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馳騁狂奔讓我已經沒有了任何一絲那種做賊心虛的表現,因為我此刻隻想在這朦朧且漆黑的雨夜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此刻行蹤飄忽神秘莫測的曹操。


    漆黑夜空中飄下來那無數細如牛毛的春雨,那在無數百姓眼裏如鹽油一樣精貴的春雨!此刻卻讓我渾身都陰綿無比,臉上那些濕潤的液體也不知是何物,或是這綿厚朦朧的細雨,或是這馬不停蹄的密汗,又或是那心急如焚的焦淚!


    我終於來到了衛茲那棟最後的新家道路前,他的家根本不用尋覓也不用問路,因為道路兩旁那慘白幽蕩的魂幡,已經為所有前來拜會的賓客提供了最醒目的指引。


    衛茲的新家可就比大魚的新家氣派多了,畢竟衛茲可是正兒八經的將軍,而且他還是陳留衛氏集團的法人代表。


    但我此刻卻沒有任何心情去欣賞衛茲的新家,我心裏同樣為他的突然遭遇感到悲傷並為他哀悼!可我此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旦延誤片刻我可能就要為我們所有人哀悼了!


    正在不斷迎接著那春日裏朦朧又淅瀝且代表無限希望與生機勃勃的衛茲新家,其門前卻躺著一具服飾綾羅華美隻見表象便知其貴不可言的行屍走肉——心如死灰的曹操!


    曹操又哀如腸斷的喝得爛醉如泥!他已經不醒人事的躺在衛茲門前,他的錦袍沾滿了腥臭的淤泥,他的身體彌漫著濃烈的醬香,他的胸前馱掛著醉吐的汙穢,他的眼角殘留著結垢的淚痕,他的心靈承載著沉重的哀傷,他的靈魂卻被無數殘缺的亡魂、冤魂、戰魂正在奮力拖拽著,誓要將他也拉入那個恐怖的幽暗深淵!


    我現在隻能將他身上沾染的那些淤泥和胸前吐滿的汙穢,還有那滿臉的目眵與淚痕,一點一點的為他擦拭幹淨,可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幫他甩開那些慘叫哀嚎的殘魂。


    我沒有真去將未來恢宏一生的魏武帝,用草原上卑賤簡陋的羊皮繩束縛起來,因為既不配也不需要了。我讓黑風趴下來,將宛若一具近逝屍身般的曹操,搬運到了黑風的背上,讓黑風馱扶著我們一步一步向陳留河界駛去。


    我看著渾身酒氣爛醉酣睡的曹操,心裏卻冒出萬千不同的思緒——“解鈴還須係鈴人”、“醫者難救患死心”……


    但我好像都想不出自己能有什麽辦法喚醒曹操的靈魂,我不是什麽奇人,也不是什麽月光女神選定的人,我更不是小說裏那些人間的神靈!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並不能幫上此刻的曹操,一切還是隻能靠他自己,但我必須讓他徹底睜開眼,看清東漢的末路,看清百姓此刻於亂世中的疾苦!


    如今不論曹操,他到底是治世之能臣,還是亂世之奸雄,但他絕對不能是現在這個一蹶不振的狗熊!


    …………


    折騰了許久,天已微亮魚肚白,我坐在陳留橋邊,而曹操則匍匐在黑風趴著的背上。


    淅淅瀝瀝的春天精靈們一整晚都在辛勤的播撒著希望與生機,直到天明,它們才漸漸疲憊不堪的鑽迴天空中那灰暗厚實的被窩裏,養精蓄銳去為下一次辛勤播撒而準備。


    雨後的陳留河不斷吹襲出一陣一陣涼風,拂過我疲憊且濕潤的臉頰,還帶起一團一團灰白朦朧的濃霧將石橋與兩岸河畔緊緊的包裹。


    此刻陳留河景,雖宛若一道人間仙境之橋,卻透著一股蒼涼悲壯之感!


    石橋的一頭,是陳留郡那短暫和平、安逸、幸福的春天,可它卻被迷茫濃霧掩蓋,讓人無法看清陳留如今的虛實狀況。


    石橋的另一頭,是那個原來商旅集聚的小集市,而今流民借宿的貧民窟。貧民窟後麵的那條百年古道也被濃霧籠罩,也讓人無法瞧見河內如今的民生凋敝。


    貧民窟後麵又斷斷續續稀稀拉拉的湧出一些淒慘流民擠進了這座——我眼中的貧民窟——百姓眼中的希望島。


    貧民窟裏又有三三兩兩連綿不斷的貧苦流民邁上了這座,通往何方已被迷霧掩蓋的石橋。他們咬牙忍住饑渴難耐,他們繃緊全身抵抗寒冷,他們不畏艱難的向著陳留郡砥礪前行。


    才短短過了幾日,如今再來陳留石橋,我卻——再沒有看到這條石橋上,有以前看到的那些,架著馬車牛車,馱負糧資,拖家帶口,趕往陳留的百姓。


    我心急如焚來迴掃視!


    卻更尋覓不到那些——或抱著小孩的婦人與未及出嫁的姑娘;或被攙扶著的垂垂老朽與無牙老嫗;或那懷中嗷嗷待哺的孩提之童;或那路上被牽慢行的黃口小兒;甚至連豆蔻妙女與束發少年都難以找到尋到見到看到!


    如今陳留石橋似乎已經被,某些極其神秘的——不可名狀,不可直視,不可理喻,不可言說——的東西,製定了某種——擁有神秘偉力的規則!


    因為整個石橋上隻有——弱冠之年到不惑之年的男子,行走在這座蒼老沉重的石橋!


    而石橋上,那各式各樣的流民勞力,卻又一次驚奇的統一——他們無一不是:麵黃肌瘦,眼神空洞,如喪考妣,宛若行屍,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樣子。


    若非說他們有什麽不一樣,那可能就隻有那張臉上或嘴巴的不一樣——


    他們或是嘴臉都沾滿了或新鮮的血汙、或烏黑的血跡;他們或是嘴角都掛著濃厚的白沫;他們或是嘴上都泛著殘留的青汁。


    更甚者滿張嘴、滿張臉都沾染了不同的東西,有黃白,有鮮紅,有暗紅,有青綠,有青黃,有褐棕,有烏黑。讓人僅僅是看著他們臉上嘴上這些汙漬痕跡,就會因為其饑餓中所食之物,而感到令人發指觸目驚心!


    ………………


    而當我再迴過頭看到——穿著綾羅綢緞錦袍華服、吃著山珍海錯美味佳肴、喝著青州從事瓊漿玉液、仍在不醒人事香甜酣睡的曹操,我腦子裏湧現出極強的難受感——得知巨大錯付後那種強烈失落感!


    如果這個時候的曹操,敢再一次喊出那句最經典的台詞——城中可有妓女唿?


    哪怕,他隻是在說醉話、夢話,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用身上這把後世才有的合金小刀,將這個遺臭萬年的人妻曹,捅上三百六十五刀,刀刀避開要害!!!再把他的結腸頭綁在黑風蹄子上,而他的就綁在這石橋墩上,最後讓黑風使出吃奶的勁狂奔,讓他好好體驗一下樂六·李初十當初,為了救他這個混蛋和曹洪而所遭受的殘忍痛苦。


    隻是現在,曹操仍然還在黑風的背上睡得如此香甜,真是讓我越看越氣,真想唿他兩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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