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蒙!山!連!著!山!外!山——”


    房間內平地起驚雷,孔墨一個激靈從床上直起了身子!


    他立馬拿起放在枕邊的“薄磚頭”,在手裏擺弄了好半天,才把那音量調到震耳欲聾的鬧鍾給關上。


    “唿——”


    這人隨即吐出一口夙夜的濁氣,又摸摸那柔軟得不像話的枕頭,還有那光滑得如同絲綢一般的床單,手上傳來的真切觸感再次讓他確認了這並非夢境。


    床邊小櫃上的……台燈,對,是叫台燈,或許也叫夜燈,它散發著合適且微弱的燈光,讓這處於地下的房間並不顯得孤寂冷清。


    孔墨沒有著急下床,他定的鬧鍾要比這個“基地”的施飯……不,起床鈴還要早。


    在這清醒後的小憩,他隻是倚著牆,呆呆地望著牆邊擺滿書的書架。


    他從未見過那麽多的書,那麽多的字,並且每一本書的裏麵都裝著驚世的學問。


    在孔墨那個世界,這些學問絕不會那麽輕易地得來。


    但在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時代,它們卻能任由每個普通百姓肆意享受。


    這個時代的人,很厲害。


    這是他第不知多少次地感歎。


    厲害到可以把房子建在地底下,厲害到可以完成諸子先賢畢生的夢想,厲害到已經找到了實現天下大同的方法……


    他覺得,這個時代的人甚至已經觸摸到了“道”。


    多虧了這些書籍,也多虧了我與這個世界的人同宗同源,我們之間的思想本就同出一脈……


    在認識了那些變化了一些的文字之後,我得以了解這個燦爛的時代。


    他這麽想著……


    在前不久得到這些書籍之後,他便如饑似渴地汲取著那些知識,但……


    這個過程很困難,很困難……


    來到這個時代半個月,他也隻是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常識。


    那些日積月累形成的舊有觀念依舊束縛著他的學習能力。


    這讓他搞不清楚諸如“世界為何是個球,天下沒有皇帝為何沒有導致群雄並起,為什麽每一餐都可以見到白米”等等問題……


    他看得懂那些“定義”,卻根本理解不了它們背後的“原理”。


    就像知道人被太陽照射會變黑,但卻不知道是太陽光裏的哪種東西,而後又怎麽樣作用,才導致了皮膚變黑。


    歸根到底,他學到的隻是經驗。


    不過,在孔墨將這些困惑闡述給那位龐翰林……不,應該是叫龐教授之後,他卻異常欣喜地表示孔墨能學到這種地步已經足夠了。


    剩下的,交給時間就可以。


    真的交給時間就可以了麽?孔墨歪著頭,看向枕頭邊的“薄板磚”。


    這個東西,叫手機。


    然而在拿到這個“手機”的第一天,他就想把它充作磨刀石用來磨劍,幸好被宿姑娘及時製止。


    第二天,他試著摸索它,結果下載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軟件”,導致它閉上眼睛“嗚唿哀哉”。


    第三天,他拿著死掉的手機去找胡大哥,結果他隻是稍微按了一下,就把它重新喚醒。


    第四天,已經決定跟這玩意兒死磕的他終於在宿姑娘的幫助下學會了“鬧鍾”和“記事本”的用法,稱得上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這麽看來……孔墨仰頭看向天花板,或許真的可以交給時間?


    隻是時間終究是向前的,無論剩下的時間有多長,自己都無法到原來的時代了……


    師父,流雲山,青州城,還有那日思夜想,從小長大的山門,都是過去的東西,都化作夢幻泡影了……


    隨著他了解到的關於這個時代的東西越來越多,他就愈發偏移他原來的那個時代,現在,他逐漸成了夾在時間夾縫中的人。


    未來催著他前進,而他又總是對過去念念不忘。


    至少,即使到了這個時代,他也還是白鷺門人,這是過去留給他的唯一來處了。


    孔墨挪動一下身子,伸手夠到放在床頭櫃上一張藍白相間的小卡片。


    這張卡片叫“人員證”,在最醒目的位置印著他的照片。


    畫麵上的他怒目而視,好像並不怎麽開心,實際上這還隻是臉上,在沒被照到的地方他甚至已經按住了腰旁長劍的劍柄。


    記得那是他第一次麵對相機,還以為這是某種詭異“法器”,自是戒備無比,要不是胡大哥和宿姑娘一左一右拉著他,他真就一劍揮上去了……


    現在想想當時的窘狀,也隻能尷尬笑笑了……


    隻見借著小台燈的燈光,赫然瞧見那張照片的下方寫著:


