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一點多。


    在市中心摩肩接踵的大廈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小巷子,山城的巷子更是多到難以計數,且上上下下各有出路。


    為了找一個安全且沒有人的位置蕊蕊走了很久,最終她誤打誤撞地找到了跨江大橋正下方的一條大馬路,這馬路旁邊的小區地基極高,圍擋也都是用石塊累積而成,除了一些綠色植物墜下來,在這熱鬧的不夜城裏這裏竟然難得的安靜。


    在五金店買了個鐵錘,塞到自己最大的包包裏既實用又壯膽,洗幹淨的鐵盒子廢了蕊蕊好大勁才被敲開,她立刻打著手機的燈光去看,結果裏麵滿滿當當排列整齊的放了一排硬幣。


    她並不意外。


    隨意地用鞋尖撥動了一下這些硬幣,果然發現這了些硬幣的上麵全都寫了姓氏。


    “劉,聶,高,趙,呂,王……”發現這些後雖然心裏明白這是做什麽的,但是蕊蕊還是不想再觸碰它們,她帶著不好的心情,把這個盒子的碎片和這些硬幣盡數踢到了旁邊的下水道裏。


    在人類看不見的角度力,附著在這些硬幣上的磁場能量被水流帶走,加入了遲來的輪迴。


    在這個青旅住了一段時間,蕊蕊開始害怕一種聲音,那是一種塑料袋在變形時發出的聲音。因為每個床位的人都隻有自己的床位這一點點私人空間,所以很多人會有一些類似麵包或者零食放在床上小桌板的位置上,而這些床上的食物,在夜裏大家都酣睡之時會將隱藏在各種角落裏的蟑螂吸引過來,這些蟑螂會咬碎每個床位都有的蚊帳和窗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踩得這些包裝袋嘩嘩作響,而能讓包裝袋發出這種聲音的,一般都是長了翅膀的大蟑螂,這讓蕊蕊一個前20年都沒見過蟑螂是什麽樣的女生適應了很久,才艱難地學會了欺騙自己。


    但是今晚,噩夢的聲音卻換了一種。


    “你怎麽做到的?”


    有著紅色長發的小女孩騎著一隻毛色亮麗的金錢豹一臉的不愉快,將夢中的李蕊蕊直接拉到了她的世界。


    “我不認為大哥會出爾反爾在消除了你的記憶之後又把他們還給你。”


    聽到了久違的聲音,蕊蕊的心跳得飛快。“咚咚咚”的心跳聲仿佛就在耳畔,她閉上的眼睛根本睜不開,她感覺自己嘴裏全是水,好像睡著睡著掉到了河裏。


    直到那紅發小女孩的坐騎慢悠悠地走來,有什麽東西勾住了她的腰把她從水裏勾了出來。


    血盆大口就在她眼前張開,一隻厚實的肉爪突如其來的給了她胸口重重一擊,這一擊直接讓剛剛如雷的心跳幾乎停滯了,她耳中的心跳變成了電子盲音,兩耳直擊的貫穿耳鳴聲迫使她愣神許久才慢慢地能掙紮著坐起來。


    這是一處室內的草地,不符合科學結構的石材天棚跨度驚人,一眼望不到頭的室內草坪還有一些人造的丘陵,丘陵上的綠草被一小群長相怪異的長毛狗占領,這些狗數量不多,看起來像是被拉去做了離子燙的邊牧,一名強壯的白人男人正在給他們剃毛,旁邊還有一台用來收集這些長毛的小推車。


    耳鳴漸漸停止之後,蕊蕊開始能聽見男人手裏的推子聲,也更加清晰的聽到了背後豹子發出的喘息。


    她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的害怕和恐懼,隻是有些虛弱地站了起來,走到看起來隻有六七歲的小女孩身邊,像是用盡了力氣,跟她坐到了一起,甚至肩還貼著肩。


