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謊言的繈褓
諸界行：萬界坤輿作俠歌 作者：酬鷹振鷺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初信者們聽從了第一位信徒的建議，他們沒有向神使禱告，也沒有向偉大的純白之鳥祈求額外的饋贈。
人們隻是麵朝著那位來自神國的代行者，像看著一位親切的長輩，如同一名孩子那樣，向他投以或懇切，或迷惘，或悲傷的目光。
人們並不總是隻會講述自己的苦難，他們更願意，也更希望講述一些值得欣喜的事情，那些細碎的喜悅如同透過烏雲的斑駁陽光。
那才是他們活著的意義。
然而無論是家長裏短，亦或是人間疾苦。
神使都微笑著聆聽，他的同伴們也都駐足記錄。
——安霍·托法納《純白之歌》
…………
孔墨站在教堂中，聆聽著一位又一位百姓的訴說。
“神使，我的妻子馬上就要臨盆了，如果您能為我將要降生的孩子起個名字，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
一名年輕人衝著孔墨拱手一禮，現在的他們做出這個禮節已經是顯得尤為熟練了。
然而孔墨卻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後求助似的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王軒。
“稍等，孔顧問……”隻見王軒拿著自己的筆記本勾勾畫畫，而後猛然抬起頭來，衝孔墨說道：“先試試這個。”
隨後便湊到孔墨耳邊，低聲說道：“ma te sfwe，a wei yi ！”
緊接著孔墨聽話地點了點頭，輕咳一聲，憑借自己強大的記憶力對眼前的這名年輕人複述道：“ma te sfwe, a wei yi ！”
“感謝神使！感謝神使！”
隻見這名年輕人立刻熱淚盈眶，不住地衝著孔墨行禮，而後萬分激動地躬身拜別，從他轉身離開的急促步伐來看，像是要趕緊迴家去告訴妻子這個好消息。
而孔墨則全程麵帶著十足誠懇的微笑，目視著他的離去，眼見下一位村民還未上前，他趕緊低聲衝王軒說道。
“王軒兄弟，這句是什麽意思？”
就看王軒用筆在筆記本隨手一勾，頭也不抬地答道：“sa hei……嗯，似乎是一個專門用來指代孔顧問你的詞語，暫且不清楚具體意思，而在它前麵的ma fei te le……是感謝的意思。”
“總之，我們應該迴答對了！”王軒這才抬起頭來，衝著孔墨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之前我跟他的對話呢？”
孔墨頷首，接著問道，他不想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隻停留在同僚的幫助下，或是簡單的一知半解。
學無止境，言語作舟。
“那名年輕人說……sa hei能不能幫他將要出生……的孩子，取名，並說如果你答應，這將是他一生的榮幸。”
王軒點點頭，放下筆，用手指在筆記本逡巡著，為孔墨答疑解惑，也是為自己加深了解，鞏固知識。
“然後咱們迴答的是，好的，這也將是我的榮幸！”
“哦——”孔墨聞言立即點了點頭，“這倒沒什麽錯，可我對這個世界的起名習慣一概不知啊！”
“沒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問問老百姓們的名字。”王軒說罷笑了笑，“保證不會讓孔顧問你爽約！”
“如此甚好！”孔墨亦是笑道。
就在兩人低聲交談的當口，下一位村民已然立在了孔墨的身前。
這是一位老者，是這個村子中為數不多的幾位年老者之一，隻見他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需要在旁人的攙扶下才能站穩。
一般像這樣的老人或者孩子，全部都會被外事部的工作人員們從隊列中請出，讓他們去教堂的座椅上休息。
然而這位老者卻是個例外，他拒絕了外事部甚至外勤組的攙扶，堅持要一路站到孔墨的麵前。
於是孔墨趕緊暗暗打出兩道真氣，守衛在了老者的身體兩側，為他提供支撐。
“神使，偉大的純白之鳥的使者……”
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翻湧著萬分的激動，他老邁的身體可以感受到拱衛在自己身旁的力量，那股力量讓自己的身體都不再虛弱發顫。
