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蕊蕊正坐在一個被純黑色大山籠罩的沙漠中。


    黃色的天,黃色的地,以及被沙塵掩蓋了一半的自己。蕊蕊甩甩腦袋,發現自己的手變得又大又厚,手掌裏深深的紋路中夾雜著的砂礫緩緩地流出來,她摸摸自己的頭發,一頂皺巴巴的防風帽下是細碎的發茬,她原本順滑的長卷發無影無蹤。


    有些生氣並惱怒地抓了一把沙子往前摔,一塊黃油狀的物體憑空掉落在她的大腿上,瞬間像是掉在水裏一樣快速融化,並且鼓了一個透明的泡泡,這個泡泡短時間內劇烈晃動長大,就在蕊蕊的目光中長到一人多高,然後是一棟樓那麽高,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擴大,一直延展到看不到的地方。


    蕊蕊費力地把半截被沙子埋住的身體挖出來,她上了櫻檸一個大當,櫻檸對“大冒險”的理解似乎不太準確,或者說是停留在一個非常表麵的字麵意義上。原本這個遊戲的大冒險懲罰是讓失敗者去做一些丟臉的事情去供勝利者取笑的,但是櫻檸賴皮起來誰又能跟她講道理呢?櫻檸給蕊蕊的大冒險挑戰,是在時間的縫隙裏找到櫻檸飼養的寵物,這隻逃跑的寵物偶然跨越了維度跑到了人類的社會中,還好跌落的區域是地廣人稀的大陸上,人類還沒有發現它的存在,櫻檸給蕊蕊的要求就是找到這個寵物,並且保證蕊蕊自己不會在找到這隻寵物前死掉。


    她知道剛剛散播開來的泡泡是一塊凝固的時間,有這個泡泡範圍的時間進度將發生變化,並不會與其他地方的時間同步,這也是櫻檸給蕊蕊劃分的那隻逃跑寵物所在的區域。


    蕊蕊氣的直哭,她被一個外星人耍了,她起初因為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想讓櫻檸在遊戲裏輸給她,以此能讓櫻檸聽他的話幫助李家改變這種總是受苦受難的現狀。結果她櫻檸並不按照套路走,隻玩了一局就被她倒打了一耙。


    剛剛還在幹淨明亮的客廳裏玩遊戲看電視,現在卻要用這個臭臭的成年人身體去玩一個真實的大冒險,那麽大一片區域,連這個寵物是白是黑都不知道,要找到猴年馬月?不過四處觀望後,她發現自己處於一片荒涼的沙漠中,別說是寵物了,基本什麽活物都沒有。


    簡單查閱了一下,她身上的背包裏有水有糧也不用擔心立刻就會被渴死餓死,於是蕊蕊在生氣和認命之間選擇了後者,不過雖然認栽,但是她依舊覺得櫻檸好像早就在等著這一遭,畢竟無所不能的櫻檸除了情感上的欠缺基本是地球計劃外的存在,在這具成年人的肉身裏,蕊蕊開始懷疑櫻檸讓她來找“寵物”的準確目的。


    一陣風吹來,風中攜帶的沙子似乎並沒有特別幹燥,反而濕涼又粗糲地打在臉上生疼。晃晃腦袋,蕊蕊決定找一處最高的地方觀察一下時間泡泡的邊界,順便看看這塊土地的全貌。


    這具身體不知道具體有多大了,雖然皮膚粗糙幹裂,但是好歹還是個二三十歲女人的身體,並且這個女人好像並不是亞洲人,蕊蕊用這個身體站起來的時候不同於以往的視野高度,似乎這身體高於大多數亞洲女性,這種新的視角讓剛站起來的她有些發暈,但是這具素質極好的身體很快就讓她適應了這種變化。並且在沙地中行走時,這雙大長腿一步邁開就像是踩了高蹺,即便是陷在沙地裏大半截小腿,也比原本的蕊步幅大出很多。


    有些羨慕的戳一戳這人結實修長的大腿,蕊蕊雖然不太好意思,但還是輕輕地又戳了一下她豐滿的胸部。


    “重心都不穩了……”


    蕊蕊低低的吐槽了一下,雖然這方圓幾裏地都沒有人,但是她還是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輕輕咳嗽之後,她連滾帶爬地上了一個目之所及最高的沙坡上,等她站穩之後看到的東西差點讓她一口血噴出來:原來這裏並不是她想象得沙漠,而是一片巨大的沙灘!而且這個地方不知道處於地球的什麽經緯度上,這裏的大海竟然也是黑色的!純純的像墨汁似的黑色!而且在大海的反方向,一座巨大有千餘米高的筆直的黑色石頭山將這塊沙灘與外麵的世界嚴嚴實實的分隔開,恐怕鳥類想越過山翻到這片沙灘上也很難,更不要說是普通生物了。