    一瓶帶著冰霜的啤酒瓶憑空跳出來,蕊蕊穩穩接住,歎了口氣,把滑下來的碎發往後撩了一把,又主動跟紅發女孩做了一個幹杯。


    紅色小女孩剛含了一口酒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就被趴臥在一邊的大貓揮尾打在後背上,這口酒當時就噴了出來,蕊蕊這才發現那隻豹子粗壯的脖頸上帶了一個渾圓的金色項圈。


    “咳咳!你這個家夥!”紅發小女孩生氣地用手裏的啤酒瓶丟向大貓,還未接觸到對方,啤酒瓶直接變成氣泡消失在人造草原的風裏。


    “哼!”紅發女孩拍拍手,她的脾氣似乎變差了。“你們把我的東西都燒掉了?”她歪著頭問蕊蕊。


    “懶得燒,大家都覺得髒,直接用蚊帳裹住丟掉了。”


    “哈哈!真沒想到……”紅發女孩頭發突然變得毛躁,長度也增加許多,這完全是一句自嘲。


    “原本決定下個輪迴不做人類的,算我認慫了,但是大哥不同意,”她突然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大哥說,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他建議我堅持再做一次人類。”


    “大事?什麽事情對你們來說會是大事?”蕊蕊手裏的啤酒已經喝空,被她捏扁直接扔在草地上。


    “總之,這次隻是通知你一聲,畢竟我們算是認識了很多年了,也是因為你的提議,讓我明白不少東西。”紅發女孩再次跨坐在雄壯的金錢豹身上,“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拍拍豹子的屁股,大貓生氣地甩了她一下,紅發女孩以往天真的眼神裏確實多了一些東西。


    “人生的苦難我已經遭受很多,而未來的你要吃得苦頭也比以往多得多,你需要我,也會感謝我的迴來,無論你相不相信,往後的日子裏如沒有我的幫助你會活得很慘,而我也正好能安全的等待下一個人類的巨大變遷……”


    話音未落,她已經乘坐豹子跳躍著下了這塊小山丘,原本老老實實被剃毛的大狗們突然受到衝擊,四散而逃。


    被獨自留下來的蕊蕊靠坐在一個大樹枝下,慢慢地攥緊了拳頭。


    櫻檸沒有問她怎麽迴複的記憶,實際上她也不知道,按照她現在有限的智力去猜測,願意主動幫她恢複這麽一段有櫻檸在內的記憶,那必定是她這樣不堪的過往裏有什麽對方感興趣的,或者覺得不能忘記的東西,可是她雖然恢複了,但是卻並不覺得這些難堪的過去有什麽閃光的地方。


    顏鈴發現,這幾天的蕊蕊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她前幾天表現得都非常好,這幾天卻坐立不安,甚至在開始繪製施工圖的第一天她就遲到了。對方來到公司的時候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好像剛從下水道爬出來,就連她平時都很愛護的包包,也散發出一股下水道的氣息。


    “誰在洗手間的水池裏涮拖把了?把保潔阿姨氣得不行。”


    有同事從衛生間出來,隨口跟抱怨了兩句。


    她下意識地看看蕊蕊,隻見對方早上好像連頭發都沒有梳就跑來了,包包的翻蓋也敞開著,裏麵有類似淤泥的汙垢,而她現在正把一把帶水的硬幣放在辦公桌上挨個檢查、擦拭,又把一個碎掉的盒子努力用透明膠帶纏繞了幾圈,把整理好的硬幣排列整齊放了迴去。


    還沒等顏鈴開口去問,蕊蕊就像著了魔一樣的突然站起來,話也沒說一句直接出了公司。


    二十分鍾之後,蕊蕊一直沒有迴來,電話不接、信息也不迴,顏鈴有點著急,她的對講機卻突然響了。


    “顏鈴兒小妹,顏鈴兒小妹……”胡老師還是不緊不慢地召喚他的助理。


    “在的,胡老師。”


