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畫室裏的蕊蕊被老師叫到了辦公室去,她最近的水粉畫基調變得不太尋常。原本同樣的水果靜物繪畫時,學生們大多會選擇類似黃色,橙色,赭紅這些暖色的基礎色來表現水果們的秀色可餐,但是蕊蕊卻好像走到了歧途,她的所有繪畫中用得最多的竟然是冷色係。


    她將大部分藍色調融入到陰影中,雖然整體結構透視都可以稱之為標準,但是這種寫生實在讓人看了不舒服,甚至美好的食物被她表現得令人反胃。


    色彩老師在辦公室裏表達了對蕊蕊藝考的擔憂,她一度以為孩子是個色弱,甚至還借了色弱辨識本叫來她測試了一番,等到蕊蕊輕鬆地分辨出圖案中的數字後,老師也隻能多說幾句,別無他法了。


    低沉的心情深深影響著李蕊蕊的色彩表現能力,就這樣在之後的藝考出成績時,蕊蕊失去了重點本科的錄取資格,但是現在的她依舊沉浸在父母矛盾帶啦跌憂傷中,對藝考的失利她也毫不在意。


    原本櫻檸以為蕊蕊會來拜托她篡改一下高考成績,讓她們可以和呂維報名同一所大學,令她意外的是李蕊蕊並沒有像開口的欲望,甚至在櫻檸決定和呂維一起報名呂郜林所在的城市時,蕊蕊單獨選擇報考省內的學校。


    “家裏不想讓我走得太遠,女孩子不方便。”以家庭為主的她便迎來了四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夏天。


    櫻檸無聊地帶著蕊蕊的肉身在廚房裏做飯,她自己做的飯菜中隻有她愛吃的番茄炸魚還算能吃,其他飯菜都因為她並不明白其中的用料量以及為什麽要切成絲、為什麽要放醬油等等瑣事,所以做出來的熱菜還不如直接生吃得安全,因此她便日複一日的隻做這一道菜,吃的弟弟開始見到魚就反胃,這時候她就把李父李母的留下的錢拿了,帶著弟弟下樓去買一堆零食隨便應付,而這時候隻要弟弟吃飽了,有動畫片看,那麽她就可以一邊上網,一邊打發時間。


    沒辦法,如果兩人要在下半年成功分開各奔前程的話,李蕊蕊這個嬌貴的身體就得一時不離開她的好好養著。而櫻檸原本計劃在蓉城的小院裏過暑假,或是跟著呂家人去泰國好好耍一要做畢業旅行的,這時候因為李蕊蕊並不想繼續跟他們選擇同一所大學,櫻檸也就隻能晚上帶著李蕊蕊各處去轉轉了,實在是不盡興。


    有些生氣的一刀剁了魚頭,櫻檸麵不改色地送這條肥魚去見了上帝。


    弟弟還算是好養活,隻要給他看動畫片就行,所以成套的漫畫書和光盤櫻檸就不要錢的給他準備好,他也就這麽乖乖的能坐一天,就算是李父李母半夜迴家看見了他們半夜沒有睡覺,姐弟倆也不太在乎,當然李父李母也不太在乎,他們認為迴家時孩子們都在家裏,亮著燈喘著氣,家沒被燒,孩子沒缺胳膊少腿,已經很是成功了。


    就這麽養了十幾天,住在老房子的奶奶打電話來,說是花花跑了。


    掛了電話櫻檸就騎上自行車帶著弟弟迴了老家。


    蕊蕊的焦躁她已經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她也不明白,寄養在奶奶家的花花也有幾歲了,一直被繩子拴得好好的,根本走不開。前幾年因為李母覺得狗天生就不幹淨,在搬家時無論蕊蕊怎麽哭鬧都沒有同意把花花帶上,所以蕊蕊不得不在家人和花花之間選擇了尊重家人,也隻能偶爾迴老家看看花花,摸一摸除了她都無人願意觸碰的大耳朵,蕊蕊和花花是特殊情況下都在櫻檸腦海裏養過的,是相依為命互相支持共同活過了一段灰暗時光的,她們倆一般情況下是怎麽也不會分開的,搬家也有一段時間了,雖然花花也很難受,但是也算是在老家安穩地待著待著了,沒有緣由的話怎麽會突然跑了呢?


    好不容易趕到老家,櫻檸車都沒停穩卻就見到花花躺在地上,脖子上一道長長的平滑的傷口正翻開露出皮膚下麵的粉肉,血已經不留了,大多數都幹涸在傷口周圍。


    奶奶看見櫻檸來了,麵不改色的責怪花花:“不聽話跑了,被別人用鏈子拴住了,這個是鐵鏈子刮的。”


    她語氣非常平常,基本一句“活該”就在嘴邊,幸而她慈悲的沒有說出來。


    櫻檸可不是蕊蕊那種好糊弄的,她蹲著撫摸著痛的顫抖的花花,看著這條已經不再冒血的傷口,傷口的肉翻開,露出極為平滑的邊緣,這明明就是刀割的。


    弟弟在一旁看有些心疼,他剛要蹲下去摸花花的眼睛,卻被奶奶拉著藏到身後了:“有病菌,別摸!”她嫌惡地說完,櫻檸立刻感到身體裏的蕊蕊幾乎氣得抽搐。


    什麽也沒說的櫻檸直接把花花的磁場攥到手心裏,她把弟弟留在奶奶家,自己帶著蕊蕊迴了新家。


    因為沒有傷到大腦,所以花花的磁場還算完整,櫻檸把他們倆放出來的時候,花花被李蕊蕊緊緊地摟在懷裏,在鋪了好看大理石的客廳地麵上蕊蕊的淚水把花花的一腦袋毛都打濕了。


    “這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櫻檸想勸她。


    “那裏好好的,這也不給吃那也不給吃,莫名其妙的脖子上多了個大口子,得多疼啊。”


    “你跟我倒是有本事,平時也不見你跟奶奶說。”櫻檸吐槽她,也坐在瓷磚上從她懷裏把濕漉漉的花花拖出來,她用自己的一部分能量把她脖子上嚇人的傷口撫平,揉了揉花花的大耳朵之後又塞迴蕊蕊懷裏。


    “這幾天不要去奶奶家吃飯了,我跟你說一聲,我會把弟弟送過去,晚上再去接他的。”她平靜地跟蕊蕊交代了一句。


    蕊蕊原本哭得頭昏的頭昏腦漲不明所以,但是她隻想了一下就麵色慘白地明白了——清水鎮剛從貧困線脫離沒多少年,這裏的成年人大多都經曆過吃不飽的年代,而且因為緯度和經濟的雙重原因,這裏冬天也要下雪,幾乎日日都低於零下,可是偏偏沒有供暖係統,這樣饑寒交迫的生長環境下,人便為了一口吃的會放下任何不重要的事情,說白了,這裏大多數的成年人都是要吃狗肉的。


    想到這裏,蕊蕊立刻就要吐出來,這種突然的反應讓櫻檸猝不及防,且難免的感同身受。


    “哎!你別去想!我們倆現在還粘著呢!你別這樣!花花不是還好好的!”她話沒說完,第一次沒忍住蕊蕊的共情,跑到洗手間吐得昏天暗地。


    “我去!你別這樣,吐起來太難受了!”