    目之所及處,這座山在這幾裏地中詭異地彎曲了某種弧度,將這個沙灘四分之三的地方都圍了起來,隻留下四分之一的圓弧是與大海相連接的沙灘,眼看著泡泡的外壁幾乎和這座山體重疊,蕊蕊稍微鬆了口氣,能不用去爬山尋找,還算櫻檸有良心,畢竟這山高的遮天蔽日,把這塊地方圍的像黑色的橡膠水桶一般。


    等她看海邊的方向時,才看見在山腳某個避風的緩坡上有幾座刷了彩漆的木頭小房子,這些房子零零散散地依坡而建,在純黑色的大海和純黑色的山體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鮮豔活潑。讓蕊蕊更開心的是,其中一間小屋的屋頂上正有白色的炊煙正嫋嫋升起。


    “太好了,有人!也許我可以去問問他們。”


    她興奮地衝下坡,直奔那座冒炊煙的小屋而去。


    因為那座小房子不夠高,於是奔跑中她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讓自己在這幾裏地中不要過多的偏斜,她下坡的同時意料之內的她已經失去了可以奔赴的目標。即便是刻意地提醒自己走直線,在走了將近一天後,蕊蕊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黑色山崖,她才知道自己最終還是產生了偏斜。


    目標地的小房子離海邊很近,現在已經是傍晚,太陽剛剛落下的地方是西麵,蕊蕊應該往東北方向去才能看到大海和山坡上的村落。於是在天馬上就要黑的時候她堅定的徑直往南趕路,當她腳下的沙粒變硬,慢慢摻雜了很多貝殼和黑色的碎石的時候,疲憊的她再也走不動了,她一屁股癱坐在一塊灰色的礁石上,費力地脫下了腳上的靴子,果然這雙腳已經傷痕累累。眼開著在較高的一塊石頭坡上那棟小房子裏麵透出了溫暖的火光,但是此時她再也走不動了,現在就連站起來都很費勁。


    將背包放下來,取出裏麵折疊好的單人帳篷,她不太會組裝這些,但是沒想到這個帳篷在脫離包裝後就很有彈性的彈到地上,在某種彈性金屬材質的支撐下自己就撐開了。


    累了一天的蕊蕊找到一塊比較幹燥的地麵安置好帳篷,她沒穿鞋的腳被貝殼的碎片紮得生疼,但是靴子還在剛剛坐下的地方,她是實在又累又餓,強忍著去拿裝有食物的背包和靴子,躲在帳篷裏快速地吃了一些肉幹後,也在心裏把櫻檸罵了一次又一次。


    “該死的怪物,妖怪!畜生!”


    她隻敢心裏偷偷地罵,但是也隻想了一瞬間就強迫自己不在再繼續,吃飽之後累得連火也沒生的蕊蕊,拉上帳篷就裹著衣服睡下了,她需要積蓄更多的體力麵對即將到來的爬坡。


    夜裏殘月過半之時,黑色的淺灘中有東西開始發出肉粉色的微光,冰涼清澈的海浪將這些微光渲染開,海浪的褶皺擴大了這些肉粉色生物發出來的光,沙灘上,一隻坦克大小的野獸似乎對蕊蕊的帳篷很感興趣,它厚厚的四隻蹄子踩在沙地上,嘴裏像咀嚼口香糖似的不停地開合、吞咽、反芻、再次咀嚼,一隻啞鈴被歪歪扭扭地係在它的一隻角上,它晃了下腦袋,被摘了鈴舌的啞鈴也無聲地晃了晃。


    這“怪物”腦袋上兩的隻角分叉繁複,且根處足有成年人手臂粗,這兩隻角從他的頭骨兩側長出,即便這生物本身體積優於絕大多數的地球生物,但是也被自己的兩個大角襯托得十分不真實,如果這生物出現在人類的城市中的話,普通的轎車在它麵前也就是個小矮子。這頭頂的兩隻角中,一隻除了過於巨大,造型倒也還算正常,但是另外一隻角卻不僅像是大樹一樣地向著天空直立地生長,甚至角上的某個分叉裏還有一個被破漁網牢牢纏住的鳥窩,這鳥窩的常住居民早就已經習慣了住在一棟房子裏的感覺,兩大一小三隻小鳥已經在他不急不緩的平穩步伐中睡著了。