    “這兩天趕快再招兩個助理,才來的小妹兒辭職了。”


    顏鈴詫異,她並不知道蕊蕊有任何辭職的理由,但是此時項目正在搶圖期,她必須在兩天之內找到替換蕊蕊的人,項目期間內連時間是很奢侈的東西,她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關心這個實習生。


    惋惜了一會兒的顏鈴熟練地又掛上了招人啟示,而此時的蕊蕊也已經上了去大足的車,她不知道櫻檸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她知道櫻檸再次迴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恐怕就不會跟她打招唿,大概率會迴到她的身體裏。


    這個世界明明才剛剛給了她一點甜頭,如果自己努力,說不定就會有很美好的未來,偏偏這個家夥再次宣告迴來,話也不說清楚,她不想讓自己隻能坐以待斃,再次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控製權。


    帶上所有的錢,蕊蕊決定能買就買,買不到就動手偷,不擇手段一定要拿到那個能發出特殊頻率的紫金缽,無論金缽到底能阻止櫻檸多久,對她來說都是珍貴的。


    迴學校的大巴流水線發車,人滿了就走,滿腦子都是櫻檸聲音的她很快就到了學校,幸運的是,有些學生申請了假期不迴家,所以每棟宿舍樓的大門都是開著的,她佯裝留校的學生順利迴到宿舍取迴了被失憶的時候忽略的隕石項鏈,當項鏈帶上脖子的一瞬間,安全感油然而生,馬不停蹄地坐上去大足的車,終於趕在景區下班之前她買到了進入景區的門票。


    從景區門口一路小跑到了一公裏開外的寺廟中,麵對著重新修葺之後金光華彩的千手觀音蕊蕊也無暇去看,她在眾多遊客詫異的眼神中抓住一個年輕的和尚,急切地問他。


    “你們這裏那個長著胡子,看起來很和善的老方丈在哪裏?”小和尚被她急切的樣子嚇到,但還是給她指了路。


    順著對方指的方向,她找到了後院一排類似廂房的建築中。這裏大多數廂房都長得一模一樣,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的。蕊蕊咬咬牙,幹脆挨個敲門,敲到第三間終於有人開門,好巧不巧正是第一次讓她魂歸原主的老方丈。


    看見正是能救自己的人,蕊蕊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剛開門的素著被她嚇了一跳。


    “你這是?”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了近十年,對方已經蒼老許多但還是慈祥和藹的模樣,隻不過有些過於的清瘦,臉頰已經瘦的凹陷了。


    “師傅!我想跟您求一樣東西,求求您救救我!”


    已經七十多歲的素著看著眼前隻有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哭著跪他,現在這個社會,國內擁有信仰的人雖多,但是像這麽年輕得很是少見,直蹦他而來的更是沒有幾個。


    “你認識我?”


    他彎下腰想去扶這姑娘起來,但是對方根本不打算起身,大力的抗拒讓他差點閃了腰。


    此前從來沒有過信仰的蕊蕊忍不住內心的委屈,哭著在地上“砰砰”的又給素著磕了兩個頭。


    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子激進的求助方式了,年事已高的方丈表麵上雖然古井無波,但是手下已經想摸出手機報警了,凡是能讓這種年紀的姑娘這麽求人求佛的,大多數都是感情上的傷害,他看蕊蕊身上穿的也算是規整,看她麵相、發色,甚至不像窮苦人家熟了虧的孩子,好言好語勸了半天,他才忍者腰痛把以頭搶地跪著的蕊蕊勸住了,但是對方雖然不再磕頭,卻仍然堅持跪著跟他說話。


    “哎,你說吧,是什麽讓你這樣執著?”


    抹了一把混著灰塵的眼淚,蕊蕊拽住對方的褲腳開口。


    “師傅,十多年前我們見過,那時我的身體被邪祟入侵,是您的紫金缽敲擊聲讓我短暫的恢複了神智,離開這裏之後沒有多久我又被邪祟所侵,好不容易去年好了,但是‘她’又有迴來的苗頭!求師傅給我一條出路,我才二十多歲,我還沒有活夠,求求師傅了!”