    櫻檸扶著馬桶邊,吐得直不起腰,與此同時她決定打死也不告訴李蕊蕊這小玻璃片,花花真正的死因。


    到了傍晚,在奶奶家吃過晚飯的弟弟自己迴來了,他也上了學了,雖然平時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並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他看著癱倒在沙發上的姐姐因為嘔吐過神色懨懨的,也是有些內疚。


    “都怪我,怪我騎著花花玩了一會,被奶奶看見了,對不起。”


    櫻檸沒想到這平時悶蛋一樣的傻孩子張口就直說了事情原委,她起身看著說完這些話的弟弟,見他也很難過的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又去打開電視自顧自地看動畫片。櫻檸感覺到來自蕊蕊的震驚,無奈又僵硬地挪了挪坐著的位置,給弟弟騰出最佳觀影區來。


    到了晚上睡覺時,果然櫻檸沒有避免的被蕊蕊求著,看了花花的記憶。


    在不打算參與到過去更改已發生事件的時候,如果蕊蕊隻是想看看過去的事情,櫻檸就簡單地用超越光速的位移速度走出地球之外,因為事情發生沒多久,所以它們在地球不遠的星係就裏看到了花花“死”之前發生的事情。


    正如弟弟所說,是因為他騎著在花花背上玩的時候,逗得花花開心又興奮的張開嘴後仰著笑了笑,正好被時刻都關注著弟弟安危的奶奶看見了,家裏隻有這麽一個孫子,疼愛他的奶奶覺得畜生玩起來不知道輕重恐怕會咬到弟弟,當時就當著弟弟的麵用鐵鍁去打花花,自然被弟弟攔住了。


    結果在奶奶家吃完了午飯的弟弟剛走,奶奶就故意放開了鏈子讓極少跑道街上去了。


    實際上,周圍的鄰居幾乎都知道這是蕊蕊家裏的看門狗,但是狗這東西一旦跑道街上,就是流浪狗,誰抓住就是誰的了,因此就在蕊蕊老家後麵一排的矮房子裏,花花先是被一個老婆婆用掃把追趕著跑到了巷子深處,才被一個缺少下酒菜的男人直接拎著後脖頸迴家抹了脖子。


    直到被抹了脖子放血,花花也沒有去咬任何一個人,在男人以為它已經死掉的時候,它掙紮著跑迴了家。周圍的鄰居們都看見了李家的看門狗流著血跑迴的家,奶奶瞞不住,這才讓蕊蕊看見白天的一幕。


    看完這些的蕊蕊心裏充滿了憤怒和悲戚,這種情緒沒有延續多久,又變成了滿滿的無助和悲哀。


    “櫻檸,你還會給花花做個身體嗎?”


    “短時間不會了,讓她就這麽陪著你吧,等你有了可以養狗的房子,有了可以給花花買食物的錢,有了可以天天陪她的時間,還有……可以不讓她被吃掉的生存環境,咱們再說這些把。”


    這些話現實又殘忍,對於蕊蕊來說,她這樣懦弱又缺愛的人短時間內可能連獨立養活自己都費勁。


    “我什麽也做不了。”她似乎在說給自己聽,說完就躲進身體裏沉沉睡去,再也叫不出來了。


    被留下的櫻檸摸著心口自己體會來自李蕊蕊的辛酸和無助,沒多久,被感染得有些心痛的櫻檸也睡去了。


    暑假就在李家的忙碌和李蕊蕊的消沉中平淡地進行著,為了早點讓李蕊蕊獲得平穩的磁場,櫻檸一直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這幾天正是畢業的孩子們徹底放下壓力歡慶升學的時候,呂維好幾天沒見到櫻檸,終於找到了理由能把在蕊蕊身體裏的櫻檸約出來。


    “櫻檸,我今晚要去你家的ktv玩去,很多朋友也來,我想,你能一起來嗎?”他誠懇又期待,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


    李父原本想開的迪廳在和朋友們商量考察了市場後,改成了“偽”量販式ktv,樓上樓下一共三層,開在了小鎮一個比較混亂的長途車站附近。他從匯集資金、選址、裝修、購買器材等等全部帶著五六名他所謂的“兄弟”一起操作,幾個男人的友情似乎因為這家店得到了極高的升華,李母多次想管,都以一場吵鬧收尾。


    在資金到位之後,幾百名工人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裝好了這家多個股東的店麵,然而不僅李蕊蕊沒去過,就連李母都沒有收到過店麵開業的邀請。


    男人某些方麵的強權讓李母和李蕊蕊都心下黯然,兩人在看著李父每天和那幾個哥們在一起仿佛混入了江湖一般,什麽逆耳的話都再也聽不進去,晚飯的時候蕊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嚐試勸解,隻得到李父冷冰冰的幾個字。


    “你懂個屁,你為這個家做過什麽貢獻?”