於是他幹脆一把丟掉拐杖，衝著孔墨拱手一禮。
渾濁的雙眼轉動，飽經風霜的麵龐隻是虔誠地注視著這位突然出現在人們麵前的救星。
“偉大的神使，偉大的純白之鳥，我此刻立於您的殿堂前，原本有許多話要說，原本有許多心願要講，可我年歲將近……”
“再多的福祉我也已經沒有時間消受，再多的傾訴我也已經沒有時間整理。”
“而現在站在這裏，您的信徒能夠看到您的麵容，就已經了卻了心願！”
“隻希望我的後輩們在您的庇佑下，能夠遠離曾經的困苦，不經曆和我一樣的人生！”
孔墨雖然聽不懂多少，但卻能聽出其中的情真意切，於是，他依舊笑著點了點頭。
年老的信徒再次拱了拱手，仁慈的微笑永遠留在了他的心間，而後心滿意足地撿起自己的拐杖，轉身就要離去。
“稍等。”
卻在這時，孔墨忽然出聲攔住了這位老人，隻見他仔細聽完了旁邊王軒的話語，而後鄭重地問道：“您叫什麽名字？”
老人瞪大雙眼，滿眼不可置信地迴過來頭來，而後頗有些欣喜若狂：“凱爾，凱爾·拉塞特，偉大的神使！”
“kaier lei sei ti……”
隻見孔墨還沒開口，王軒就已經把這個名字咀嚼了一遍，而後附耳過去，低聲衝孔墨念叨了一通。
“祝您身體健康，凱爾·拉塞特！”
隻見凱爾用力地點了點頭，而後毫不猶疑地躬身說道：“有了您的祝福，我肯定會在餘下的日子裏一直健康下去！”
“而到了一切順利結束的時候……”這名老人目露希冀地喃喃道，“我將前往神的國，與您再一次交談，到了那時，我將如同孩童一般，向您傾訴一切。”
孔墨注視著他高興的神情，尋思這反應應該對吧？嗯……應該對。
於是他便點了點頭，目視著這位老人又恭敬地行了一禮，在他人的幫助下蹣跚離開。
“這個詞是……sa cyi？和sa hei有什麽關聯嗎？”
而站在孔墨身旁的王軒聽完老者的話則是神色一變，眉頭緊鎖。
“sa……”隻聽他喃喃自語，仔細地將筆記本翻了又翻，甚至都沒來得及給孔墨翻譯剛才那位老者說的話。
“sa hei以及onf tuono，總覺得這兩個詞的意思要遠比我想象的深遠……”
語言學的學者緊皺著眉頭，感覺自己快要觸碰到一切的真相了。
“小軒！”
就在這時， 正在一旁的桌案上整理信息的唐風突然大聲喊道。
“怎麽了，老師？”
王軒循聲看去，就看見唐風從桌上拿起一本造型古樸的書籍快步走來。
“有眉目了，一切的一切都有眉目了！”
沉穩的外交官此刻興高采烈，就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這是……
孔墨與立在一旁的外勤組眾人皺緊了眉頭，總覺得唐風手裏的那本書似乎有點熟悉……
對了！孔墨眉頭一豎。
是那些被自己繳械的人手裏拿著的書，他在斬殺那個領頭人的時候也看見過！
“這是……”王軒趕快衝著自己的老師迎了上去，一看那本書也是眉頭一皺。
“一位老鄉給送來的。”唐風大笑著，沒有多提，而是飛快地在他麵前翻開書本的一頁，指著一行字。
“你看看，這裏寫的什麽。”
“de wtue xi bei sa……”
“在……光明希貝？應該可以這麽念，sa？怎麽這裏也有這個單詞。”
“先別管它，先念念後麵的！”唐風搖搖頭，緊接著說道。
“for ys……因為他的籠罩使得我們不墮落於暗之國？”王軒眉頭一豎，“這口吻……怎麽……這是宗教用書？！”
下一刻，他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
“沒錯！”唐風猛地點點頭，而後指著書皮封麵上的幾個燙金大字，“光明書！光明神希貝！”
“所以……sa,sa是神明的意思！”王軒眼神中似有明悟，喃喃自語。
而後就見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一同瞅向了孔墨！
而孔墨則是汗毛一豎，避開他倆那令人發毛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同僚們。
“朋友們，這什麽神啊之類的，你們聽明白了嗎？”
正在看戲摸魚的外勤眾人就離著幾人不遠，自然聽得也是清清楚楚，隻見周文山捏著下巴，搖頭晃腦：“真相隻有一個！”
“唉——這下一切都明朗了，原來是被人當神仙拜嘍——”老胡苦笑一聲，摩挲起自己的胡茬。
明朗了，老胡看向教堂中列隊的老百姓們，終於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隱隱感受到，而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究竟是什麽了！