    頂著兩隻大角的巨獸背對著黑色泛粉光的大海,低頭毫不客氣地用大角一下就把蕊蕊的帳篷頂翻了。在睡夢中驚醒的蕊蕊顧不上腳底的疼痛,狼狽地從被戳破的帳篷裏鑽出來,一抬眼就對上了兩個冒著熱氣的大鼻子。


    蕊蕊雖然害怕,但是也沒有叫出聲。她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眼前這個角像鹿、臉像駱駝、體型像大象的家,對於她一個看動物都得跑到市動物園的鄉鎮女孩來講實在太有衝擊力了。不過也幸虧她曾經跟著櫻檸看了不少書,所以這個全身黑漆漆,下巴長了胡子一樣贅肉的家夥她認識,這並不是什麽怪奇童話裏的擬造生物,而是地球本球在北方國家幾乎是可以稱之為常見的一種生物——駝鹿。


    蕊蕊自己不太愛看書,她的閑暇時間都用來暢想未來,幻想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會有多美好,她期待著不用與死去的人打交道,還能天天和朋友們一起分享有意思的東西,但是櫻檸卻不一樣,她性格跳脫但是卻很喜歡看書、看電視,最近因為有了mp3和mp4,她甚至還迷上了韓流綜藝和奇怪的偶像。這些韓流偶像在她眼裏看來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非主流,甚至圈起粉來就像是邪教,但是櫻檸卻常常拉著她一起看,看過的資源還不舍得刪除,存儲卡買了一張又一張,都被她用來儲存這些“資源”。


    在陪著櫻檸看書的時候,她也被迫看了一本又一本不愛看的遊記,其中就有一本寫到過馴鹿人的故事。


    感謝知識,讓當下的蕊蕊少了一些恐懼。


    這隻黑色的駝鹿看起來脾氣還算溫和,果然隻是在她身上不停地聞來聞去,黑灰色的濕潤筆鼻頭噴著熱氣,在寒涼的海邊吹出兩道蒸汽的鼻息。


    蕊蕊想伸手去摸一摸它巨大的鹿角,結果剛抬手就把這隻駝鹿嚇得往後倒退,它後退的方式滑稽又不自然,四條腿並做兩條對腿,前一對腿腳尖點地把它像越野車一樣的龐大身軀猛地彈高,後跳了兩步之後又微微彎曲,碩大的頭嬌羞的搖晃,受驚模樣活像個單純地“小姑娘”。


    雖然這家夥暫時沒有攻擊人的意向,不代表它四處亂蹦的蹄子不會誤打誤撞給自己戳個對穿,所以蕊蕊還是扶著沙灘上的一塊黑色岩石光腳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她透過駝鹿四隻烏黑的細長腿,看見了白天平靜的黑色大海裏浮起來的一條條柔軟的肉粉色絲帶,這些絲帶每條都有十幾米的長度,仿佛是敦煌壁畫裏飛天仙女們繚繞多姿緩緩浮動的披帛,不同的是這些披帛現在並不在空中隨著美人們一起飛舞,而是在這詭異的黑色海岸線黑夜裏中發出淡淡肉粉色的微光。


    “我真的還在地球上?”


    蕊蕊下意識地迴想來時櫻檸給她做的保證:不觸犯法律,不違反道德,隻在地球的正常維度上,並且她告訴蕊蕊:這個寵物最大的特點就是“會說人話”,性情狡詐,且不服訓管。櫻檸自己除非使用武力很難讓他心安理得地迴到混沌維度的牢籠裏,所以才要蕊蕊幫她來試一試。


    看著眼前聞所未聞的奇異景色,蕊蕊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中。且不說這高聳的刀背一樣的山脊,墨汁一樣的海水,一邊走路一邊吐鼻涕泡泡的駝鹿,還有這水裏發著光的飄帶,哪一樣都超脫於她的認知之外,下一秒就算海裏竄出來個尼斯湖水怪她都不覺得自己會吃驚了。


    蕊蕊努力的安慰自己,又小心翼翼地從翼翼地從駝鹿角上掰下來一截樹枝,想用它戳一下挑起來正在黑色大海中散發肉粉色光芒的“絲帶”,看看這些到底是活物還是死物。


    泡在水裏的“飄帶”又滑膩又重,樹枝受到了某些撞擊,折斷在海水裏。蕊蕊下意識地想去抓,卻突然瞄見繁瑣的飄帶下藏著的一個眼熟的東西,正是那隻帶她和櫻檸去海底的水母!


