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站在一個多岔路口,櫻檸沒有帶任何人類一起進來,因為這個世界是所有人共同建造的,每個人的夢都能在這個世界融合、共振。


    櫻檸摸索了很久,才在某一天蕊蕊的夢裏發現了這個地方,他們所有人的夢並不都是各自獨立的,有些人在互相不認識的情況下會因為夜間磁場頻率在一個水平上從而出現在同一個夢裏,他們在同一個夢裏過了不管多久,醒來時也會相逢不相識,甚至大多把這個夢忘記得幹幹淨淨,但是作為旁觀者的櫻檸卻可以通過蕊蕊的夢自由進入這一世界,她會通過夢裏掙脫了道德法律約束之後人類原始的無所顧忌的表現,找到很多白天蕊蕊無法給她解釋的問題的真實答案。


    與白天黑夜都不太相同,這裏的所有建築,人、事、物在色彩上大多都不十分鮮明,有一種戳不破的柔和與朦朧。


    櫻檸所佇立的這個十字路口她也不能分辨既定的東南西北,天上並沒有太陽或月亮,隻憑光感能感受到此時是白天,馬路鋪設得非常寬闊,深灰色的柏油路麵也畫著白色或淡黃色的標誌線,但這線條並不是畫在中間筆直的一條,而是以不明原因的規律繪製,正常人無法摸透這馬路行走的規矩,這個路口也並不是平地,從櫻檸所站地看去,岔路口交叉的中間是最低點,其餘分叉的道路以這個最凹陷處呈章魚腿狀,起伏不平的延展到其他地方,這個世界的時間和正常世界的時間並不同時進行,櫻檸來了幾次還沒有摸清楚這裏的時間伸縮規律,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每次她從這個世界出去後,時間也就過去十幾分鍾,最多一次在這裏聽見了鬧鍾聲響出去後,時間過去了六個小時。


    站在這個奇怪的路口櫻檸也並不著急,反正最終外麵的世界裏定好的鬧鍾也會將她帶迴實際維度去,眼下她必須想辦法找到這夢世界的學校在哪裏。


    櫻檸嚐試著按照白天的規律依照“靠右走”的習慣想從路中間轉移到馬路邊的人行道上,結果剛走出兩步就被人在頭上套了個什麽,直接罩住了整個腦袋,眼前白茫茫的什麽也看不見,再睜眼時自己已經被人拎到了路邊的人行道,剛剛還空無一物的人行道旁出現了一座見不到頂到的建築物,這建築像是無數個糟亂的塑料棚或者帆布做得破破爛爛的小棚屋堆疊起來的,它似乎擺脫了常規的重力規則,這些髒兮兮的瓦片屋頂都用細細的竹竿做的支撐,就這樣很不科學的一家一家地參差地往天上垂直壘去。


    櫻檸看見有些人家家門口養著的鴨子們在空中踩著看不見的水花,吱嘎吱嘎的老門推開後裏麵的佝僂的老人從天上直接掉到地上,彈跳了兩下又蹣跚著往別處去了,有一家的門邊種了個冠蓋茂密複雜的大楊樹,楊樹上倒掛著的蝙蝠是跟樹葉一樣的嫩綠色,一晃眼以為他們就是楊樹葉,櫻檸猜想,這應該就是現實世界的棚戶區在夢裏投射的樣子了。


    這裏的陽光依舊不刺眼,她看見有戶人家在夢中打小孩,那個打孩子的人正拿著掃把追一個哭喊的小男孩,他們從很高的一層邊追邊喊。


    “討命鬼!你不上學以後想跟我一樣撿破爛嗎!”


    他上半身光著,手裏拿著笤帚疙瘩,隻穿一條軍綠色長褲,褲腳卷起一邊高一邊低,跑起來咧開了腿像個直立行走的大蛤蟆,前麵被追的小男孩根本不害怕,雖然臉上髒兮兮的,但還是笑得很開心。


    櫻檸見他們一層層地從天上往下追來,好像他們腳底有一條透明的小路似的,小男孩跑到一半突然急轉彎,在上空中追趕的男人不小心被帶的摔了一跤,跌到了旁邊的雲裏,誰知道他再爬起來時身上沾滿了雲層粉色的液體,他再一次跑這些粘在他背上肩上的液體陡然兜滿了風,竟然像被吹起的泡泡糖一樣越變越大。