    對蕊蕊所說的“見過一麵”,素著方丈實際上並沒有印象,而且驅除邪祟這種事情,在這個太平年代近十年他並沒有做過幾次,而是更多地參與到講經中去,可是這個小姑娘言之鑿鑿的樣子不得不讓他遲疑,更不用說對方知道他是有一尊紫金缽的。


    好說歹說把蕊蕊帶到另了一個寬敞明亮一些的房間去,這間房間的布局像是書房,也像是一個間“辦公室”,雖然家具都古香古色,但是書架上的書除了線裝的經文,竟然還有一些一看就是英語、法語,還有一些蕊蕊也不認識的文字書籍。


    方丈給蕊蕊倒了杯水,便端出了自己的紫金缽,原本還有很多話想問的他一不留神,竟讓蕊蕊把紫金缽搶走了。


    “就是這個,就是它!它們的紋路一模一樣,像是擴散開的聲波!”蕊蕊幾乎喜極而泣,但是她忽然意識到東西的主人也很奇怪地看著她,她忍住直接跑走的想法,抱著金缽站在了原地。


    即便是視力已經有不太好的素著方丈也能明顯看出對方對這尊紫金缽的渴望,但是他並沒有防備這小姑娘,他更感興趣的是對方說見過自己,還有關於“邪祟”的事情。


    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關的蕊蕊,鼓起勇氣將上次跟隨呂維一家人來過這裏的事情全部說出。


    “……當時您說,這尊紫金缽是您在喜馬拉雅山的好友贈送的,當時千手觀音還在修複中……”


    她講的事情素著確實有印象,而且這個女孩講的關於金缽的來曆也說得很清楚,更關鍵的是,這個女孩形容的“邪祟”除了名稱不太對,其他形容倒是跟他所知道的那位“好友”很像,如果這個小姑娘說的“邪祟”就是和他的老友一樣的存在的話,這個忙恐怕不是他能幫得了的。


    “你就算拿了的我的紫金缽,也不能避免有些事情的發生的。”他幹脆實話實說,這讓蕊蕊大為吃驚。


    “方丈,您不覺得我在撒謊,也沒有說好話安慰我,您是不是知道什麽?”


    對此素著沒有隱瞞。


    “你既然有這個石頭,那你知不知道它的由來?”


    蕊蕊搖頭。


    “新中國成立前後那段時間,有很多隕石都落在西藏,因為藏區地廣人稀,隕石落入那裏的概率大得多,所以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群眾們也因為這些隕石數量多,裝飾性低便不是很感興趣。後來改革開放,國家決定為藏區修路,就在路過一片海拔超過四千米的高原時候,在一棟山下是夏天,山上下暴雪的大山之頂麵,發現了矗立在計劃道路正中間的一塊巨大隕石。”


    他指指蕊蕊的項鏈和自己的金缽:“就是這個家夥,當時在藏區修建國道本來就很困難,大家在考察這裏的時候也沒有把這個石頭多做重視,而是拿著普通的鐵鎬、鐵鍁、電錘,準備把它擊碎分裂就地當作路基,誰知道,明明這塊石頭附近就有很多它自己墜落的時候散落的碎片,但是用普通工具卻怎麽也敲不碎它,沒有辦法,後來就動用了吊車,想用吊車把它請到一邊去,隻要不影響修路就好。”