    待看到那隻水母之後,蕊蕊才明白原來這綿延十幾米的飄帶全部都是一隻隻粉色水母的觸角。正常的水母為人們熟知還是因為餐桌上的常見菜:“涼拌海蜇”,而這種粉色的會發光的水母跟涼拌海蜇沒有一點相像,但是它們確實也都是水母。思索片刻,蕊蕊覺得跟海裏的這些大飄帶來比,旁邊這隻駝鹿,甚至它腦袋上的三隻鳥會說話的可能性都比它們大,於是她躡手躡腳地找到被頂翻的帳篷,在帳篷裏的背包中找到了一塊她不愛吃的酸奶酪。


    雖然換了別人的身體,但是蕊蕊的口味還是不能接受這種酸臭的奶製品,她嚐試著把奶酪送到了駝鹿嘴邊,如願地看到駝鹿吃得很開心。


    她隻有一塊奶酪,根本不夠這個大塊頭塞牙縫,吃完她手裏的奶酪後,這隻駝鹿又開始在她身上聞來聞去。


    “嘿!別舔了,大塊頭,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就再給你一塊。”


    她裝作不經意問它,企圖讓對方主動暴露會說話的能力,誰知駝鹿壓根沒反應,甚至低頭用巨大的鹿角把蕊蕊攬著腰挑了起來。在離地兩三米高的空中尖叫著翻了個跟頭後,蕊蕊才摔落在地麵上。索性腳下的沙子雖然有很多碎掉的貝殼,但還是保住了她沒有被摔死。


    狼狽的連扒帶滾迴到了剛剛站起來的岩石旁,就見那隻駝鹿晃晃腦袋,優哉遊哉悠哉地吹著鼻涕泡走了,它去的方向正是蕊蕊要去的小木屋那邊。


    半夜出了這種事,蕊蕊也沒有繼續休息的心情。這些稀奇古怪光怪陸離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要了她的小命,自己要是真死了,靠自己去投胎的可能性太小了,她活著時尚且唯唯諾諾,弱小無助,死了之後恐怕就像清水河裏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鬼是一樣的,整天就站在那裏,變個魚啊,蝦啊什麽的就算是好的了,再投生成人因為應該是不太可能了。她帶著對今生是僅此一生的想法期盼著能跟櫻檸分開過正常人生活的日子,隻不過此時此刻既然櫻檸還算罩著她,想早點迴家就免不了要搏一把。於是蕊蕊簡單快速地把背包收拾好,忍者腳底長出來得水泡,踉踉蹌蹌地追著那隻馬上就要被夜色吞噬的駝鹿往山坡上的小木屋而去。


    以前聽爺爺說過“望山跑死馬”這句諺語,這次蕊蕊算是徹底體會到了。


    天都快亮的時候,她才拖著疲憊不堪的腿將看清楚了這個山坡小村的麵貌,村裏昨天升起炊煙的屋子裏麵已經第二次燃起炊煙了,不過讓她意外的是:這明明就是一座有最少十幾棟木屋的村莊,但是路過的屋子卻全都是空的,似乎大家都已經因為什麽原因搬走了,眼看著確實隻有那一棟刷著藍漆的屋子還有個人氣兒,黑駝鹿在前麵晃著大長腿一步好幾米的悠悠走著,她開始猜想屋子裏是什麽人在裏麵居住。


    “應該是念舊的老人吧?”


    這樣想著,但是等到了屋子跟前長籲一口氣時,蕊蕊卻看見一個皮膚純白的小男孩拿著個耙子在院子裏正在整理幹草。


    這個小男孩實在太白了,他約莫不到十歲的樣子,穿了一條十分肥碩的洗舊了的背帶牛仔褲,腳上穿的靴子也像是偷得大人的,他過於纖細的胳膊腿在空蕩蕩的衣褲裏非常紮眼地露出來,不僅皮膚白得嚇人,他的皮膚、頭發、瞳孔甚至眼睫毛、嘴唇,都是白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似乎照到了白熾燈的燈罩中,讓這男孩像會發光一樣的熠熠生輝。


    看見有人站在他的院外時,男孩冷靜的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就這麽拿著耙子直勾勾地看著蕊蕊,灰色的瞳孔毫無生機,看得她心裏發毛。


    隻在電視裏看過世界的蕊蕊以為,或許外星人是可以白成這樣的,自己不應該大驚小怪。怕嚇到這個男孩,她強作鎮定用成年女人的姿態和藹地問他:“小朋友,你家裏人呢?我走了很遠的路,想要點水喝。”


    她晃一晃自己手裏的水壺,男孩並沒搭理她,而原本站在她旁邊的駝鹿像低音炮似的沉沉“哞”了一聲,然後長腿輕抬就已經輕鬆的跨過了木頭做的簡易籬笆,像是迴到自己家似的悠然地往小屋後麵走去。