    男人跑的越來越費力,一陣風吹來背後的泡泡突然再次增加體積,半透明的泡泡直接將男人拽飛到更高的天上去,他兒子迴頭看看泡泡下麵張牙舞爪的老爹,詭計得逞地笑起來,露出沒剩下幾顆的牙齒。櫻檸剛被逗笑,結果那豁牙的小孩在自己的笑聲中肉眼可見的蒼老,變成了一個幹瘦的小老頭,他天上的爸爸也已經飄飄然飛得太高看不到了。


    現實世界裏棚戶區的角落中,月光淡淡照著一堆由垃圾歪七扭八組成的一個小棚子裏,屋裏兩個破爛板凳組成的小床上,一個豁牙的老爺爺仿佛做了個兒時的美夢,在酣睡中張開嘴無聲地笑起來。


    櫻檸倒退幾步仰起頭想看看那男人飄去哪裏了,結果不小心就下了人行道,踩在了柏油馬路上。馬路中間凹陷的地方擠出一個穿著黑色製服樣式的男人,那男人僵直地踩著一朵小小的雲飄到櫻檸麵前,他肢體僵硬的過來向櫻檸敬了個禮,然後原本周正的臉上下巴突然往下掉,黑洞洞的嘴裏也並沒有舌頭,他嘴巴一張一合,發出機械的男聲。


    “請勿橫穿馬路,請勿橫穿馬路,違者罰款。”


    原來這是個類似木偶的機械人,櫻檸嚐試著向他問路。


    “請問實驗中學怎麽走?”


    她很有興味地想看看這機械有沒有那麽聰明,結果還沒看清時,就見這個機械人掏出個白色的柔軟口袋一把將她套進來,她又是眼前白茫茫,再睜眼時已經迴到了馬路上,剛剛還挺熱鬧的路邊棚戶區雖然僅僅幾米之遙,現下卻已經被一層厚厚的大霧掩蓋,一點也看不見了。


    櫻檸不明所以,突然看見腳下踩著一根白色的引導線,這線條斷斷續續往她正前方延展,她這才明白,這路上的線條並不是像現實中一樣約束行人的,而是引導行人的,跟著它走就是了。


    跟著這線條走了很遠,按照顯示比例早就應該到了學校,但是這柏油路還是在一片大霧中延伸著向一個未知方向去,天色漸漸暗下來,感覺像是日落後的那階段灰粉色朦朧期,櫻檸就這麽跟著引導線往前行進,她環顧四周,慢慢覺得前麵的霧裏好像也有人在往同一個方向走去,她走了一路都沒見到同行的人,這還是第一個。


    加快了腳步,櫻檸漸漸看清楚了前人的背影——那是個十分高挑的女人,她頭上用華麗的披肩包裹著,穿了件看不清楚樣式的蓬鬆裙子,但是掩蓋不住她妖嬈的身姿尖利的高跟鞋以及高挑的個頭。


    女人嫋嫋地往某個方向行走著,每一步、每一次雙臂的擺動都有些不太自然的地方。櫻檸覺得怪異,她趕忙跑上前去想看看這人長什麽樣子,待到她追到女人身邊一米多的範圍內後,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麽屏障,周邊的濃霧褪去些許,露出馬路兩旁的樹木來,這倒不像是小鎮的景色了。


    女人左手邊是一片美麗的草地,開滿了絢爛卻又整齊的鮮花,有些巴掌大的小白貓在柔軟的草地上翻滾著玩弄一些毛線球,“喵嗚喵嗚”的很是可愛。她右手邊是一片碧綠的湖泊,湖上幾艘小木船緩緩飄動,船上坐的都是一男一女,仔細看去,都在喃喃低語,互訴情愫,微風徐徐拂來,湖邊噌噌地長地長出來好多大柳樹,大柳樹半截身子泡在清澈的湖水裏,低垂的柳枝垂落在泛著漣漪的湖麵上。


    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正處在一個美夢中。


    櫻檸看向她的臉,果然她正滿臉幸福地邊走邊低低哼唱著,雙手也不停地舞蹈著,這歌被她唱得聽不出歌詞來,從她幸福的表情來看,大約是首美麗的情歌。


    櫻檸就這麽跟著她一路,原本剛剛像太陽下山一樣灰暗的天空卻慢慢明亮起來,她和那唱歌的女人一起停在了一個空曠的水泥地旁,那女人突然歌也不唱了,原地筆直的站立一動不動。櫻檸戳了戳她的手臂,她卻像斷電一樣沒有反應了。