一切都明朗了！
“神仙？！”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白川抱起雙臂，微微頷首，隨後又展顏笑道：“嘖嘖，早該想到的！”
“牛！”征九月豎起個大拇指，他身旁的常思影則是蹙著眉搖了搖頭。
“嘩啦——”
盔甲碰撞的聲音響起，正在孔墨驚詫的當口，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衝出隊伍，走到隊首，半跪在了他的麵前。
“神使大人，阿德芬妮·康洛特願意歸順於純白之鳥，請您見證我的誓言！”
盔甲碰撞的聲音再次響起，女騎士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一副清秀且潔白的麵容，五官秀麗，銀色秀發飄蕩。
是阿德芬妮，很顯然，漂亮的女騎士沒有選擇排隊。
“等下，等下，你得排隊啊！”
隨之又有喊聲與腳步聲響起，眾人抬頭一看，正是之前給自己等人帶路的老鄉！
或者說，卡羅恩。
今天可算是把卡羅恩忙壞了，作為唯一一個能看懂老胡和周文山“跳大神”的當地人，全體村民就指望著他這一根橋梁跟神使和他的同伴們交流了。
他剛剛也才完成了通知所有村民到教堂集合的任務。
這不，自己這才趕過來，老老實實地排起隊，也想等著跟自己的神使說說話。
誰知剛到教堂門口就看到一個身著鎧甲的身影大步流星著就往裏麵衝，是誰的招唿也不聽！
卡羅恩當即心一涼，撒開步子就跟著她往裏衝，想把她給攔下來，可終究是慢了一步，阿德芬妮步履如鐵，一把跪倒了神使麵前。
到了此刻，卡羅恩的心已經涼了一半，隻得放慢步子，走到了自己的神使麵前，低下了頭。
“抱歉，神使，我沒能攔下她！”
孔墨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眼前的兩人，尤其是看著那位最熟悉不過的老鄉，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牙疼。
“唐主管，王軒兄弟，該從哪開始說起好呢……”他搖了搖頭，“我好像知道具體是怎麽迴事了。”
“哈哈……唔！”
隻見周文山直接被孔墨那窘迫樣逗笑了，誰知老胡眼疾手快，一張大手直接把他的嘴死死罩住。
“唔唔唔！”
“好吧。”白川亦是看向老鄉，歎了口氣，“現在一切都連起來了。”
“看來你們已經清楚你們的的成神之路啊？”見狀，唐風撫掌，爽朗笑道。
“快別取笑我們了，唐主管。”
孔墨勉強地笑了笑，隨後隻見他沒有去管那個女騎士，而是看向了老鄉。
“我的朋友，請原諒我現在才問出這個問題，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卡羅恩聞言立刻拱手一禮，麵露激動神色：“仁慈的神使，您身後的隨行者卡羅恩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請原諒我的愚鈍，沒能領會神的語言，還要您與您的同伴們使用我們的語言！”
“神的語言？朋友，你要是領會了，就沒那麽多事了。”隻見老胡感慨萬千地歎了口氣，隨即搖搖頭。
“不必掛懷，卡羅恩……嗯……王軒兄弟……”說到這裏，基本上已經到了孔墨的所學極限了，於是他看向了王軒。
“我想問幾個問題，你幫我翻譯一下吧。”
“好。”王軒眨眨眼，好像有點明白了什麽，“沒問題！”
…………
隨著卡羅恩事無巨細地將自己在塵歌森林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悟，所想所思俱以實敘，孔墨的額頭不知怎地滾落下一顆巨大的汗珠。
“我目睹了傳說中的塵歌巨龍垂首於您的麵前，又在絕望之際目睹了您和您同伴們的仁慈，而現在，在看到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之後，卡羅恩將把自己的一生奉獻於偉大的純白之鳥！”
“原來……嗯！onf tuono是純白之鳥，是在巨龍魔法之下翻譯錯誤的“白鷺”，使者的意思是“師承”……連起來就成了被誤會的“純白之鳥的使者”。”
“看來這翻譯魔法也不是那麽的十全十美。”
了解了前因後果的王軒明白了一切，隻見他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把自己剛剛的發現記錄下來。