    眼看再說一句話又要起衝突,蕊蕊便和李母一樣,沉默地接受了某個事實,娘倆也從未主動要求去自己家的店裏哪怕看上一眼。


    這次是呂維要去,在這身體裏做主的又是櫻檸,從來隨著自己心意過活的櫻檸直接給李父打了電話,通知似的告訴她晚上她和同學要去玩的事情,李父聽說來的是呂家的兒子,一口就答應了。


    晚上呂維大方地把他一個班的男生都請上了,選了最大的“豪包”,因為櫻檸要先送弟弟去奶奶家,而弟弟是拒絕和陌生人交流的奇怪性格,因此呂維沒能給櫻檸展示一下他拿到手的駕照,以及父母慶祝他畢業給他配的車子,雖然有點可惜,可是想到晚上就能見到櫻檸,呂維還是先一步到了店裏。


    鎮上的孩子們因為經濟並不富裕,實在是很少能接觸這樣裝修得奢華俗豔的場所的。在櫻檸來之前,呂維便在包間裏和幾個同學打打鬧鬧,擲骰子比大小,明明都是剛成年的學生,但是一到了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歌廳裏,卻都希望將自己在偽裝的像是老顧客一樣。


    踩著紫色單車跟著導航找到店裏的櫻檸,進門之後先問了穿著金色西裝的門童李父在哪裏,兩個小青年都是才上了幾天班的愣頭青,以為這個站在金燦燦的招牌下麵的學生妹認錯了門,理都沒有理她,她隻好當場給李父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李父不知道在忙什麽,並沒有接通,倒是前台有個女孩機靈得很,聽櫻檸說上了老板的名字,櫻檸這才得以進到大堂裏。


    門廳裏和電梯裏的服務生小哥聽前台的女孩說這小姑娘真是老板的女兒,都熱情地給她指路,還好這時候是櫻檸當家,如果還是害羞的蕊蕊,現在不必說一定縮手縮腳,連大門都是進不去的。


    找到“總經理”辦公室時沒有敲門概念店的櫻檸很不客氣地直接推門進去了,結果就見到李父坐在辦公桌前,大腿上坐著一個穿緊身帶閃片的妖嬈女人。


    “我日!”


    櫻檸內心大叫不妙,她自動跟詩顏學會了某些口頭語,遇到讓她意外的事情也會不自覺地說出來,現下他並非對李父有了外遇而驚訝,而是她此時並沒有將李蕊蕊的視角掩蓋,本來那小丫頭最近都在為了這些小事整天打不起精神,現在不知道她又要怎麽哭了。


    思及此處她快刀斬亂麻,在李父詫異地看著自己沒打招唿就過來的女兒時,櫻檸幹脆利落地甩了一句話:“a1包間是我的同學,給他打折。”


    說完便立刻轉身摔門而去,果不其然,剛出門就被蕊蕊洶湧的悲戚衝擊的幾乎立刻就要哭出來。


    “小祖宗!別哭別哭,咱們現在在外麵呢!這可不是家裏!”


    櫻檸躲到安全通道裏,開了一個小小的通風扇窗努力的安撫傷心的李蕊蕊。窗外華燈初上,剛剛邁入小康的鎮子已經初步有了繁華的跡象,但還是沒有多少高樓大廈,倒是多了不少小工廠。就在這棟商務樓的後麵,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工業釀酒廠,數不清的巨大酒罐矗立在黑夜裏,像一個個無言的巨人,看起來頗為壯觀。


    蕊蕊被櫻檸穩住了心智,櫻檸察覺她並沒有太想哭泣之後,佯作正常地跑到樓上,在昏暗喧鬧的走廊裏摸索著尋找a1包間。


    剛進門的櫻檸就被呂維一胳膊半抱起來,他等他了她一晚上,以為她又貪玩忘記了,還傷心了好一會。周圍的男生見來了一個女生紛紛默契地起哄,昏暗的燈光、沒有家長和老師約束的環境,讓被學習壓抑許久的準大學生們都暴露出愛玩的天性來。


    “呂維,嫂子厲害啊,家大業大!哈哈!”一個櫻檸並不認識的男生很順嘴地開起玩笑,櫻檸無所謂地看了一眼被他們鬧得亂七八糟的包間,在巨大的音樂聲中大聲問呂維:“今天什麽好日子?你帶那麽多人來玩?”


    呂維靠近櫻檸,一股酒氣撲麵而來,櫻檸一愣,雖然呂維因為留了一級,已經成年了,但是他一向自律幹淨陽光的樣子,突然就沾了酒氣,變得不像他了似的,有些酒精類的東西會讓人喪失基本邏輯,大多數話說了也是浪費時間。


    “櫻檸,我帶了卡,還有兄弟們,給咱叔叔剛開業鎮鎮場子。”


    他喝醉了,說話間為了壓住後麵沒有停止過的音樂和鬼哭狼嚎,幾乎直接貼在櫻檸的臉邊上。櫻檸分明感受到心裏的蕊蕊剛剛還悲傷得不行,這會子沒喝酒也被這種昏暗的環境和肌膚相貼的觸感激得心花怒放,臉上又開始火辣辣地升起紅暈。


    作為敏感體質的李蕊蕊之所以早夭,就是因為過度放縱荷爾蒙對她的操控,這一會兒激素跟所過山車似的,上上下下來迴翻滾,弄得櫻檸難受地想吐,她無奈極了,雙手把呂維往外推去,沒想到喝多了的少年兩隻長手一伸,就把她牢牢地禁錮在懷裏了。


    周圍的男孩子們頓時沸騰:“親一個!親一個!親一個!”


    腦子裏的李蕊蕊已經心跳如鼓擂,隻有櫻檸無奈地掙脫不得,看著呂維帶著醉意湊過來的紅臉,她很不客氣地把旁果盤裏的一瓣西瓜結結實實得按在他的臉上,還貼心地碾壓了一會兒。


    對於這種已經不服從管教的“好朋友”,喝醉了也不是他能不聽話的理由,按照櫻檸的標準,呂維已經被她淘汰了。


    從冰箱裏拿出來的西瓜帶著涼意直接澆滅了呂維的醉意和熱情,他恢複了一些清明,看著櫻檸在同學們佩服的眼光裏自己找了塊幹淨沙發坐了,麵無表情地開了一瓶椰汁插了根細細的吸管在喝。


    “大嫂果然是大嫂,好霸氣啊!”櫻檸木著臉一眼瞟過去,那個小男生立馬閉嘴,做了個嘴上拉鏈的動作。


    被西瓜拍醒的呂維去洗手間好好地洗了把臉,他有些後悔地頹然迴到沙發上坐著,低著頭也不說話,他也為剛剛被起哄做出來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他更介意櫻檸把他推開的動作,看著櫻檸的臉,很明顯她對他的感覺就是友情,沒有混雜一點其他的情愫。


    在呂維糾結的時候,此時櫻檸和李蕊蕊正在為了剛剛要不要乖乖被親鬧起了別扭。


    兩個女孩因為共享一套情感反饋係統,不管她嘴上怎麽不承認,蕊蕊的害羞、不安、激動,甚至期許都會毫無掩飾地直接被櫻檸感受到,就在剛剛被呂維禁錮住的時候,櫻檸分明的感覺到李蕊蕊的開心、無措甚至還想要的更多。