    順著駝鹿走的方向,蕊蕊看見屋子後麵有一棟好像倉庫一樣的木作棚屋,各種牲畜的噪音從棚屋裏傳來,而樣的生機勃勃是她在來時的路上沒見到過的。


    那男孩還是不理會她,他有些不屑的冷著一張臉,繼續低頭整理草堆,他把比他高出一大塊的草垛子抱了起來,瘦弱的白胳膊並不比繩子粗多少,現在卻可以稱得上輕鬆地把這些幹草往屋後的棚屋運去,似乎已經做慣了這些事情。


    沒被主人家理會的蕊蕊尷尬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眼看著小孩並不理他,也沒有大人出來問話,她索性學著櫻檸做了一迴沒禮貌的粗人,不等主人家同意就去伸手推門。沒想到院子並沒有上鎖隻是隻虛掩著,她很順利地就到了院子裏,一直在忙碌的男孩眼皮子都沒抬,任由她就這麽進來了。


    這個處在半山緩坡的小院子大門正對的就是被太陽曬得有些清澈的黑色海岸線。隔得遠了蕊蕊才能看出來這海岸線並不是因為海水得來的黑色,而是整個沿線的海床以及山體和細碎的岩石是黑色的,而海水過於的透明,因此呈現出黑色海水的錯覺。


    眯著眼盯著陽光下的大海看了一眼,蕊蕊很難想象地球上哪個地方會有這種異星景象。陽光翻過萬丈高的黑色山壁斜斜地照下來,一隻肥碩的白羽雞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撲棱棱地把幾幾根草稈落在蕊蕊頭上,她被嚇得驚唿一身,結果旁邊一直不說話的小男孩突然就被逗笑了。


    “別笑了!小孩,你能聽懂我的話嗎?”蕊蕊抓住親近的機會趕快問他。


    小男孩咯咯地笑著,他手裏的工具被他甩開,埋沒在一堆穀物中。蕊蕊被他笑得心煩,伸手抓住他的背帶想要他停止嘲笑,這種沒來由的笑讓她想起了櫻檸,櫻檸總是很容易就開心,什麽東西都能找到樂趣,一點也沒有一個女孩子的矜持和乖巧,在李蕊蕊的標準裏就是沒有家教的表現。


    越想越心煩,看著眼前這個還在笑話她的男孩,蕊蕊心煩之中仗著自己現在是個成年人的體型幹脆就把他從肩下抓住舉了起來。兩人終於視線齊平,蕊蕊裝作兇狠地問他:“別笑了!你自己在這裏生活嗎?村子裏其他人呢?你父母呢?你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話?”她手上不自覺地晃了一下,手裏被掐著的小孩子開始掙紮,似乎不喜歡就這麽像個小雞仔似的拎著。


    小男孩被舉得十分不舒服,卻還是不開口說話,正在蕊蕊又要晃動他的時候,他突然用手指掐住了嘴唇,熟練地吸了一個十分嘹亮的口哨。蕊蕊驚訝於他幹脆利落的口技,卻沒防備的腳下突然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到,小腿受到的重創讓她立刻失去平衡向後翻到,在自己失去平衡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張開雙手放開了還在揮舞四肢的小男孩,隻見他利落的雙腳落地,哈哈大笑著也不逃走,就站在一旁看蕊蕊狼狽摔倒地跌進一堆草屑裏。看到她滿頭滿臉都被幹草和穀子覆蓋,狼狽地把嘴裏的草屑“呸呸呸!”地往外吐出,小男孩摟著笑痛的肚皮囂張地指著蕊蕊取笑。


    這種極其不尊重人的行為讓蕊蕊惱羞成怒。她是很要臉麵的,之前她好好地跟這個家夥說話,他卻這樣恥笑自己。掙紮坐起來,蕊蕊剛想跟他講講道理,但是突然間再次被什麽東西飛快地撞到,腦袋“邦”的碰到了地麵上,幸虧後麵有雜草做得緩衝,不然這一下很有可能就直接讓她傷得不輕。


    被磕碰得眼冒金星的蕊蕊因為小腦平衡失常,胃裏也開始翻滾。她總算知道為什麽櫻檸要給她套一個大人的身體了,因為這裏不僅動物會傷人,就連人類小孩也會傷人。然而很明顯現在有一副好身體並沒有什麽用,她痛苦地抱著頭覺得自己已經到了需要打急救電話的地步。


    小男孩十分享受的看著又一個大人被自己放倒,在蕊蕊拚命搖晃腦袋試圖保持清醒時,這個小男孩再次吹了一個口哨,剛剛撞翻蕊蕊的罪魁禍首——兩隻五黑結實的鬃毛野豬很聽話地用小尖蹄子輕快地跑迴來,全身唯一粉色的豬鼻子還親熱地在小男孩身上拱了一番。