孔墨低頭不語，外勤眾人更是沉默不語。
白鷺門人孔墨怎麽也沒想到，隻是換了一個世界，自己的師門就變成了神仙使者的聚集地……
這不就是天庭嗎？！
自己家直接上天了！
身為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入世門派，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不會罵我欺師滅祖，隻會，隻會……笑話死我！
隻有激動不已的卡羅恩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他還在訴說。
“請原諒我擅自揣摩純白之鳥的教義，偉大的神使，但當看到您們與我所揣摩的高尚行為相一致時，我就知道自己成了這世間最幸運的家夥！”
“而現在，您身後的追隨者懇求您，能將偉大的，仁慈的純白之鳥的教義告知我等，祂的光輝理應被更多人看到！”
“是啊！尊貴的神使，這是我們唯一的祈願！”
“沒錯，卡羅恩的話語就是我們的心聲，偉大的神使！”
“希貝神為禍人間已久，我們渴求真正的神明，偉大的神使！”
教堂中的眾人行禮拜首，全都向著孔墨投以了熱切的目光。
“怎麽辦……要把真相告訴他們嗎？”
不知何時，外勤眾人已是湊到了孔墨身邊，外事部的人們也是目露正色地看向這一切。
事關信仰，這從來不是個小話題……
然而身為主事人的唐風卻神色平淡，上前對孔墨笑道：“孔顧問，不要有心理壓力，我們相信你的選擇和判斷。”
孔墨頭一次緊張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成宗做祖，裝神弄鬼從來不是自己的誌向，應當堂皇正大……
應當告訴他們沒有名為純白之鳥的神，沒有神使，更沒有神國，隻有一群正在旅途之中的探索者，普通人。
可當他下定決心，將視線同那些殷切的目光對望，他猶豫了。
他們臉上的欣喜與興奮做不得假，在這個“假神”的名號下，被這個世界的勢力壓迫了太久的普通人們看到了希望。
希望，多麽寶貴的東西啊！
自己要親手澆滅它嗎？
就在孔墨艱難地開口，想要道出真相之時，空氣之中忽然泛起金黃之色。
“請原諒我的疏忽，來自異世界的人類！”
雷霆乍響，黃金國再臨。
教堂的牆壁與桌椅在一瞬間變成了亮金之色，外勤眾人對這般場景是再熟悉不過。
摩羅麗絲的身影縮小了數倍，在這對她如同鳥籠一般的教堂中現出了身形。
金燦燦的鱗片吸收了一切陰影，完美且不可一世的形貌令凡人震懾，久久不得迴神！
“是巨龍，是傳說中的巨龍……”
“保護神使！”
隨著第一聲驚唿響起，人們如同保護蟻後的螞蟻一樣蜂擁而上，將孔墨與他的同伴們牢牢圍在了中間。
“大家別怕，這是同神使交談過的巨龍，大家不要怕！”
話是這樣說，冷汗連連的卡羅恩還是第一時間站在了自家神使的身前，張開了雙臂。
名為阿德芬妮的騎士也在一瞬間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鋒利的，閃爍著攝人寒光的劍刃直指巨龍。
摩羅麗絲沒有動作，它隻是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些形色各異的小人，隨後擺正了神色，看向了孔墨一行人。
它開口了，這次沒有使用翻譯魔法，而是就在那張龍嘴中吐出了最純正的漢語。
“各位……你們的語言真是美麗且困難，不過，學習的時間代價是值得的。”
摩羅麗絲的本體聲音婉轉動聽，就如同伴隨著叮咚作響的溪澗流水，一邊浣衣一邊歌唱的清麗女子。
外勤眾人仰起頭，上前擋在了唐風和一眾外事部人員的身前。
“這真是！”
唐風驚唿一聲，饒是見多識廣的他此刻也不由得震撼，震撼於這傳說生物的美麗。
“它要幹什麽？”
“別急別急，跟龍嘮嗑，我墨哥兒是專業的。”周文山一邊攥住懷裏的電擊槍，一邊扭頭安慰道。
“尊敬的摩羅麗絲。”孔墨上前一步，“不知您突然出現所為何事？”
“為了信仰。”金龍摩羅麗絲沉吟一聲，“為了謊言，真相無益。”
“純白之鳥的使者……哦不。”金龍搖了搖頭，“應該是白鷺門人，此刻，我已經了解了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在這段時間的觀察中，我能夠理解你們所追尋的道路，也能理解你們的道德與觀念，但，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還太稚嫩，這個世界的人類還太稚嫩。”