    對於不能自控的人類,作為沒有激素的生物來說,櫻檸理智地提醒了一下她。


    “蕊蕊,這個包間裏有攝像頭的,你幹了什麽你爸會知道的。”


    她一語中的,櫻檸感到心裏的理智悉數歸位,鬆了一口氣。這裏的確不是發展少男少女熱烈荷爾蒙的好地方,被李父發現乖女兒在自己家的場子裏和小男生卿卿我我,一頓打都算是輕的了。


    果不其然,就在櫻檸乖乖喝椰汁的時候,李父的好兄弟之一,負責場子安全的“金鐲”帶著兩個服務員直接推門而入。“金鐲”並不是他的本名,蕊蕊和櫻檸都知道,這是這男人的諢名,這人以前是聚眾鬥毆的慣犯,本姓金,因為常年遊走在法律邊緣,手銬不離手,所以被兄弟們起了“金鐲”這個諢名。


    金鐲打架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是不從打女人,甚至看見別人欺負女人還幾次見義勇為,所以蕊蕊很喜歡這個臉上坑坑窪窪的大個子叔叔相處,因為從心底就知道他尊重女性,很有安全感。


    推門而入的金鐲看見隻有侄女一個女孩子在包間裏,他很不滿地用兩車免費的小吃果盤把自己的大侄女換出來。正在忘我勁歌熱舞的小男生們都以為這個身材高大強壯如歐洲人的男人是李父,立刻不自覺地停下了一切大打鬧,恢複了秩序,紛紛站直了身子叫“叔叔好”,似乎剛剛灌酒、擲骰子的人都是錯覺。金鐲沒有多說話,看見小孩子們都喝上了酒,當即對負責這個包間的服務員直接當著小孩子們的麵訓斥。


    “18歲以下不準賣酒給他們,你的兩顆眼白長的?!”


    他直接幹脆利落地給了服務員一巴掌,這服務員也是冤枉,因為這間屋子裏的雖然都是準大學生嗎,但是也都是成了年的,對於這用為震懾的一巴掌,不僅叫這些已經微醺的男孩子們立刻的清醒,也叫蕊蕊也立刻從旖旎的狀態裏清醒過來,就連一向冷靜的櫻檸也愣了一下,意料之外的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小看了李父。


    金鐲把手放在櫻檸後肩,推著櫻擰出了包間門,他一改剛剛狠厲的樣子,轉上憨厚的笑臉叮囑櫻檸:“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這還是在你爸爸的地盤上呢,別叫這些調皮地給你帶壞了。”


    他說話的語氣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櫻檸看他從口袋裏摸索出一個巴掌大的小黑盒子塞給自己,像她示範使用方法。男人兩根粗糙的手指包住櫻檸的手,指導她按住盒子的兩邊的按鈕,櫻檸不明所以,剛按下,塑料盒子尖端一陣電流聲“滋滋”響起。


    櫻檸無言以對。


    電光滋啦啦地響了一會兒,金鐲的臉在電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他們倆一直就站在這間大包間的門口走廊上,這麽一會兒,包間裏隻有背景音樂在自己播放,一屋子的男生沒有一個敢開口的,就連呂維也沒有敢再出門找櫻檸。


    教會了櫻檸的金鐲嘿嘿一笑:“小乖,以後有男生不規矩,你就弄他!咱們家裏人多,不怕他。”


    似乎知道李父沾染上了不得了的社會關係,李蕊蕊和櫻檸都無言以對,兩個都開始為李父的未來抹了一把汗。


    在把方盒子交給侄女之後,金鐲的對講機裏傳來門童的唿叫,似乎有人不自量力借著醉酒想要逃單。金鐲沒有多約束櫻檸,隻告訴她小廚房的方向,叫她去吃些水果,便火車一樣地帶著一隊小弟走樓梯下去了。


    走廊對麵的電梯廳裏,一排婷婷嫋嫋的長發女人帶著各式濃烈的香水氣息迎麵而來,帶頭的女人是剛剛坐在李父大腿上的那個。


    女人們搖擺的腰肢擦過櫻檸寬大的棒球服,留下了一些香水的氣息,雖然她們臉上的妝容皆五顏六色地有些過了,可是並不影響她們確實姣好的麵容。


    “感覺現在才認識你爸爸,”櫻檸在心裏跟蕊蕊說。“這樣看來,你出生後他就一直忙,看來他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想開這家歌廳應該不是一時衝動。”


    蕊蕊沒有迴答她,她也是才知道這些,自己也被這樣子一麵的父親驚訝到了,她一直以為她和李父就是個普通農民的後代,有著天然的對土地和大海的熱愛,這麽一看,李父不僅很有幹勁,在這百廢待興的年代裏他還很有一些具備挑戰性的想法。


    晚上9點剛過,隨著櫻檸的性子,兩個小姑娘真的跑到了小廚房撿冬季小鎮上市麵上買不到的一些熱帶水果吃了,又打包了不少準備帶給李母和弟弟,除了趕作業很少熬夜的櫻檸就準備迴家了。


    對於剛剛被女兒撞見的事情,李父似乎很有把握自己的女兒就算說了也不會挑起什麽風浪,他也並不解釋,甚至連話都沒往那邊偏。


    “一會兒別自己迴家了,我開車送你,正好去老家把你弟弟和媽媽帶上。”


    他這樣的坦蕩,讓櫻檸和李蕊蕊都開始覺得女人坐男人大腿上真的不是什麽大事,不過相較於蕊蕊亂糟糟的腦子,櫻檸還有一個別的猜測,或許在家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李母對這件事應該是知道的。


    晚上李父送了妻女迴家,他連車都沒下又開迴了歌廳,李母果然對此視若無睹,這段時間她現在連話都不怎麽說了,李蕊蕊嚐試安慰她,但是一貫怯懦的她又擔心戳破了某層窗戶紙之後李父又要發怒嗎,便窩窩囊囊的忍了。


    一家人各懷心事的準備結束這烏糟糟的一天,沒想到到了後半夜,看起來最正常的弟弟卻出事了。


    李家才住了沒幾年的新房子並不太大,一百三十幾平方的三室兩廳,原本房子並不特殊,可是李家人的居住方式確實不同於一般人家。


    農家出生的人大多愛子,李家更甚,即使是還算年輕一代的李父李母也愛子心切,把麵積最大且單獨配了衣帽間和衛生間的主臥室給了唯一的兒子住,蕊蕊的弟弟還在上小學的年紀裏,就擁有了近四十平方的私人空間。樓房畢竟不是老家的平方,鄰居們也都是半生不熟的客套人,因此這種事情誰也說不上話,李家人都開心就行。