    “先來的兩輛小吊車,沒有能搬動他,大家也沒有懷疑什麽,工程部又請來了當世罕見的巨型吊機,一百噸以下的完全可以輕鬆吊起,但是吊車在開始工作的時候,突然就壞了,電機莫名其妙的沒有了反應,再後來又來了兩台大型吊機,接連的重型設備在修築其他工程時都正常運轉,但是來到這裏後都運轉不了,隻是一台吊機這樣的話大家尚可以有理由解釋例如高原壓力等問題,可是這樣的事情多了,就有些詭譎起來,有些當地的工人原本就對雪山有崇拜,這事情發生之後更是敬畏的連碰都不敢碰這石頭,而這塊石頭最終也沒有被挪走,而是被當地人和工人們稱為了‘釘子石’,原本計劃好的道路工程也因此修改了角度。”


    蕊蕊心裏著急,她不明白方丈告訴她這些事情幹什麽。


    “師傅,你說,這些東西幫不了我,可是我確實因為這些石頭逃脫了被禁錮的命運。而且你說,他們不能把石頭吊走,可是你看這些項鏈和你的金缽又是怎麽一迴事?不也是得切開那石頭才能製作的麽?”


    素著搖了搖頭:“工人們確實沒有辦法切開那石頭,實際上並不是這石頭過於的堅硬,而是人造的東西跟這石頭天生就不在一個頻率上,而有人不用工具也能輕易的將這石頭切開,做成各種物件……你不如等一下,正好我也有話要問我的老友。”


    以為素著要開始為她做法,或者念念經什麽的召喚出他年邁的異域神秘老人,但是沒想到在蕊蕊還梨花帶雨淚眼朦朧的時候對方在衣襟下擺的一個小口袋裏掏出了一部手機,還是智能的。


    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頭白白磕了的蕊蕊再次思索現在抱著金缽就跑成功逃脫的概率有多大,她還沒攢足勇氣,就看見方丈打開某綠色軟件,給某人發起了對話,甚至還是個視頻通話。


    而且對方很快就接通了。


    看見陸扶光那張堅毅滄桑的臉透過方丈6英寸的超清屏幕露出來時,蕊蕊心裏隻有四個字。


    徹底完了。


    千算萬算她沒想到自己直接紮到了賊窩子裏,絕望的喪失理智的她沒等素著說話就立刻暴哭,她深以為陸扶光絕對是冷血且護犢子的人,否則方麓人和櫻檸都不會被養的這樣的肆意妄為。


    痛哭於自己被欺負了二十年,剛剛看見春天,又被這種人怕鬼泣的家夥再次盯上,眼看下一輩子還不知道會輪迴成阿貓阿狗,蝴蝶螞蚱之流,蕊蕊覺得自己要不然現在跪下來求求對方給個麵子說不定還能托生成有錢人家的寵物狗,一輩子衣食無憂還不用上學,或許可能她是最好的出路了。


    方丈的辦公室傳來年輕女孩的大哭聲,這讓外麵還沒有散光的遊客們都好奇探頭來看,素著也被嚇了一跳,還好他血壓健康,暫且無事,但是也招架不住蕊蕊這樣委屈得嚎啕大哭,眼看著小姑娘的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嘩嘩淌,素著慌忙求助老朋友,將手機直接懟到了蕊蕊麵前,讓手機裏的人看看他惹得好事。


    對素著無聲的質問,陸扶光沉默了一陣,他好像網絡不佳一般,仔細的看了看眼睛已經哭腫的蕊蕊。


    “老陸,你倒是想想辦法啊!”素著著急的手足無措,他就算扯著嗓子,也沒能壓製住蕊蕊的哭音。


    山間忽然有風吹來,剛剛辦公室敞開的木門和木窗被這陣大風吹得直接闔上,陸扶光從高原山頂的風雪裏突然出現在火熱的山城,他身上堆砌的一層薄雪立刻被高溫蒸發,兩米多高的個子把陽光也擋住不少,背著夕陽看去這家夥活像一個夏天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冰坨子。