“他們還沒有成長到能理解你們的理念，能理解你們的思想的地步。”
“如果謊言會嗬護他們的成長，直到使他們自己從繈褓中鑽出。”
“那麽真相隻會提前撕碎他們的繈褓，讓他們過早地麵對殘酷的真理。”
摩羅麗絲如同初見一般，將自己的龍首垂下，看著孔墨，看著這些異世界的人類。
“我請求你們，異世界的人類們，讓這個世界的人類自己成長吧，在該被禁錮的時候被禁錮，在該自由的時候被自由。”
“純白之鳥此刻已經代表了真善美，在這個你們所說的假惡醜過甚的世界，祂也是你們唯一合適的旗幟了。”
人們隻是麵朝著那位來自神國的代行者，像看著一位親切的長輩，如同一名孩子那樣，向他投以或懇切，或迷惘，或悲傷的目光。
人們並不總是隻會講述自己的苦難，他們更願意，也更希望講述一些值得欣喜的事情，那些細碎的喜悅如同透過烏雲的斑駁陽光。
那才是他們活著的意義。
然而無論是家長裏短，亦或是人間疾苦。
神使都微笑著聆聽，他的同伴們也都駐足記錄。
——安霍·托法納《純白之歌》
…………
孔墨站在教堂中，聆聽著一位又一位百姓的訴說。
“神使，我的妻子馬上就要臨盆了，如果您能為我將要降生的孩子起個名字，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
一名年輕人衝著孔墨拱手一禮，現在的他們做出這個禮節已經是顯得尤為熟練了。
然而孔墨卻是茫然地眨了眨眼，而後求助似的看向了站在自己身旁的王軒。
“稍等，孔顧問……”隻見王軒拿著自己的筆記本勾勾畫畫，而後猛然抬起頭來，衝孔墨說道：“先試試這個。”
隨後便湊到孔墨耳邊，低聲說道：“ma te sfwe，a wei yi ！”
緊接著孔墨聽話地點了點頭，輕咳一聲，憑借自己強大的記憶力對眼前的這名年輕人複述道：“ma te sfwe, a wei yi ！”
“感謝神使！感謝神使！”
隻見這名年輕人立刻熱淚盈眶，不住地衝著孔墨行禮，而後萬分激動地躬身拜別，從他轉身離開的急促步伐來看，像是要趕緊迴家去告訴妻子這個好消息。
而孔墨則全程麵帶著十足誠懇的微笑，目視著他的離去，眼見下一位村民還未上前，他趕緊低聲衝王軒說道。
“王軒兄弟，這句是什麽意思？”
就看王軒用筆在筆記本隨手一勾，頭也不抬地答道：“sa hei……嗯，似乎是一個專門用來指代孔顧問你的詞語，暫且不清楚具體意思，而在它前麵的ma fei te le……是感謝的意思。”
“總之，我們應該迴答對了！”王軒這才抬起頭來，衝著孔墨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之前我跟他的對話呢？”
孔墨頷首，接著問道，他不想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隻停留在同僚的幫助下，或是簡單的一知半解。
學無止境，言語作舟。
“那名年輕人說……sa hei能不能幫他將要出生……的孩子，取名，並說如果你答應，這將是他一生的榮幸。”
王軒點點頭，放下筆，用手指在筆記本逡巡著，為孔墨答疑解惑，也是為自己加深了解，鞏固知識。
“然後咱們迴答的是，好的，這也將是我的榮幸！”
“哦——”孔墨聞言立即點了點頭，“這倒沒什麽錯，可我對這個世界的起名習慣一概不知啊！”
“沒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問問老百姓們的名字。”王軒說罷笑了笑，“保證不會讓孔顧問你爽約！”
“如此甚好！”孔墨亦是笑道。
就在兩人低聲交談的當口，下一位村民已然立在了孔墨的身前。
這是一位老者，是這個村子中為數不多的幾位年老者之一，隻見他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需要在旁人的攙扶下才能站穩。
一般像這樣的老人或者孩子，全部都會被外事部的工作人員們從隊列中請出，讓他們去教堂的座椅上休息。
然而這位老者卻是個例外，他拒絕了外事部甚至外勤組的攙扶，堅持要一路站到孔墨的麵前。
於是孔墨趕緊暗暗打出兩道真氣，守衛在了老者的身體兩側，為他提供支撐。
“神使，偉大的純白之鳥的使者……”
老人沙啞的聲音響起，翻湧著萬分的激動，他老邁的身體可以感受到拱衛在自己身旁的力量，那股力量讓自己的身體都不再虛弱發顫。
於是他幹脆一把丟掉拐杖，衝著孔墨拱手一禮。
渾濁的雙眼轉動，飽經風霜的麵龐隻是虔誠地注視著這位突然出現在人們麵前的救星。