    思忖間小屋看見來時的路又慢慢被濃霧吞噬,劃船的人,打滾的小白貓隱匿在濃霧中不見蹤影。櫻檸想自己繼續往前行進,但是那腳底的引路線也停止在這片平地上,不繼續向前推進了。


    “噗!”的一聲從櫻檸腳下傳來,她抬起腳看看鞋底,一朵純白色的尖頭蘑菇擠裂了水泥地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長高,須臾之間長成約三米的高度,突然像個動物一樣,抖了抖大麵條一樣的軀幹,“嘭”地張開傘蓋,蓋在兩人頭頂上。


    大蘑菇的傘蓋籠罩著兩人,站在蘑菇傘下蓋子下麵的紋理清晰可見,完全張開傘蓋之後,這多大蘑菇突然開始閃光,紅黃綠三色來迴切換,櫻檸伸手戳了下變色的蘑菇,那蘑菇便停留在紅色上不再變化。


    “嘀嘀!”一輛大客車從濃霧中歪七扭八地衝過來,是一輛雖然破舊但是造型非常正常的普通客車。


    “上來!去哪點兒?”


    卡車司機蓬亂著頭發,胡子拉碴的臉上髒兮兮的,他嘴裏歪歪地叼著根煙,耳朵上也別了一根,他對著櫻檸大聲叫道,櫻檸還沒作答,一旁的女人已經開口了。


    “去實驗中學。”


    櫻檸不想這人是與自己同路的,她開心得想跟她打個招唿,結果眼前高挑妖嬈的女人在上車坐好後慢慢地縮小,衣著也改變了樣式,再正眼看時已經是一比櫻檸稍微高些的少年了。


    這少年一頭黑發長的稍長,耳朵邊的頭發不知怎麽地彎出一個不自然的弧度來,這兩縷頭發緊貼著兩頰,把這柔弱的少年承托的有些娘氣,他五官長得也很一般,塌塌的鼻頭上架著個厚重的黑邊眼鏡,雙眼度數應該很高,櫻檸幾乎看不出來眼鏡片後麵的眼睛到底是個什麽形狀。


    大部分人在夢裏都會下意識地改變自己的形象,櫻檸也不是第一次見了,她見這變化後的少年也並不是自己認識的,便也不再打招唿,安心地等著大巴出發。


    大巴司機一路開的搖來晃去,所幸大家都是迷迷瞪瞪地在做夢,也沒有人發生暈車嘔吐之類的不適反應,櫻檸坐在靠前拍的車窗邊,眼看著司機一路竟接了不少路邊等車的學生,大多數學生都是正常人的樣子,隻一位女孩子,衣著誇張得不行,一身火焰樣的大紅色紗裙,配了雙正常人根本穿不了的豔紅色高跟鞋,她指甲非常纖長,頭發也彎曲打卷拖到地上,還稚嫩的臉上畫了個誇張的歐美妝,假睫毛像扇子一樣撲棱地誇張到不行,她周身散發著耀眼的紅光一直到上車也沒改變這種誇張的形態,櫻檸歪頭細細一看,原來是那個南方來的叫做全詩顏的小姑娘,櫻檸現下並不像在“夜裏”那樣使用了蕊蕊的樣子,她篤定那個白天個性張揚的小女孩一定不會認出她來,就沒有去招惹那個性格過於外向的女孩。


    大巴車一站一站地將車塞滿,車上已經坐滿了在夢裏去“開學”的人了,繼續向前行駛時大巴沒有再停下來接學生,而是每到一站,司機就像圈牛的牛仔一樣,甩一根繩子在站台的乘客身上,然後就讓他們在大巴車外麵像被拴住的氣球似的繞著大巴車打轉轉。


    櫻檸看著窗外的濃霧漸漸又要散去,知道這是要到目的地了。果不其然,遠遠地看到了遠處一棟幾十層的教學樓像個怪物一樣蹲立在四下無人的荒野裏,外立麵還能看出是跟現實裏的教學樓差不多樣子,但是這樓的高度,體積,卻遠遠大於實際的規格,更讓人矚目的是,這寬大的樓梯中間原本現實裏不算突出的空中連廊被誇張到十分纖細和險峻,整個看來這大樓像一個空了肚子的方形甜甜圈。


    “你們這些小娃真是沒見過世麵,那個五六層樓,都被你們做夢夢成類個樣子,好駭人哦。”


    那大巴車的司機不知什麽原因,竟然像是在這夢境中清醒的人一般,櫻檸有心想要問一問,但是剛起身就見車子旁邊的景物都往下落去,要不是重力感覺不對,櫻檸就能知道他們這是在往上飛,而不是路在往下落。