    他低低的地咳嗽了一聲,房間周圍立刻安靜下來,似乎以房間為界,有東西把周圍的空氣抽調了一部分,讓這個房間和外麵的世界聲音無法互通。


    掛掉電話的素著忍不住搖搖頭,捶了捶腰哀嚎的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去。


    陸扶光也把自己身上穿著的羊皮大衣默默地脫下來,山城實在太炎熱,他有點頂不住,幹脆也找個地方坐了下來。


    “別哭了。”哭得人心煩。


    原本就絕望的李蕊蕊,看見對方順著網絡以5g的速度爬了過來,此時被他嚴肅低沉的聲音一訓斥,更是被嚇得直打嗝。


    “哎!你不是知道規矩嗎?怎麽這個小姑娘還這樣子?是不是你幹的?這人我可保了,但是我也得跟你問清楚緣由。”素著從口袋裏又掏出一個老花鏡,戴上後確定手機真的沒有信號了,還有些不高興。


    陸扶光皺皺眉,“不是我,是我妹妹。”


    “你有妹妹?我以為都是弟弟。”


    “有,以前沒有,我們都來了之後從灰燼裏又分出來了一個。智慧不太健全,但是活躍度很好。用這裏的話來說,老幺,寶貝疙瘩,她說啥就是啥。”


    “那她到底怎麽著這個小姑娘了?叫人家哭到了我這裏。”


    一直在打嗝的蕊蕊想開口分辨,她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急的她再次大哭。


    陸扶光忍無可忍,抬手給了她後背一下。


    素著立刻製止,“哎!你幹什麽!”


    陸扶光舉手以示清白。


    突然就哭不出來蕊蕊,不是說不傷心,但是突然趕到了眼睛幹澀到了極點,好像被堵住了淚腺。


    “我妹妹,隻是借胎去的她家,沒有強奪她的因果,倒是因為她體質特殊,叫她多活了二十年。”


    他這麽說,素著是懂了,但是蕊蕊沒懂。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那她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活該年紀輕輕就受這些罪呢?


    她已經不相信陸扶光了,這時候最跪坐在地上就隻能問素著。


    “師傅,你知道這些人的存在?那你為什麽不製止他們幹預人類?”話一說她就知道自己蠢了,類似櫻檸和陸扶光的這些東西誰又能製止的了呢?


    果然,素著笑著搖頭。


    “那師傅,這個世界真的有因果?”


    素著看一眼陸扶光,“我明白你現下受了很多苦,覺得是上一世自己或許是做了什麽孽,‘他們’的存在或許讓你覺得世界觀有所顛覆,但是若你能靜下心想想,或許會發現有些事情並沒有改變,隻是理解的方式不一樣。


    你若是相信輪迴,就會認為前世今生互相對應,前世若積福,後世不受苦。”


    “難道不是嗎?”


    “是,也不是。不是我跟你故弄玄虛,你是大學生對吧,從信仰方麵來說,確實有因果,從科學角度來說,科學的‘因果’就是量子糾纏,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信仰和量子糾纏是一樣的,沒人能找出因果的固定規律,科學也找不到量子糾纏的固有規律,所以你後麵繼續要問的問題我即使不問,也知道個大概,你想看你的前世,想找到自己受苦難的原因,但是實際上,‘因果’講的從來都不隻是一世的積累,就比如你來說,今生的遭遇可能就是前麵無數次的轉生積累的結果,也有可能是為了日後的千百迴重生積累福報,你在沒有找到我們之前,意識內還屬於混沌的狀態,你可能會根據你的心做任何決定,這些決定原本就屬於你自己的規律,或好或壞,都是你的行為決定的,但是今天我們見了麵,你的行為和決定方式都會因為我們的‘幹預’有所改變。”


    “我聽不懂,我隻聽說過‘量子’,但是我不知道什麽是‘量子糾纏’,還有,你因為今天對我說說了這些話就會讓我以有所改變?改變的結果會好還是不好?”