    “姓名:孔墨”


    “職位:坤輿計劃顧問”


    “本證件由坤輿計劃總指揮部監督印發。”


    最後,是一方紅彤彤的蓋章印記。


    這便是他在這個世界的來處了,坤輿計劃顧問。


    他是一名“顧問”,雖然不知道顧的是什麽,問的又是什麽,但好歹是有個吃飯的正經營生了。


    有了吃飯的營生,就能安心做事,這是孔墨心中最樸素的認知。


    為了早日能真正履行職責,做到顧得上什麽,問的上什麽,他還是要努力學習才是。


    不然怕是對不起每天放飯的時候見到的那些晶瑩剔透的大米粒了。


    將證件放到原處,孔墨下床穿衣。


    隻見他下意識地就去拿掛在衣櫥旁的那身潔白長衣,意識到什麽之後又趕忙抽迴手,去拿掛在另一邊的運動服。


    簡單地穿戴整齊之後,他抽抽腦後運動服的帽子,又坐迴了床邊。


    拿起一旁的手機劃了劃,在再一次地未能及時點擊“跳過”,莫名其妙地進入到閃爍著“打折”與“購買”的五彩畫麵後,他嚇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


    ……最終他還是慌亂地關上了手機,把它揣進了兜裏。


    而後老老實實地把雙手平放在大腿上,安靜地等待著起床號。


    “叮叮鈴鈴……”


    舒緩的音符由低至高,緩緩飄散,喚醒還沉浸在夢鄉裏的人們。


    早已清醒無比的孔墨立刻站起身來,上前幾步打開了房門。


    伴隨著“哢噠”一聲,走廊內的壁燈全部亮起,同時,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寬敞的走廊兩側也不斷傳來房門推開的輕響。


    清晨已至,瑤池基地的整座住宿區已被喚醒,住在其中的人們準備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與生活當中。


    孔墨走出門去,同一時間,對麵的宿舍也應聲而開,從中走出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子,高高瘦瘦,衝著他笑了笑。


    “早啊,孔顧問。”


    “是,見過……呃,早上好,劉專員!”


    “還是先去露台練功?”


    “對,練完功之後再去吃早食。”


    那被孔墨稱為劉專員的男子輕輕點頭,隨即先他一步關好了房門。


    “真羨慕你的自在。”


    “唉——至於我們,可以想到,今天又是焦頭爛額的一天啊!”


    而後就見他一邊感歎,一邊跟孔墨道了別。


    “那我先走了,迴頭再聊,孔顧問。”


    “嗯,一切順利,劉專員。”


    孔墨揚揚頭,送別了轉身離去的劉專員,隨即也轉身關好了自己宿舍的房門,而後將房門鑰匙寶貝般地揣在了內襯裏麵。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抬起頭,再次努力在腦海裏理清一遍整座基地的地形,而後邁步朝露台走去。


    這一路上也不斷有人跟他問好,或是向他投以目光。


    基地裏來了個“異界人”的消息早在第一天便在基地高層的授意下公之於眾,在經過了短暫的好奇與討論之後,孔墨得以像個常人一般生活在這個地方。


    畢竟每個能來到這個地方的人本就不算是什麽常人……在一堆天才裏混個異世界來客也比較符合“常理”了。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這裏的人都簽署了一個名為“保密協議”的神秘契約。


    到了現在,除去一開始一天一次,到現在每三天一次的定時體檢,他已經算是擁有了正常的生活,並且還在努力地融入當前的時代。


    至於邁出這個瑤池基地,真正地瞧一眼外麵的世界……說真的,他暫時還沒這個想法。


    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也不願意給這個時代造成任何影響與負擔,能偏安在這一角,已經足矣。