    他們一車並著車窗外繞車旋轉的那些學生一起斜斜地提升高度,櫻檸趴在窗戶旁看去,那方向直指遠處教學樓的樓頂,因為沒有拔高的重力感,在櫻檸眼裏就是他們車子還在原地往前開,但是世界卻傾斜下墜,直到教學樓樓頂主動彈跳了一下,“接住”了這一車人,這趟旅途才算結束。


    下車後大家的著裝又有些細微變化,那詩顏誇張的造型也在她不情願之下恢複成了白天櫻檸見到她的樣子,那個穿著通紅紗裙的鍋蓋頭女孩。


    四周不斷有大巴和學生在這裏停車下客,下車的學生們像一窩子采蜜的蜜蜂似的從高高的教學樓樓頂往下墜落至自己的教室,有些大包小包的,飛去了更遠處的操場後麵的宿舍樓,大致的行徑都與白天沒什麽區別。


    櫻檸很輕鬆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級,她一進門就發現了自己要找的人,沒有辦法,目標實在是特殊,而且幾乎滿教室的女孩子座位前方,都站著一個“呂維”!


    櫻檸徹底無語了。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她震驚了,她來集體夢境的次數雖然不多,但她知道,即使有些人會夢到同一件事,比如那年的雷擊和下紅魚的事情,很多小孩子晚上都夢到了,場景大都相同的可怕,什麽被雷劈了,被魚吃了,被雲裏伸出的手抓住帶走的等等等,這些櫻檸都能理解的,但是這一個教室裏十幾個服裝各異的呂維是怎麽迴事?難道白天裏他們都沒在意呂維穿了什麽衣服嗎?這麽一想,櫻檸自己嚇了一跳,因為她發現自己也喪失了很多白天的記憶細節。


    擁有永久記憶的梵貝星人又在人類的生存環境裏第一次體會到了這樣的短板,她穩固的安全感在此時有了動搖。


    櫻檸看向白天她坐的那個位置,因為沒帶蕊蕊,那女孩子晚上果然也來了夢裏,她的麵前不出意外也站著一個“呂維”。原本白天裏害羞的大男孩這時候在她們的夢裏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們,然後十分紳士的……掏出一包紙巾來。


    作為一個沒有任何激素器官的非碳基生物,她十分費解地看著眼前這個景象不知從何下手,這時一個沒停過的低沉男聲從後麵傳來。


    “你好,你也是我們班上的嗎?”


    櫻檸轉身看去,看到了一個清清爽爽的大男孩,正是櫻檸的預定“好友”呂維,看來他自己也到了夢裏。之所以櫻檸能區分開做夢的人和被夢出來的人,是因為這個呂維還沒完全脫離那個被淹死的小男孩的深度磁場認知影響,他雖拔高了個子,換了長相,但是身上穿的卻還是櫻檸剪得歪歪斜斜的校服,那校服是小學生製式,與他現在的樣子並不適合,櫻檸有些自豪地扯一扯他的衣袖,非常滿意自己的審美和手藝。


    “你好,我叫呂維。”


    男孩伸出手來,他手指纖長,剛剛發育好的手掌沒有突出的骨節,蔥白一樣的手指幹淨又有力。


    櫻檸禮貌地跟他握了個手,被這大手包裹的瞬間,眼前的這個呂維像是突然從迷茫中清醒,他看向櫻檸的眼神有了屬於白天人的清明,跟夢裏的其他人倒是很不一樣了。


    “醒了?認識我嗎?”


    抽出還被握著的手,櫻檸有些不滿自己要抬頭看他,她腳尖點點地麵,恢複了自己最喜歡的漂浮狀態。


    呂維眼看著她緩緩漂浮起來,輕輕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我覺得我應該認識你,但是看臉又想不起來。我們似乎以前見過?而且這是……在哪裏?”


    “在夢裏。”


    櫻檸懶得跟他廢話,她手指輕點呂維額頭,剛剛恢複清明的呂維眼神再次模糊,等櫻檸收迴手時,他的眉眼微皺,之後有些欣喜地看向櫻檸。


    “是你!我記得你了!那個夢真的美麗又詭異,但現在看到你我卻覺得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很安心,到時我自己有些奇怪了。”


    他露出符合年紀卻有些違背這長相的開心笑容,憨厚地又去撓一撓脖頸,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嘟囔了幾個字又沒有說出來。他不知為何害羞得像個小姑娘,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穿的校服後他摩挲了一會,從校服口袋拿出一片反著熒光的馬賽克來。


    “謝謝你給我這個,我很喜歡,真希望我在白天也能看到這麽美麗的禮物。”


    他這與作魂體時截然不同的樣子讓櫻檸有些奇怪,往常白樺林裏種出來的磁場就算修複好了,也隻是把她當作主人一樣規矩聽話,但眼前的這個,怎麽在“主人”麵前還有那麽強的自我意識?難道是因為重新有了軀體複活的原因?她看著那大手裏遞過來的馬賽克,準備下次見麵問問李曌。


    “你叫什麽名字?”