“偉大的神使，偉大的純白之鳥，我此刻立於您的殿堂前，原本有許多話要說，原本有許多心願要講，可我年歲將近……”
“再多的福祉我也已經沒有時間消受，再多的傾訴我也已經沒有時間整理。”
“而現在站在這裏，您的信徒能夠看到您的麵容，就已經了卻了心願！”
“隻希望我的後輩們在您的庇佑下，能夠遠離曾經的困苦，不經曆和我一樣的人生！”
孔墨雖然聽不懂多少，但卻能聽出其中的情真意切，於是，他依舊笑著點了點頭。
年老的信徒再次拱了拱手，仁慈的微笑永遠留在了他的心間，而後心滿意足地撿起自己的拐杖，轉身就要離去。
“稍等。”
卻在這時，孔墨忽然出聲攔住了這位老人，隻見他仔細聽完了旁邊王軒的話語，而後鄭重地問道：“您叫什麽名字？”
老人瞪大雙眼，滿眼不可置信地迴過來頭來，而後頗有些欣喜若狂：“凱爾，凱爾·拉塞特，偉大的神使！”
“kaier lei sei ti……”
隻見孔墨還沒開口，王軒就已經把這個名字咀嚼了一遍，而後附耳過去，低聲衝孔墨念叨了一通。
“祝您身體健康，凱爾·拉塞特！”
隻見凱爾用力地點了點頭，而後毫不猶疑地躬身說道：“有了您的祝福，我肯定會在餘下的日子裏一直健康下去！”
“而到了一切順利結束的時候……”這名老人目露希冀地喃喃道，“我將前往神的國，與您再一次交談，到了那時，我將如同孩童一般，向您傾訴一切。”
孔墨注視著他高興的神情，尋思這反應應該對吧？嗯……應該對。
於是他便點了點頭，目視著這位老人又恭敬地行了一禮，在他人的幫助下蹣跚離開。
“這個詞是……sa cyi？和sa hei有什麽關聯嗎？”
而站在孔墨身旁的王軒聽完老者的話則是神色一變，眉頭緊鎖。
“sa……”隻聽他喃喃自語，仔細地將筆記本翻了又翻，甚至都沒來得及給孔墨翻譯剛才那位老者說的話。
“sa hei以及onf tuono，總覺得這兩個詞的意思要遠比我想象的深遠……”
語言學的學者緊皺著眉頭，感覺自己快要觸碰到一切的真相了。
“小軒！”
就在這時， 正在一旁的桌案上整理信息的唐風突然大聲喊道。
“怎麽了，老師？”
王軒循聲看去，就看見唐風從桌上拿起一本造型古樸的書籍快步走來。
“有眉目了，一切的一切都有眉目了！”
沉穩的外交官此刻興高采烈，就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般。
這是……
孔墨與立在一旁的外勤組眾人皺緊了眉頭，總覺得唐風手裏的那本書似乎有點熟悉……
對了！孔墨眉頭一豎。
是那些被自己繳械的人手裏拿著的書，他在斬殺那個領頭人的時候也看見過！
“這是……”王軒趕快衝著自己的老師迎了上去，一看那本書也是眉頭一皺。
“一位老鄉給送來的。”唐風大笑著，沒有多提，而是飛快地在他麵前翻開書本的一頁，指著一行字。
“你看看，這裏寫的什麽。”
“de wtue xi bei sa……”
“在……光明希貝？應該可以這麽念，sa？怎麽這裏也有這個單詞。”
“先別管它，先念念後麵的！”唐風搖搖頭，緊接著說道。
“for ys……因為他的籠罩使得我們不墮落於暗之國？”王軒眉頭一豎，“這口吻……怎麽……這是宗教用書？！”
下一刻，他驚疑不定地抬起頭來。
“沒錯！”唐風猛地點點頭，而後指著書皮封麵上的幾個燙金大字，“光明書！光明神希貝！”
“所以……sa,sa是神明的意思！”王軒眼神中似有明悟，喃喃自語。
而後就見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一同瞅向了孔墨！
而孔墨則是汗毛一豎，避開他倆那令人發毛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同僚們。
“朋友們，這什麽神啊之類的，你們聽明白了嗎？”
正在看戲摸魚的外勤眾人就離著幾人不遠，自然聽得也是清清楚楚，隻見周文山捏著下巴，搖頭晃腦：“真相隻有一個！”
“唉——這下一切都明朗了，原來是被人當神仙拜嘍——”老胡苦笑一聲，摩挲起自己的胡茬。
明朗了，老胡看向教堂中列隊的老百姓們，終於知道自己之前一直隱隱感受到，而又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究竟是什麽了！
一切都明朗了！
“神仙？！”
“這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白川抱起雙臂，微微頷首，隨後又展顏笑道：“嘖嘖，早該想到的！”