    素著搖頭笑歎,“答案不僅僅隻有‘好’‘不好’單純的兩麵性,我無法預知你的未來,但是他可以,可是正如我剛剛所說,如果你知道了未來你的際遇,你的狀態和因果就被你自己打翻了,勸你最好不要想去窺探未來,畢竟人生在世,重要的就是體驗和經曆,最終的結果都是肉體的死亡。”


    “可是即便是所有人都會迎接肉體的死亡,我也想這一世多活一些時間,我生在這樣新的時代,我剛學會體驗生活的美好,剛見到這樣美麗的山河湖景,就這麽無足輕重的死了,我不甘心!”


    一邊的陸扶光見她還是執著得很,淡淡的插了句嘴。


    “你有沒有想過,你在三歲那年當時就死掉的話會投胎成什麽?”


    見識過清水河裏無數懵懂的水鬼,以及衝擊到大海裏的那些“魂魄”的結果,蕊蕊自認為隻有三歲的自己就算十分早慧,但是當時也就隻是一個懵懂敏感的小孩,死掉之後能變成毛毛蟲就不錯了,大概率是帶著怨氣無處可發,站在那裏哭唧唧的就像被櫻檸裝在瓶子裏的小鬼那樣,很有可能就在那裏哭到所有磁場能量都消散在風裏。


    然而此時她必然是不可能承認的,她當下想要的依舊是活下去的方式。


    “你到底還是會為你的妹妹考慮!哼,確實,如果沒有櫻檸我早就……早就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了,但是我因為她受了很多不該承受的痛苦,也是因為遇見她才發生的,難道不是嗎?我隻過了兩年多正常人的生活,現在你的好妹妹又說要來占用我的身體,用我的血肉我的朋友,我的親人,都歸位己用,我怎麽能甘心?我聽出來了,你們是想勸我‘放下’,我放不下!我不知道什麽前世今生的這些因果幹預,我隻知道我今生不是個壞人,我並不想束手就擒!”她越說越激動,臉上白嫩的皮膚上的毛細血管因為劇烈的心跳產生的血流高速流動而齊齊爆發,讓她立刻感受到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熱感,不用看也知道是紅了一片。


    誰知道,此時素著也不太讚同的看著她:“《金剛經》說,‘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他說得語重心長,然而蕊蕊卻已經聽不進去的打斷了他的話。


    “方丈,我以為你會救我,我一個活生生的人來找你,你卻把這個‘大魔頭’叫來了,難道我登時就要死在這裏嗎?”她再次露出質問的眼神,素著被她這一番控訴突然就問住了。


    “你看,你說眾生皆苦,她卻覺得唯獨她苦。”


    “我沒有這麽覺得!”蕊蕊下意識地爭辯。


    “你沒有?你既然也知道你不是獨自一人受苦,為什麽還覺不甘心呢?”


    “我!我……”


    “你不甘心,因為你見過很多活得比你好得多的人,對嗎?”


    蕊蕊雖然知道陸扶光在給她“洗腦”,但是她也知道,她放不下的原因確實是這樣的。


    很多跟她一樣的人類雖然也是女孩子,但是會出生在父母滿懷的期待中,而不是“施舍”一樣的因為她是老大,就勉強允許她的出生;這些人中有人出生的時候不僅僅被愛著,還有好的得多的物質條件;而這些人中還有人,有著好得多的大腦,高得多的智慧;有人就算出身平凡,也能一朝翻天,有人事事順遂不必努力,就能獲得她一輩子求都求不來的財富,甚至有人占盡一切還可以傷害別人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見過這些的她怎麽可能不在意、不嫉妒、不眼紅?