    蕊蕊無助的攤在草叢裏,隔著模糊的重影看著兩頭也就半米高的黑豬,她難以想象這男孩竟然可以指揮動物聽他的命令。頭疼欲裂間她聽見小男孩清脆的童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


    “笨蛋,連豬都比你厲害!還想來抓我?哼,媽媽看人的能力依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爛啊……”


    還沒消化掉這句話的含義,蕊蕊就看見小男孩在屋簷下麵取了一個鏽跡斑斑的紅色鐵皮桶,毫不憐惜地扣在她的臉上,她隻覺得原本模糊的世界突然變黑,不知道那個男孩拿了什麽東西當做武器,總之在一片黑暗中她側臉隔著鐵皮被重重一擊,這一擊讓她徹底暈了過去。


    勉強算是在文明社會長大的小女孩李蕊蕊今天見識到一個像野人一樣的男孩惡劣的手段,她以為自己被打的死過去也正好可以迴去跟櫻檸大吵一架,卻沒想到自己想死也沒死成,吵架竟然也變成了一種奢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再醒來時蕊蕊開始覺得櫻檸是故意整她的,也許昨天或者以往對她的埋怨激怒了她,也許她根本就不想把身體還給自己,蕊蕊記起櫻檸說過的關於時間奇點的話,也許櫻檸因為現在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影響世界進程,所以她準備借這個機會了解了自己……


    憤恨之中再多的想法現在也無濟於事,蕊蕊看著自己已經被五花大綁捆在倉庫中,數不清的野豬、麋鹿、駝鹿、綿羊,雞、鴨、鵝、等等等等,亂七八糟的野禽家畜就這麽怡然自得地在倉庫門前的草地上或躺或趴的曬太陽、撓癢癢。剛剛撞倒自己的兩頭野豬正在一個人工挖掘出來的小泥巴池裏愉快地打滾,而弄醒自己的是一隻比昨晚的駝鹿還要高大的成年長頸鹿。


    長頸鹿迷人的大眼睛茂密的眼睫毛就正對著蕊蕊看,見她醒了還伸出紫黑色的舌頭給蕊蕊洗了一把臉。剛剛還沉迷長頸鹿美色不能自拔的蕊蕊立刻被惡心地尖叫起來,叫聲驚動了一旁正在孵蛋的鴕鳥,兩隻鴕鳥毫不客氣的一人給了蕊蕊一嘴巴,將她這個身體的短發硬生生多了兩塊下來。


    疼痛讓蕊蕊氣憤到了極點,雖然這並不是她的頭發,但是這種疼痛感讓她覺得極度的無助,濃濃的怒火也無處發泄,讓她像個幼兒園的孩子似的背靠著柱子滑坐下來。


    “我要迴家!我要迴家!”


    也許是她哭得太過慘烈,那個慘白著臉的小男孩拎著水桶不耐煩地過來了,看樣子還想再給蕊蕊來一次隔著鐵皮的擊打。


    “這麽快就醒了?煩人的家夥。”他作勢又要給蕊蕊套上鐵桶。“別著急!等我把晾肉架做好了,你就有地方呆了。”


    他帶著冷笑說出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蕊蕊已經被嚇傻了,但是她強烈的求生欲指使她立刻做出了反應。


    “我不是來抓你的!我就是想要口水喝而已!”她嚐試辯解。“我隻是出來探險的,不小心迷路了才到了這裏,我不是壞人!”


    她當然不是壞人,但是對方就不一定了。


    原本就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子此刻雖然站在太陽下,但是笑得實在讓人渾身發涼,蕊蕊眼看著原本圍繞著他們倆的一眾動物們紛紛默契地往後退了一大截,有一些甚至往前院走去,或許是出了門,半分鍾內男孩身邊除了被捆綁在柱子上不能動的蕊蕊,所有活物都已經乖乖地遠離了。


    這樣不祥的征兆讓李蕊蕊下意識地顫抖起來,她抬著頭看著這個男孩笑得人畜無害,但是眼角卻一點弧度也沒有,半透明的睫毛以及看得到血管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像是從冰箱裏化了凍拿出來的冷凍品。


    小男孩的鐵桶沒有憐惜的還是扣在了蕊蕊頭上,蕊蕊的眼淚混著臉上的汙垢流了下來,她開始拋棄尊嚴想盡辦法的求饒。


    “別殺我!我真的不是壞人!”


    “我可以幫你幹活!我的肉不好吃!”