“牛！”征九月豎起個大拇指，他身旁的常思影則是蹙著眉搖了搖頭。
“嘩啦——”
盔甲碰撞的聲音響起，正在孔墨驚詫的當口，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衝出隊伍，走到隊首，半跪在了他的麵前。
“神使大人，阿德芬妮·康洛特願意歸順於純白之鳥，請您見證我的誓言！”
盔甲碰撞的聲音再次響起，女騎士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一副清秀且潔白的麵容，五官秀麗，銀色秀發飄蕩。
是阿德芬妮，很顯然，漂亮的女騎士沒有選擇排隊。
“等下，等下，你得排隊啊！”
隨之又有喊聲與腳步聲響起，眾人抬頭一看，正是之前給自己等人帶路的老鄉！
或者說，卡羅恩。
今天可算是把卡羅恩忙壞了，作為唯一一個能看懂老胡和周文山“跳大神”的當地人，全體村民就指望著他這一根橋梁跟神使和他的同伴們交流了。
他剛剛也才完成了通知所有村民到教堂集合的任務。
這不，自己這才趕過來，老老實實地排起隊，也想等著跟自己的神使說說話。
誰知剛到教堂門口就看到一個身著鎧甲的身影大步流星著就往裏麵衝，是誰的招唿也不聽！
卡羅恩當即心一涼，撒開步子就跟著她往裏衝，想把她給攔下來，可終究是慢了一步，阿德芬妮步履如鐵，一把跪倒了神使麵前。
到了此刻，卡羅恩的心已經涼了一半，隻得放慢步子，走到了自己的神使麵前，低下了頭。
“抱歉，神使，我沒能攔下她！”
孔墨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自己眼前的兩人，尤其是看著那位最熟悉不過的老鄉，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牙疼。
“唐主管，王軒兄弟，該從哪開始說起好呢……”他搖了搖頭，“我好像知道具體是怎麽迴事了。”
“哈哈……唔！”
隻見周文山直接被孔墨那窘迫樣逗笑了，誰知老胡眼疾手快，一張大手直接把他的嘴死死罩住。
“唔唔唔！”
“好吧。”白川亦是看向老鄉，歎了口氣，“現在一切都連起來了。”
“看來你們已經清楚你們的的成神之路啊？”見狀，唐風撫掌，爽朗笑道。
“快別取笑我們了，唐主管。”
孔墨勉強地笑了笑，隨後隻見他沒有去管那個女騎士，而是看向了老鄉。
“我的朋友，請原諒我現在才問出這個問題，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卡羅恩聞言立刻拱手一禮，麵露激動神色：“仁慈的神使，您身後的隨行者卡羅恩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請原諒我的愚鈍，沒能領會神的語言，還要您與您的同伴們使用我們的語言！”
“神的語言？朋友，你要是領會了，就沒那麽多事了。”隻見老胡感慨萬千地歎了口氣，隨即搖搖頭。
“不必掛懷，卡羅恩……嗯……王軒兄弟……”說到這裏，基本上已經到了孔墨的所學極限了，於是他看向了王軒。
“我想問幾個問題，你幫我翻譯一下吧。”
“好。”王軒眨眨眼，好像有點明白了什麽，“沒問題！”
…………
隨著卡羅恩事無巨細地將自己在塵歌森林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悟，所想所思俱以實敘，孔墨的額頭不知怎地滾落下一顆巨大的汗珠。
“我目睹了傳說中的塵歌巨龍垂首於您的麵前，又在絕望之際目睹了您和您同伴們的仁慈，而現在，在看到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之後，卡羅恩將把自己的一生奉獻於偉大的純白之鳥！”
“原來……嗯！onf tuono是純白之鳥，是在巨龍魔法之下翻譯錯誤的“白鷺”，使者的意思是“師承”……連起來就成了被誤會的“純白之鳥的使者”。”
“看來這翻譯魔法也不是那麽的十全十美。”
了解了前因後果的王軒明白了一切，隻見他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把自己剛剛的發現記錄下來。
孔墨低頭不語，外勤眾人更是沉默不語。
白鷺門人孔墨怎麽也沒想到，隻是換了一個世界，自己的師門就變成了神仙使者的聚集地……
這不就是天庭嗎？！
自己家直接上天了！