    “你嫉妒別人樣樣比你好,你卻不知道,這些人現在的‘好’積攢了多久,你也不知道,他們下一世會不會嫉妒你的‘好’,就算我們已經告訴了你有因果這種事,你卻還是揪著不放,執念重的就像代碼走到了死循環,現在禁錮你的就是你自己,你也看過你的妹妹們被櫻檸安置得很好,若你沒有這麽多所謂的執著,你覺得櫻檸不會給你一個更好的去處嗎?或許你轉生之前還會有所遺憾,但是如果你不曾有過執著,重新投胎的你今年已經十幾歲了,正是你比現在更好的年紀,你之前眼紅的那些人,說不定還不如重生的你。”


    他這一番話殺人誅心,人世間最可怕的一句話就在是敗局已定的時候告訴別人,“我早就告訴你了,你不聽能怪誰。”


    此時蕊蕊如鯁在喉,她癱坐在地,覺得自己求生無望的同時,在絕對實力麵前,她就算不想承認任何事情,也知道自己反抗也是浪費時間。


    看她坐在地上,素著還是支著老妖憐憫地將茫然的她扶坐到了椅子上,他並不讚成陸扶光這種過於直白的處事方式,但是對方說的確實是對的,升米恩鬥米仇,這事情錯就錯在,櫻檸當時沒有果斷地把蕊蕊的磁場送走,而是自己留用了,而他們幹預下的蕊蕊對生活有了過多不切實際的幻想,造就了她現在過於執著。但是現在斷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有些話,素著當熱無法開口。


    “陸扶光,我雖然堅信佛學和科學最終會在時間的某一點遇見,但是現在看來,我知道的還是太少了,現在我就無法安慰這個傷心的靈魂,但是你或許可以試一試,畢竟她有些遭難確實與你們有關。”


    對此陸扶光不置可否,“說吧,你想如何?”


    被打擊的幾乎暈過去的蕊蕊好像看到了希望,她立刻懇求:“我不想死。”


    “不可能。”


    “這對你來說不是很簡單?你隻需要讓櫻檸去找別的宿主就好了啊……”她戛然而止,因為突然意識到自己真的真實想法確實是,寧願別人死,也要讓自己多活一段時間。


    果然話一出口她便看見素著看她的眼神有了很多失望。


    “我,不是故意想……”再多解釋也顯得蒼白起來。


    陸扶光表情未變,“櫻檸對你的要求實際上並不過分,她雖然準備接手你的身體,但是這對你來說,確實是好事。”


    態度已經軟很多的蕊蕊還是覺得悲哀地想哭,隻好弱弱地迴答:“我還是不能理解……”


    “你可以相信我,你所謂的幸福生活,已經結束了,短時間內就算櫻檸不占據你的肉體,你也會因為其他事情終止生命,這一切是早就注定的。”


    把頭埋在手裏,蕊蕊不想麵對這個殘酷的事實,她雖然仇恨櫻檸和陸扶光,但是對方確實是可以知曉萬物的存在,她所做的都是徒勞。


    “你要是還有所留戀,可以繼續迴去正常的生活,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年以內,什麽都會變得無所謂了。”


    迴想起櫻檸也說過的“有大事發生”,蕊蕊有些脫力地放下手,看向陸扶光。


    “會發生什麽?我會出車禍?火災?或者被害?”


    “不能說,你現在隻有兩個選擇,我像之前一樣,封閉你所有的關於‘我們’的記憶,這樣最後將近一年的時間你或許還可以自認為幸福地度過這一年,又或者,你帶著我們的相關記憶,在無人理解無人能幫你的情況下度過這一世的最後一年。”


    在素著詫異的眼神中,蕊蕊竟然毫不停頓的決定:“第二項,既然你說我會一年內失去生命,無法阻止,那就請保證一年之內櫻檸不會幹預我的生命,我要保留所有記憶,我要這一年內,有我身體的全部使用權。”


    不知道為什麽,陸扶光露出一副:“果然這樣”的表情來,對方應允之後立刻消失不見,窗外的夕陽和這蟲鳴鳥叫以及遊人的嘈雜流進室內,一隻醜陋的蝴蝶也飛到了窗欞上,煽動的翅膀上四個炫麗的圓形圖案好似一雙詭異的重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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