    “求求你!別殺我!人是不能吃人肉的!會得病的!”


    她不顧一切地叫喊著,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這個小男孩,這男孩竟然又把鐵桶又拎起來了。蕊蕊驚喜地看著陽光再次迴到眼前,她開始猜測是哪一句話讓這男孩放了自己一馬,卻聽見小男孩冷冷地反問了一句。


    “生病?”他微微皺眉,似乎不太理解。


    “對的!生病!人不能吃人!會生病的!會死的!”蕊蕊抓住了重點開始胡謅。


    小男孩又皺眉。“死?我不能死。”他沒把蕊蕊放在眼裏似的喃喃自語。


    “生病是什麽?”


    說這句話時,他手裏的鐵桶一直沒有放下去,似乎哪句話稍微不對付,還是要給蕊蕊扣上。


    蕊蕊開始拚命地迴想自己十幾年來淺薄的知識存儲。她想起在初中的生物課程中似乎學到過:人類吃人肉確實是會得病的,但是具體的病稱她已經忘沒了,她見小男孩似乎還是年紀小不懂多少,眼睛下意識地往左偏了一下,開始根據以往的經驗編造。


    “生病就是肚子會痛,會沒有力氣,不能幹活,會流血,眼睛,鼻子,嘴巴都會流血,吃了人肉就會生病,人類不能吃人類。”蕊蕊給自己默默地打氣。“對的,不能吃。”


    原本以為小男孩會考慮一下再找借口編下去,誰知道這個男孩確實放下了水桶,但是很明顯沒有相信蕊蕊的話,他撿起一些散碎在地上的石塊,很不憐惜地撿起石塊往蕊蕊的臉上扔。


    突如其來的傷害讓蕊蕊慘叫著想掙脫,結果石塊第一下就擊中了她的右眼,還沒等她叫完,第二下就擊中了她的牙齒,強烈的痛感讓她立刻嘔吐了起來。


    小孩見她嘔吐的惡心,拍拍手不想繼續看,轉身迴去前院了似乎是繼續給蕊蕊做“晾肉架”去了。


    蕊蕊就這麽在瀕死的眩暈感裏熬到了傍晚,她實在是很痛,也不明白一個小孩子怎麽是這樣一個殘忍的魔鬼,不知道什麽樣的家庭教養讓他能隨心所欲地傷害一個陌生人。她悲戚到了極點,在痛哭自己命運多舛的時候,也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難不成這個村子之所以人去樓空都是因為這個男孩嗎?


    她不敢細想,也不知道想明白了除了更加害怕會有什麽幫助,就在無助的疼痛中默默地哭了一下午。


    海邊的傍晚總有絢爛的彩霞,待到彩霞慢慢黯淡之時,那男孩果然又迴來了,他的架子似乎做好了,開心地吹著口哨,坐在一頭像他一樣純白的公牛脊背上搖搖晃晃地上了坡,來到了屋後的倉庫中。


    這隻純白色的水牛肌肉遒勁,好像一堵移動的鋼筋堡壘,但是和那駝鹿一樣,神色都十分平靜溫和。男孩盤腿坐在牛背上,同他一起在牛背上的,還有很多被撿來的幹樹枝。很明顯,他準備在後院生一團大火,至於這火是幹什麽的,蕊蕊立刻就明白了。


    熟練地堆柴,用一盒火柴燃起了一團幹草,然後順利地在晚風中點起一個大火堆,在蕊蕊想想自己的死法時,小男孩把一節風幹的肉塊從他背帶褲的口袋裏掏出來,穿在挑火用的鐵簽子上,哼著不成調的歌開始旋轉鐵簽。很快被剝了皮的牛肉塊開始滴油,可怕的是,蕊蕊看著這塊肉塊,卻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上學,不應該跟著櫻檸到處瞎打聽,眼前這塊帶著骨頭的二十公分長的肉塊中間是一根較粗地帶著骨髓的骨頭,骨頭跟骨髓接觸的中間還有一圈被烤得紅豔豔的隔膜,在這根粗骨旁還有一根較細的骨頭,蕊蕊或許不知道這兩根骨頭的學名,但是這肉塊的骨頭形狀衣襟把她嚇得幾乎暈厥。


    肉塊被轉的時間久了,開始發出“滋滋”的聲音,蕊蕊清楚地看見小男孩吞咽了下口水,聞到味道的蕊蕊再次嘔吐起來,但是她已經吐不出什麽東西了,隻有胃部的痙攣強調著她瀕死的生命。


    她的嘔吐引起了小男孩十分的不滿,他挑起火中的一根細柴直接懟在蕊蕊的腿上。


    “啊!!”