    然而這樣大的獨立空間有好也有壞,這晚已經快十歲的弟弟卻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在半夜人畜皆安的寂靜之時突然無征兆地慘叫一聲,聲音淒厲將這一棟樓梯間裏的聲控燈都震的齊齊打開,寂靜的夜裏這一棟樓的明亮十分紮眼,連巡邏的保安都遠遠地看見了。


    胡亂披上衣服趕到主臥室的李母和被驚醒的櫻檸看到了閉著眼睛在主臥大床上摸索的弟弟,兩人輕輕叫了一下他,對方卻恍若未聞。看著他緊閉雙眼以及蹲在床上到處翻找的詭異動作,娘倆嚇得不敢再叫,李母慌張地打電話給了李父,自己又圍著床急得團團轉。


    老人都說過,夢遊的孩子是不能被叫醒的,以為兒子是突發夢魘導致夢遊的李母也不敢輕舉妄動,她跪坐在大床上小心地問兒子:“小寶,你在找什麽?告訴媽媽,媽媽幫你一起找,好不好?”


    並不理睬她的弟弟依舊蹲在床上兩手似乎在床單上一點一點地捏了什麽東西,之後又往自己心口上塞。


    一番尋找結束,又開始翻開被子去找,找到了什麽又往自己的心口去塞,就這樣一直來迴重複沒有停歇。


    李母被他詭異的動作嚇得冷汗都出來了,她哽咽著問:“小寶,你在幹什麽?你為什麽叫得那麽大聲?”


    聽到李母這麽問,弟弟突然抬頭,緊閉的雙眼直勾勾地勾勾地往主臥室門後的化妝鏡看去。因為在夜裏,趕來的母女兩人隻打開了主臥門後的一盞筒燈,怕驚到孩子,並沒有打開主臥床上方的大燈,而唯一開著的筒燈正在門後的化妝鏡上方,此時臥室裏燈光昏暗,而閉著眼睛蹲在床上的孩子筆直地指著門後的鏡子,半天不理人的他突然開了口:“媽媽!趕走那個人!”


    呂母被嚇得尖叫一聲,櫻檸被李蕊蕊的恐懼刺激得差點也叫出來。


    “這麽刺激的嗎?”她反手拍拍嚇得抱住自己的李母。“沒事沒事,媽媽,那裏是個衣架。”


    李母自己再抬頭看去,果然化妝鏡旁邊有個兩米高的衣架,衣架上掛了一個帽子,一件外套,在沒有開燈的情況下看去,這個衣架似乎就像是個躲在門後的魁梧男人。


    “誰把衣架放到那裏去的!”


    她想尋找一個發泄口,反正不是她,也不是兒子,剩下的兩個人都是可以罵的。櫻檸反應極快,“反正不是我”。


    聽說不是她,李母又不敢去罵李父,現在她也不敢去把那衣架搬開,隻好依舊坐在床邊守著兒子。她剛緩了口氣剛剛拍拍心口,卻見自己的兒子不知道怎麽的,維持著蹲著的姿勢渾身僵硬地暈倒在床中間,之所以看得出來他是昏過去而不是又睡過去了,是因為他此時和李蕊蕊小時候一模一樣地翻著白眼,咬緊了牙關。


    見此李母徹底慌了。


    小區物業巡邏的人先李父一步趕到了,來的幾個男人見小孩緊閉牙關渾身顫抖,紛紛跑上來幫忙,他們把一塊毛巾卷了塞到了弟弟嘴裏,又把他的軀體拉直,來的人多了,弟弟的症狀不知道為何突然就緩和很多,他的手心因為握拳過緊已經被自己的指甲印出了血,才睡了幾個小時,嘴唇卻幹涸得像好幾天沒喝過水,不過現下他已經不再渾身僵硬,牙關也鬆開了,甚至開始閉著眼睛哭了起來。


    李父在樓下就看到家裏房門大敞,妻子的哽咽和一群人慌亂忙碌的嘈雜聲,對門的鄰居披著睡衣開了門探頭看著,見李父來了,慌忙提醒。


    “快去看看孩子!”


    一群男人圍著李父進了家門,又是一番兵荒馬亂之後,男人們帶著李母和弟弟趕去了醫院,而因為櫻檸幾乎沒有什麽作用,所以她被留在了家裏。


    家裏除了一片淩亂的腳印就剩下了櫻檸,櫻檸幹脆把李蕊蕊放開,她才不要自己一個人打掃衛生,但是如果不打掃的話,李家父母迴家的第一句又是:“你在家裏怎麽不知道打掃一下?”


    這種話櫻檸聽過一次,就這一次就讓一同聽到的蕊蕊嚇得渾身哆嗦,甚至於家裏隻有她自己在家的時候,她也保持著一天兩掃、一拖、一擦的習慣。


    “他們怎麽就這麽走了?”實際上櫻檸想說的是:“不怕自己家女兒一個人在家也嚇死?”但是得益於這段時間和蕊蕊的相互影響,她說話時有了一些眼力見。


    再去看蕊蕊時,她果然正抱著腿蜷縮成一團,縮在沙發角落裏,嚇得頭也不敢抬。


    櫻檸把全家的燈都打開,又把電視也打開,屏幕裏爾康朝天綻放的大鼻孔立刻讓客廳清涼的空氣溫和了許多,她幾乎悠閑地開始挨個換台,也沒打算說什麽安慰蕊蕊,自顧自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切了個蘋果吃。


    有了電視機傳來的人聲,以及沒有死角的明亮照明,整個家裏的氛圍很快溫馨很多,沒多久李蕊蕊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


    “那個人是誰?”


    她顫抖著問,她一直躲在櫻檸的意識裏,櫻檸對她不設防的狀態下她倆看到的東西都是一樣的。


    “你都看見了,為什麽還要問我。”櫻檸不知道怎麽解釋。


    “他怎麽可能自己會嚇自己?”


    “怎麽不可能?”


