掠而過。

    陸稹接過獄卒遞來的一把小刀,人犯因整整半日的拷問早已幾近虛脫,他偏了偏頭,便有獄卒抬著裝了鹽水的木桶,猛地朝人犯身上潑去。傷口被鹽水刺得辣痛,人犯霎時清醒,一柄亮白的刀麵便抵在了他的下頜上,吃力地抬起眼,隻能瞧見那人遮掩得一絲不苟的領口與無暇的下頜。

    握刀的手稍稍用力,刀刃便嵌入了肉中,人犯早受過了諸多刑罰,這一點小傷小痛算不得什麽,張狂開口:“陸閹,老子隻恨未曾取你的狗命,是不是身上缺了塊東西,身手也要快上許多?老子那一刀你可躲得夠快的啊!”

    他嗓音渾濁不清,像是喉間含著血水,果然在下一刻和著口痰便吐向陸稹,襟前的纏枝蓮被穢物模糊了原本的精細,人犯大笑:“什麽狗屁護軍!我呸,還不是個沒根兒的東西,下賤玩意兒,以前爬上龍床的時候怎麽不見得你這樣高貴?現在老皇帝撒手人寰了,是不是還準備著爬上小皇帝的床啊!”

    刑房中的人聽得一身冷汗,某些流傳於隱秘角落的話被堂而皇之地曝露在前,更叫人膽戰心驚。

    陸稹神色晦暗,手上往前一推,刀尖便直端端插進人犯的喉中,人犯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鮮血噴湧出來濺在他的下頜,猶如替那張冠絕的麵容點上一點朱砂,魅惑而妖冶。聽著人犯破鑼般的嘶吼卻道不出清晰的一個字,他嘴角一勾:“聽過炙肉片麽?”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潔白的帕子,擦去了臉上的血跡,又順帶將手上拭淨後,向旁邊招了招手,便有獄卒再替他地遞上了一把刀,刑房中的烙鐵被燒得火紅,他用那方帶著血的帕子擦拭著刀刃,漫不經心地道:“牽上來。”

    一隻狼狗被人緩緩從外牽了進來,被綁在刑架上的三人都睜大了眼睛,他再度走近了那喉間被插了匕首,還不斷向外淌著血的人犯,修長幹淨的手持著小刀,從那人的麵上,緩緩地割下了一片肉。

    森白的顴骨與鮮紅的血肉隨著肉片的剝落而暴露在刑房潮濕的空氣中,就連人犯的哀嚎也變得猙獰可怖。

    那神仙般的人用刀麵端著那一片麵皮肉,緩緩走到了烙鐵旁,俯下身去,火光將他無可挑剔的側顏照亮,他噙著笑,微垂的眼中映出的是陰冥鬼蜮。

    才切下的肉片被烤熟,他手腕一翻便甩在了狼狗麵前,饑餓已久的狼狗卷舌一舔就將肉片吞下,不知饜足,前爪撐在地上,衝著陸稹汪汪兩聲,拚命搖著尾巴,等待著接下來的喂食。

    “真是喂不乖的狗。”陸稹輕笑,他是地獄來的修羅,披著溫潤俊美的皮相,踩著白骨走到如今,到底掩不了手上的累累殺孽。

    之前的那個人犯早已隻有進的氣,不見出的氣,他眯起眼來,瞧向另外兩個人犯,慢條斯理地比著刀尖,“那麽,接下來是割哪一片肉好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禦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少夷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少夷君並收藏禦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