    嚎叫中她臉上立刻冒出涔涔冷汗,她咬緊後牙,十分艱難的求饒。


    “求求你,你要怎麽樣才能饒了我!”


    小男孩“哈哈”地笑了起來,似乎看一隻得了病的小雞仔似的看蕊蕊。


    蕊蕊一時之間對於小男孩的軟硬不吃感到十分絕望,她低下頭開始默默垂淚,腦海裏全是對櫻檸的憤恨,以及對自己坎坷人生的感慨。沒多久,當那個小男孩開始啃食肉塊的時候,蕊蕊幾乎已經被嚇瘋了。她開始撒潑耍賴似的扭曲、哀嚎、胡言亂語。


    “櫻檸,救救我吧櫻檸!這個遊戲太過分了,一點也不好玩,要出人命了櫻檸!讓我迴去吧,求求你了,你明明能聽見的!”


    喊了不知道多久也,她開始極度失望,豁出一切的開始咒罵:“你憑什麽,那是我的身體,我的人生,我倒了什麽黴遇見你,我才十幾歲,為什麽別人十幾歲就能住大房子,有爸媽疼愛,有穿不完的裙子,吃不完的零食,我卻要被掛在這裏等著一個該死的熊孩子把我弄死,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她叫喊的忘乎所以,沒有注意到那個白慘慘的小男孩正一邊咀嚼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確切來說不僅僅是看著她,男孩灰白的瞳孔裏倒映出蕊蕊越來越龐大的能量場,他有些興奮地看著這個能量場越來越大,波動的越來越厲害,直到能量場的波動開始越來越大,甚至影響了一邊篝火中火焰的形狀,在篝火詭異地向一邊彎折時,小男孩像是終於忍不住地閉起了雙眼。


    痛哭中的蕊蕊看不到維度裏,男孩隻有能量沒有章法的磁場像黑洞一樣在空中顯現出一個黑色的漩渦,李蕊蕊的脆弱又敏感的磁場就像一隻纖細的蘑菇,很快就被這黑洞一樣的磁場捕捉到了邊沿。


    在沒有自主意識指導的情況下,兩個磁場的碰撞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感受著來自蕊蕊的情緒,本想淺嚐輒止地試探一下,卻沒想剛剛蕊蕊還脆弱的磁場突然像是燒滾了的開水,直接湧向了男孩黑洞一般的磁場中,天生就無情無欲的男孩立刻感受到了從未經曆過的痛苦衝擊。


    在磁場相互糾葛的時候,兩人感受到了幾乎一致的痛楚,蕊蕊隻覺得她的靈魂在被撕扯,能量隨著磁場流向黑洞的同時,被繩子束縛的雙臂在掙紮之間勒出了血痕,部分皮膚開始損壞,她像水分流失的魚一樣在地上彈跳,她扭曲、嚎叫,活像被強製戒毒的癮君子。


    被翻滾的磁場衝擊的男孩也不好過,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除了獵殺快感以外的情緒。大量的恐懼被灌入他的靈魂,與他天生的枯竭的感官開始互相融合,兩股力量扭打間不分上下,讓原本暈倒在地麵的他也開始扭曲,翻轉,好幾次都不自覺地往火堆裏撞,無形中燎傷了他大片雪白的肌膚。


    院子裏動物都被嚇得瑟瑟發抖,白天舔醒蕊蕊的那隻長頸鹿擔憂地看著發生的事情,然後低下頭用力地將在地上翻滾的小男孩往火堆的反方向推搡,它伸出舌頭在他被燎傷的皮膚上舔了舔,露出心疼的眼神,有一瞬間它還迴頭低低的叫了一聲,似乎在對無動於衷的大白牛求救。沒多久,院子裏的生物開始自發地帶著恐懼向小男孩靠攏,各式柔軟的毛皮互相依靠著圍成一個小小的圓圈,將不停翻滾的小男孩牢牢地圍在中間。


    天色大暗,兩人的掙紮開始慢慢平穩。在這座沒有人煙的半山腰上,絢爛的銀河在頭頂上清晰地顯現,獵戶座腰帶上的三星連續閃爍,一顆彩色的流星無聲地劃過,隨著流星的出現,環繞在山體上的凝固的時間牆像水波一樣緩緩落下,昏厥中的蕊蕊似乎看見了櫻檸。


    在她心裏惡心到極點的櫻檸正被一個男人牽著手從流星掉落的方向飄來,在落地的瞬間櫻檸就開心地去看躺在地上的小男孩。蕊蕊氣惱她竟然去看一個魔鬼而不是痛得牙關緊閉的自己,當即一口血噴出來,徹底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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