    櫻檸把脆生生的蘋果吐出來,她喜歡吃鬆軟綿密的麵的蘋果,這種脆的真的很難吃,然而全家都喜歡脆的,自然不會因為她改變什麽。


    “你也看到了,他的部分意識和自我認知有了衝突,自我磁場開始內部紊亂,互相抵觸碰撞像一團自己飛來飛去打結的麻繩,我原本以為你家隻有你是這種敏感的性子,現在看來,你家這個寶貝大孫子比你還要嚴重。”


    她這段話說得毫不客氣,不過也並沒有誇大其實。當她聽見弟弟的尖叫聲跑過去時,李母可看不見,但她和蕊蕊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她們的弟弟本來好好的完整的磁場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缺失了一塊,而被分割出來的這一塊碎了一床不說,剩下的磁場已經自我具象,形成了另外一個“弟弟”,他似乎對這具肉體十分不滿,自己脫離了不說,還惡狠狠地站在鏡子前的燈影裏盯著一家人看,好像跟自己的家人甚至跟自己都有仇似的。


    當時弟弟的肉體在床上閉著眼睛撿拾得不是別的,就是他破碎的磁場,他的肉體下意識地想要把出走的磁場碎片拾起來塞迴去,但是並沒有做到,不過可能那磁場出走得並不幹脆,弟弟被男人們抱著上了車去醫院時,那塊殘碎的磁場也跟著車一起去了,櫻檸有點好奇,不知道縣醫院的醫生能不能治這種病。


    沙發上的蕊蕊非常困惑,為什麽她的弟弟會病得比她還嚴重,李家出了她這麽一個病秧子還不夠?怎麽一家人盼來的男丁也這樣子。


    不去管懷疑人生的蕊蕊,櫻檸無聊地把桌子上每一個蘋果都咬了一口,覺得不好吃,又挨個吐出來,她和李蕊蕊不一樣,李家人對李蕊蕊的“禮節”方麵管教得極其嚴格,讓她在自己家也跟個落水狗似的活的戰戰兢兢的,但是櫻檸本來就沒有共情能力,她一離開父母的約束就完全放任自己的欲望,要不是這些年被李蕊蕊影響著,她就算長得成年了也會因為無法共情做出不少人類不能接受的事情。


    浪費了大半箱蘋果的她很不憐惜地把這些蘋果都丟到了垃圾桶裏,似乎牙齒被蘋果摩擦得有些酸澀,她有點不開心起來。


    似乎不想插手這件事,櫻檸又開始來迴調台,一邊的李蕊蕊終於忍不住自己的胡思幻想,顫抖著求她。


    “你不是說,現在你做什麽你哥哥也不會管你了嗎?能不能幫幫弟弟?他還這麽小……”


    她蒼白著一張臉,自己都深陷泥沼卻還想著“幫”在岸上的人。櫻檸看著她不爭氣的窩囊臉,不經意的露出有點煩躁的神態。


    “我不想插手這種事,他會沒事的,你父母能找到救他的人。”對李蕊蕊來說,她的話等同於真理,她自知再追問也是沒有結果的,看了看櫻檸的臉色,她想起小時候櫻檸煩她的樣子,當時要不是她卑微求饒,再繼早就被打碎重新投胎去了,原本以為這人好了幾年,可是求她也不應,看起來也是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李蕊蕊心裏忍不住的腹誹。


    “你也是當了十年的姐姐的,即使不是親生的,但是終歸會有一點情分的吧?外星人到底是沒有心的,像養不熟的白眼狼。”


    她隻淺顯地想了一下又立刻逼迫自己想別的東西掩蓋這種發自內心對櫻檸的厭惡,兩人就這麽坐了半夜,李蕊蕊怕錯過電話,也沒有去睡覺,幹脆開始打掃衛生。這幾年裏父的控製欲強了很多,家裏有人的情況下他絕對不會打手機,隻會打家裏的座機,接的慢了也會被問做什麽去了,怎麽接的這麽慢要是沒人接他就會斥責李母或者蕊蕊撒謊騙他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不過正如櫻檸所說的,天不亮的時候,李父的電話就打來了。


    因為擔心弟弟,李蕊蕊自己接了電話,沒成想電話那頭李父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給你弟弟吃了什麽?”


    隔著老遠的櫻檸在撇撇嘴,翻了個白眼,甚至無聲地罵了一句,而接電話的蕊蕊一頭霧水的慌忙解釋了半天。


    “我沒給他吃過東西啊,他在奶奶家吃的午飯和晚飯,家裏的水果、零食他也沒有吃幾口……”


    她解釋完了,卻覺得電話那頭李父更加急躁,剛想問弟弟怎麽樣了,李父連一句話都沒有迴複她就單方麵地切掉了通話。


    電話掛斷後沒有幾分鍾,李父李母突然迴來了。


    櫻檸沒心情參與表演,幹脆讓李蕊蕊自己去處理她的家庭關係,替父母打開門的蕊蕊還沒說得上話,就看見父母著急忙慌地取了一些衣物,看起來又要走的樣子。


    臨走前李母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簡單地交代了一句。“我們要去市裏給弟弟找醫生,你自己在家照顧好自己啊,鞋櫃裏有錢。”


    兩人就這麽走了,李父不僅沒說話,看起來更是煩躁又易怒的樣子,嚇得李蕊蕊也沒敢問他,那電話裏說的是怎麽一迴事。


    突如其來的事情讓蕊蕊和櫻檸的在家裏待了一整天,李蕊蕊一句話也沒說過,而櫻檸的嘴一刻也沒有停過,還好似乎事情終於有了解決的方向,李家父母走了半天之後李母又往家裏打了個電話。


    “丫丫,你別把你爸爸的話放在心上。”女人溫柔的關愛從座機電話那頭傳來,擔心了十幾個小時的蕊蕊眼淚幾乎頃刻就流了出來,她既害怕,又迷茫無聲地掉著大串淚珠,一旁的櫻檸看她不爭氣地哭得不能說話,隻好將她撥到一邊去,開了外放,替她接了這個電話。


    “……丫丫啊,我們這幾天要去一趟魯省,迴太太的老家一趟,奶奶也跟來了,你自己在家裏要注意安全哦,你自己買點吃的。”


    “你們去給弟弟看病了嗎?不是說去市裏了嗎?”櫻檸替蕊蕊問。


    電話對麵的李母停頓了一下,旁邊傳來李父的聲音:“告訴她吧,有什麽。誰能想到會這樣?咱媽也不是故意的。”


    電話裏隱隱約約傳來奶奶不太清楚的聲音:“那個死狗一定是有病了!小孩子吃狗肉大補啊……我哪知道……”隨後就是爸爸不耐煩打斷的聲音,伴著高速路上的車流聲和風聲傳進電話這邊。