    如果還能為這座基地當中正在進行的名為“坤輿”的計劃做些貢獻的話,那就更好了。


    孔墨之前聽胡建國說過,坤輿係統的修複與重新測定已經完成。


    第二輪對異世界的錨定即將開始,到時候又會需要一部分科研人員與外勤人員參與到對異世界的探索與研究當中。


    他是打算報名外勤人員的,畢竟,自己在這個時代唯一值得稱道的隻有這一身劍術與武藝。


    這擁有真氣加持的劍術與武藝,或許真可以幫上些什麽忙。


    而如果沒有真氣,自己的這身本領與那些會冒煙的燒火棍比起來便沒有了任何優勢。


    所以為了能長久地保持這份力量,每日的操練就變得必不可少。


    由於這個世界的天地之中並沒有真氣的存在,孔墨體內儲存的真氣現在是用一分便少一分。


    為了放緩真氣的消耗速度,他隻得采用了對於修行人士來說最原始的辦法——吐納天地日月之精華。


    用這個時代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清晨曬朝陽,晚上曬月亮。


    …………


    某西北群山深處,瑤池基地的露台。


    作為瑤池基地唯一裸露在外的部分,這一部分也當讓被做了特殊處理,它甚至不會出現在任何衛星的探測圖上。


    坤輿計劃重新評估,坤輿係統修理的這段時間,有不少暫時沒有任務的軍中人員在這裏操練,以維持基本的作戰素養。


    說是精兵悍將,令行禁止,實際上私下裏都是一群意氣風發的小夥子,有些年輕人的歲數甚至比孔墨還要小。


    當這群小夥子麵對孔墨這麽一個貨真價實,從武俠世界穿越而來的“俠客”時,哪裏會按捺地住心中的興趣。


    訓練時間當然還是專心致誌,可總有休息時間吧。


    孔墨這麽一早一晚地來,肯定有好幾次會被正在休息的他們堵上。


    而孔墨自己也不吝於跟這些將士們打成一片,在他看來,這些士卒跟他過往見到的所有軍隊都不相同。


    如果說唯一一個能稱得上有些相像的,那就是大燕朝的國公,忠國公的嶽家軍了。


    一樣的軍紀嚴明,軍令如山,不擄掠,不充私,一樣是鐵一般的軍隊,用骨氣和鮮血澆鑄。


    不過比起嶽家軍,這些軍人的身上更多的則是匯聚了朝氣與生氣的精氣神,並且這股精氣神仿佛生生不絕,連綿不斷一樣。


    孔墨不敢說大燕朝一定會有第二個嶽家軍,但在這個世界,像他們這樣的軍人一定是前仆後繼,永不斷絕。


    不過他今天到露台來,倒是沒有撞上將士們的休息時間。


    一隊隊身著作訓服的年輕人正在各自主官的帶領下在露台上做著操練,每個人都專心致誌。


    孔墨沒有打擾他們,自己一個人默默地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對著那正在群巒之中升起的燦爛朝陽,抻開了架勢。


    白鷺門功法的精神內核若要硬拉關係的話,大概是和這個世界的“太極”有些相似,同樣是對大道的追求。


    而比起太極的內柔外剛,道化萬物,白鷺門的功法則更多的是瀟灑寫意,風逸不羈與直來直去。


    孔墨的雙腿像是釘在地麵上一般,閉上眼睛,身形挺得筆直,一唿一吸之間宛若勾連著天地間的風與水。


    當那抹晨曦的霞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奇經八脈裏緩慢流淌著的真氣就如同謁見大海的魚兒,歡快地流淌起來,直至奔流不息。


    同一時刻,細密的汗珠自他的額頭顯現,沒有天地間的真氣作為橋梁,孔墨隻能費力地盡可能舒展開自己體內的每一道真竅,使那些真竅都能夠被澆灌到位。


    氣貫天地,感通朝日夕月,以壯己身……


    默念口訣,心隨意動,過往成百上千次的勾通周身真竅,帶來的是極為穩當地對真氣的掌控力。


    舉重若輕,不失分毫,每一絲真氣都得到了來自曦光的蘊養,使得它們都能夠存在更長久的時間。


    熟悉又不熟悉的太陽輕撫著年輕俠士的臉,依舊毫不吝嗇地將這個世界未曾出現過的東西贈予了他。


    念天地之悠悠,感造化之無窮……


    無論處在哪個世界,瑰麗天地中潛藏的奧妙與智慧都能讓人無限受益。


    感觸愈深,愈加迴味無窮,那便是天道。


    良久……孔墨額頭上的細汗消散,他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躍出群巒中間的整個朝陽。


    “唿——”


    千山萬壑映於眼,浩然之氣藏於胸。


    清晨的風吹過他束在腦後的頭發,看來,這個世界依舊會有振翅高飛的白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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