身為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入世門派，師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不會罵我欺師滅祖，隻會，隻會……笑話死我！
隻有激動不已的卡羅恩沒有察覺出絲毫不對，他還在訴說。
“請原諒我擅自揣摩純白之鳥的教義，偉大的神使，但當看到您們與我所揣摩的高尚行為相一致時，我就知道自己成了這世間最幸運的家夥！”
“而現在，您身後的追隨者懇求您，能將偉大的，仁慈的純白之鳥的教義告知我等，祂的光輝理應被更多人看到！”
“是啊！尊貴的神使，這是我們唯一的祈願！”
“沒錯，卡羅恩的話語就是我們的心聲，偉大的神使！”
“希貝神為禍人間已久，我們渴求真正的神明，偉大的神使！”
教堂中的眾人行禮拜首，全都向著孔墨投以了熱切的目光。
“怎麽辦……要把真相告訴他們嗎？”
不知何時，外勤眾人已是湊到了孔墨身邊，外事部的人們也是目露正色地看向這一切。
事關信仰，這從來不是個小話題……
然而身為主事人的唐風卻神色平淡，上前對孔墨笑道：“孔顧問，不要有心理壓力，我們相信你的選擇和判斷。”
孔墨頭一次緊張到吞咽了一下口水。
成宗做祖，裝神弄鬼從來不是自己的誌向，應當堂皇正大……
應當告訴他們沒有名為純白之鳥的神，沒有神使，更沒有神國，隻有一群正在旅途之中的探索者，普通人。
可當他下定決心，將視線同那些殷切的目光對望，他猶豫了。
他們臉上的欣喜與興奮做不得假，在這個“假神”的名號下，被這個世界的勢力壓迫了太久的普通人們看到了希望。
希望，多麽寶貴的東西啊！
自己要親手澆滅它嗎？
就在孔墨艱難地開口，想要道出真相之時，空氣之中忽然泛起金黃之色。
“請原諒我的疏忽，來自異世界的人類！”
雷霆乍響，黃金國再臨。
教堂的牆壁與桌椅在一瞬間變成了亮金之色，外勤眾人對這般場景是再熟悉不過。
摩羅麗絲的身影縮小了數倍，在這對她如同鳥籠一般的教堂中現出了身形。
金燦燦的鱗片吸收了一切陰影，完美且不可一世的形貌令凡人震懾，久久不得迴神！
“是巨龍，是傳說中的巨龍……”
“保護神使！”
隨著第一聲驚唿響起，人們如同保護蟻後的螞蟻一樣蜂擁而上，將孔墨與他的同伴們牢牢圍在了中間。
“大家別怕，這是同神使交談過的巨龍，大家不要怕！”
話是這樣說，冷汗連連的卡羅恩還是第一時間站在了自家神使的身前，張開了雙臂。
名為阿德芬妮的騎士也在一瞬間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鋒利的，閃爍著攝人寒光的劍刃直指巨龍。
摩羅麗絲沒有動作，它隻是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些形色各異的小人，隨後擺正了神色，看向了孔墨一行人。
它開口了，這次沒有使用翻譯魔法，而是就在那張龍嘴中吐出了最純正的漢語。
“各位……你們的語言真是美麗且困難，不過，學習的時間代價是值得的。”
摩羅麗絲的本體聲音婉轉動聽，就如同伴隨著叮咚作響的溪澗流水，一邊浣衣一邊歌唱的清麗女子。
外勤眾人仰起頭，上前擋在了唐風和一眾外事部人員的身前。
“這真是！”
唐風驚唿一聲，饒是見多識廣的他此刻也不由得震撼，震撼於這傳說生物的美麗。
“它要幹什麽？”
“別急別急，跟龍嘮嗑，我墨哥兒是專業的。”周文山一邊攥住懷裏的電擊槍，一邊扭頭安慰道。
“尊敬的摩羅麗絲。”孔墨上前一步，“不知您突然出現所為何事？”
“為了信仰。”金龍摩羅麗絲沉吟一聲，“為了謊言，真相無益。”
“純白之鳥的使者……哦不。”金龍搖了搖頭，“應該是白鷺門人，此刻，我已經了解了這個詞的真正含義。”
“在這段時間的觀察中，我能夠理解你們所追尋的道路，也能理解你們的道德與觀念，但，這個世界是不一樣的，這個世界還太稚嫩，這個世界的人類還太稚嫩。”
“他們還沒有成長到能理解你們的理念，能理解你們的思想的地步。”
“如果謊言會嗬護他們的成長，直到使他們自己從繈褓中鑽出。”
“那麽真相隻會提前撕碎他們的繈褓，讓他們過早地麵對殘酷的真理。”
摩羅麗絲如同初見一般，將自己的龍首垂下，看著孔墨，看著這些異世界的人類。
“我請求你們，異世界的人類們，讓這個世界的人類自己成長吧，在該被禁錮的時候被禁錮，在該自由的時候被自由。”
“純白之鳥此刻已經代表了真善美，在這個你們所說的假惡醜過甚的世界，祂也是你們唯一合適的旗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