    “丫丫啊,那個狗啊可能是有點生病了,所以狗肉應該是不太幹淨,市裏的醫生沒查出來有什麽問題,讓我們去找會‘看’的人看看,但是現在你弟弟就是一直在發高燒,睜不開眼,你太太說,男丁出了這種大問題,還是要去老家祠堂找你太爺爺的三老婆看一看才穩妥,就是你的三太奶奶,所以我們就……”


    她話沒說完,李父似乎聽得煩了,奶奶似乎也有些不願意多說大房的事情,兩人都催著讓李母匆匆地把電話掛了。


    “三老婆?到底幾房啊,也沒說清楚。”


    櫻檸來了興趣。她前世時托生成了一個不能言語、不通人情的癡子,甚至連走路都不會,後來在三哥的陪伴下才開始懂一些地球上所謂的“語言”“溝通”“行走”“反饋”這些人類基本的反射,也慢慢了解了一些她周圍的人類的傳統和基本形製。前世的她父親也隻有一個妻子,但是她上一世的舅舅,可是個能人,足足娶了十三房妻妾,兒女多的能坐滿一個班級,所以櫻檸是了解一夫多妻這個概念的,但是這一世早已風雲變幻,各國法律都已經明確了一夫一妻的基本家庭結構,這個“三老婆”是個什麽概念?那太太又是老幾呢?別說櫻檸好奇,就連邊上哭得抽抽噎噎的蕊蕊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事情。


    李家向來是這樣的,他們從不主動向李蕊蕊解釋關於他們年輕時候的事情,有時候櫻檸問得多了,他們就說:“你問這些幹什麽?”或是,“小孩懂什麽?”有或者:“大人的事小孩別打聽。”有的時候問得急了,櫻檸還聽過:“再有幾年你就是別家人了,知道這些也沒用。”諸如這些傷人的話每次都叫她腦子裏的蕊蕊痛哭大半天,次數多了櫻檸也覺得掃興,便不問了。也因此,雖然在李家吃喝了十幾年了,但是櫻檸並不覺得跟他們有所親近的。


    這時候李母顯然沒有心思跟她科普這些上上一輩人的家庭關係了,求知欲占上風的櫻檸安慰著蕊蕊,將她哄得終於不是一副潸然欲泣的樣子之後,調皮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哎,你也不知道太太還有很多事情沒告訴我們吧?我帶你去看看怎麽樣?”她見蕊蕊似乎不太心動,又加了一句:“去看看他們怎麽治療弟弟的,你也很擔心吧?”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兩個小姐妹說走就走,眨眼間他們倆已經來到李父的車上,兩人擠在空著的副駕駛座上。


    新建好的高速上,正在開車的李父臉上的煩躁幾乎肉眼可見,他還年輕,但是兩個眉頭皺得極深,皺起的眉頭在額頭正中間擠出了一條利劍一般的溝壑,筆直的懸在他的眉心上。往年並沒見過他這樣滿身戾氣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生意做得大了,人卻換了個性格似的。


    開了半天的車,李父有些疲憊了,他用一隻手使用揉了揉臉,又從倒車鏡裏看了看後排自己的母親和妻兒。鬧了一夜的孩子在媽媽懷裏睡著了,或者說從晚上開始到現在一直就沒醒過來。他有些走了神,一隻鳥在高速公路拐彎的路口處突然被一團團霧裹住,失控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車前端的玻璃發出劇烈的撞擊聲,這隻鳥也立刻就被撞成了一攤混了羽毛的血肉泥塊,糊在了副駕駛的玻璃上。


    一車的人都被嚇了一跳,兩個女人都做出保護的姿勢,緊緊地抱住躺在李母懷裏的弟弟。


    “啊!怎麽迴事!”李母驚唿。


    被嚇得格外清醒的李父深唿吸一下,“撞到鳥了,別一驚一乍的。”他沒有停車,又看了下後排的兩人:“都別亂動,下了高速再處理它,該死的鳥。”他生氣地捶了下方向盤,車子發出“滴!滴!”的刺耳鳴笛聲。


    隱去身形的蕊蕊看著一邊的爸爸無聲地罵了句髒話,最近爸爸的變化大得驚人,讓她越來越迷惑,人生前十幾年認識的是眼前這個胡子拉碴麵帶不耐的人嗎?她沒來得及多想,後排的奶奶在疾駛的車裏突然雙手合掌放在額頭前,嘴裏念叨著一些幾乎聽不懂得方言。


    “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幹淨 心神安寧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


    看著嘀嘀咕咕的奶奶,蕊蕊也覺得陌生起來,這位剛邁入老年的婦女以往從來不相信牛鬼蛇神,每每家裏的太太做出古怪事情的時候,她都還要偷偷地有些嫌棄地用眼角去看,或者眼神示意爺爺:“去管管你媽”。


    “媽,你念得不對吧。”


    抱著弟弟的李母小聲製止了奶奶,兩人像是互相交流作業的學生,互相糾正了下對方不正確的地方。


    蕊蕊眼看著奶奶幾乎謙虛請教的神態,跟著李母一本正經地重新念了一遍:“‘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 心神安寧 三魂永久魄無喪傾’,第三句是智慧明淨,不是智慧幹淨。”這番糾正後,奶奶虛心地點點頭,又念了一遍。


    聽奶奶念了這幾遍,理解能力尚可的蕊蕊都沒能理解這些話的意思,然而奶奶是個大字不識的文盲,她在紅綠燈都看不太明白的年紀裏竟然把這段沒有章法的話背下來了,這幾句聽起來像是咒語一樣的東西念出來之後,車裏的幾人似乎都鬆了一口氣,剛剛受到的驚嚇似乎也被衝淡了一些,就連媽媽腿上的弟弟,剛剛攥緊的一隻手也稍微鬆了一些。


    車子逼仄的空間裏,看似隻有三個人,然而實際上,弟弟出逃的磁場碎片一直飄在他旁邊,從剛剛櫻檸和蕊蕊剛出來就直勾勾地盯著突然出現的她們看,奶奶這幾遍口訣念下來他看似暴戾的氣息竟也收斂了一些。


    “這咒語怎麽看起來真的有用似的。”蕊蕊疑惑地嘀咕。


    車子在李父的駕駛下開上了匝道,準備下高速了,標識牌上寫著“往琅琊方向”。櫻檸這時候卻沒有迴她的話,蕊蕊看去,她正抱著胳膊盯著弟弟看,蕊蕊以為事情嚴重了,擔心弟弟的病情,著急地推了櫻檸一下,櫻檸才迴過神,無奈地看著伏在車前排兩個座位中間著急的蕊蕊。


    “你就放心吧,我說了沒事。”


    她說完幹脆在副駕駛上舒服地坐下來,兩條纖細的小腿還搭在擋風玻璃前,蕊蕊這才看見櫻檸連鞋都沒穿,光著腳穿著睡裙就出來了按照她的習慣,估計裏麵也是空的吧。蕊蕊忍不住想到除了弟弟那片奇怪的靈魂碎片,誰也看不到她們,櫻檸這樣穿她也沒理由說她。


    沒去管又腹誹自己的蕊蕊,櫻檸將臉邊一縷長發拿在手裏打結玩兒,她像是對蕊蕊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奇了怪了,這幾句咒語倒像是在哪裏聽過一樣。”


    她這話卻把蕊蕊嚇住了,蕊蕊擠到她身邊坐下。“什麽意思啊櫻檸?這個咒語真的管用?咱們不是討論過,要相信科學嗎?”


    櫻檸乜了她一眼,還是沒說話。


    “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如果說以前我還以為這個世界上的神仙鬼怪都是沒有依據的存在,現在我都知道了,我們所謂的鬼是我們人類或者其他生物遺留在這個維度的磁場殘留,說白了就是形成人的一部分,就像你,你不是神也不是鬼,你就是個外星來的外星人,你的一部分用意識流的狀態在旅行,另一部分還在梵貝星雲那裏;還有所謂的‘輪迴’,就是還有點能量的磁場找到了合適的胚胎,所以輪迴也有科學依據……這樣看來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所謂的‘科學依據’的,隻不過現在的人類還沒能發現理解罷了,但是剛剛的咒語,如果它真的起作用的話,要怎麽解釋?這明顯就不是科學範圍了啊……你怎麽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問得不對嗎?”


    她因為不再害怕櫻檸,言語之間多多少少像跟同齡人說話似的帶了一點小孩子之間打趣的味道,聽她說完櫻檸也已變得嘴角上揚,壞笑著看著蕊蕊。


    “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呢?”


    “你也不知道?怎麽可能呢,是我不能知道答案嗎?”蕊蕊並不相信,“你可以直接告訴我這些問題我不能問就行了的,我也沒關係的。”她有些失望地在座椅裏深深陷進去,弄得一副馬上就要和櫻檸生分的架勢。


    “我真的不知道。”櫻檸放開自己的那一縷頭發,又去摸她的頭發。微卷的發尾纏繞在她指尖,蕊蕊這兩年養的好,血液幹淨了許多,頭發變的黑亮,看起來就有著勃勃的生機,像是春天長出來不久的小草,柔弱,卻也漸漸堅毅。


    “或者說,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說。”


    蕊蕊投來更加疑惑的眼神。


    “蕊蕊,我的星球與地球大不相同,你知道的。”,她們倆並排坐著,看著車子七拐八拐地進了山,開始爬坡。


    “來地球之前,我們的族人不用互相交流,不用唿吸,不用行走,不用吃飯,更不用穿衣。”櫻檸隨意地向後指一指“這個東西,我之所以告訴你他叫靈魂,或者叫磁場,是因為我已知的地球詞匯裏,有相對應的能定義他們的東西,但是剛剛他們念出來的‘咒語’到底是怎麽操縱磁場的,我知道原理,但是我不知道用什麽詞語跟你說,畢竟我的思維初始不是用‘語言’表達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


    她看蕊蕊似乎沒有聽懂,又解釋了一句:“這就好比,把愛因斯坦拉到動物園,讓他把宇宙的真理和世界的真相都告訴一隻狒狒,他說得嘴巴都幹了,長時間的溝通學習這個可能天賦異稟的狒狒學會了哪些詞代表吃飯,哪些詞是睡覺,但是你覺得狒狒能理解什麽是‘相對論’嗎?”


    她說著,又在睡衣口袋裏摸出來兩包圓圓的果汁糖,先拆了一顆塞進皺眉的蕊蕊嘴裏,“人類進化的關鍵就是不僅能想到不存在的東西,還能說出來給別人聽,還能做出來給別人看。甜不甜?菠蘿味道的。”櫻檸又拆了一顆草莓味道的吃得眯了眼睛。


    嘴裏的清新甜味讓蕊蕊從思考中抽離,她又問:“那是不是代表,你對普通人的生活,理解地跟我差不多?而且,在某些方麵,你是不是還不如我?”


    一語中的總結讓櫻檸差點把圓球糖整顆吞了,她幹咳幾下,倒也沒有否認,她和蕊蕊這一世十幾年的相處,確實足夠讓蕊蕊了解她的刻板印象和不是生理缺陷的生理缺陷,她對因為激素產生的化學反應格外不敏感,就算掌控著蕊蕊這具對情感過度敏感的身體,櫻檸在麵對青春期的激動,叛逆期的憤恨時幾乎無動於衷,要不是李父李母常年不在家,放在誰家父母都能看出來,這個女孩子冷靜、冷漠,感情波動永遠在健康範圍內,如果蕊蕊能給她裝個血壓測量儀就會發現,櫻檸在這個身體裏時,心跳的速度,細胞分裂的頻率,都像教科書寫的一樣,是極其有規律的,就像個有血有肉的高級機器人,無法麵對緊急的意外事件,隻能在原有設定程序找不到解決方案時,另外加載別人的反應映像。


    看看櫻檸咂咂嘴吃著糖的樣子,這糖似乎被她吃得有滋有味香甜得不得了,於是蕊蕊也學著她的樣子咂巴了一下,較之前更濃烈的水果味接觸著味蕾,仿佛煩惱也被香甜掩蓋,讓她微微鬆下了緊繃的神經。但是她沒有再繼續這個嚐試,畢竟很快她就可以迴到身體裏繼續生活的,一個女孩子養成這種不修邊幅的習慣可不是好事。蕊蕊心想,這些都是家人們教過的有禮數的女孩子不應該做的事情,於是李蕊蕊克製著自己,含著糖慢慢的潤滑,而此時的車子也終於開到了有人煙的地方——被群山環繞的村莊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生從顛倒妄想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糖三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糖三角並收藏生從顛倒妄想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