    呂維見櫻檸若有所思,他自重傷蘇醒後腦子裏便有了一場綺麗的夢境,那夢裏自己被一個怪異的女孩子所救,埋在一處漆黑的土裏像大樹種子一樣汲取了好多養分,他的大腦越來越清明,迴到家裏後忘記了自己受傷前的所有事,卻獨獨沒忘記那場夢,還有那個怪異的小女孩。剛剛櫻檸在他額間輕點後,他像一個混沌的靈魂突然記起了自己刻在骨子裏的使命,他記起重生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保護眼前這人,但是上一次的分離突然且漫長,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連她的長相也都模糊了。


    “你可以叫我櫻檸也行,我在家裏排行老五。但是白天我叫做李蕊蕊,你可要記好了,不能告訴別人。”


    櫻檸拽著他的衣袖,把他拽到教室門口去看:“我到這裏來就是來找你的,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看到教室裏十幾個頂著跟自己一模一樣麵容的呂維尷尬起來,他衝櫻檸慌張的解釋,“這些都不是我!我隻是看她”他指一指蕊蕊,“我看她好像在哭,所以才去讓她擦擦眼淚的。”


    “我明白,但是為什麽她們都會在晚上夢見你?集體發情期?”


    櫻檸毫不避諱地提出自己的疑問,“你是人類,你應該體會比我深吧,她們隻見了你一麵就紛紛幻想你們在一起一輩子了,你看那邊那個。”


    櫻檸讓呂維往教室的一個角落看去,那裏的女孩子今天也是第一次見麵,但是她夢裏的呂維已經在和她結婚生子相伴終身了,夫妻恩愛的樣子一看就混雜了不少電視劇的肉麻場景。


    呂維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些,他長得高,媽媽總是誇獎他們兄弟的帥氣,但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白天看見的那些羞赧的女孩子們,在夜裏早已經把自己吃幹抹淨孩子都生了幾個了,看見別人的幻想裏發生的那些十分羞恥的事情,簡直羞的要把自己再埋迴地裏,他不顧櫻檸未說完的話,一把抓住櫻檸的手像逃命似的逃出了教室,跑到學生不太多的辦公樓中。


    “跑什麽,害羞了?”櫻檸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紅得不行的臉,簡直要笑出聲來。


    “你說你想弄明白人類這樣子是怎麽迴事?你不是人類嗎?”呂維隻好隨便岔開話題,天知道他現在有多麽尷尬,不知道明天要拿什麽心態見這些叫自己“老公”給自己“生孩子”的女孩子們。


    櫻檸也並不在意他的提問。“我隻是對這些很奇怪的事情有些好奇罷了,畢竟我知道得太少了。”


    呂維看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起這些事,像是完全不懂一樣一本正經地在提問,他試探性地問她:“這些就是老師說的早戀。”


    “早戀?這我知道的,但是沒有想到早戀的威力那麽大。一個班級的女孩子都喜歡你,我都沒見到她們再幻想別的男生。所以問題還是出在你身上吧?”


    櫻檸的言論讓呂維百口莫辯。


    “這太奇怪了,我感受到蕊蕊看見你時很不一樣的反應,我覺得心跳加快,無法唿吸,眼裏隻有你的臉,這麽誇張地反映在進化中簡直太致命了,如果人人都有這種反應的話,人類簡直可以稱得上不堪一擊。”她漂浮著換了一個姿勢,坐在半空中,直直地盯著呂維,十分期待他的解答。


    聽見櫻檸這些疑問的呂維有些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小女孩是真的不懂什麽叫戀愛,他雖然也隻是個初中生,但是基本的常識還是知道一些的,他明白這些女孩子是在“犯花癡”,因為自己的身高長相優勢,這些女孩子比較注意自己,但是就如櫻檸所說,如果人人都是這樣,看起來確實不行的,他的常識也知道像“大人們”切實不會這樣,他們理智得多,雖然他們也戀愛、結婚,但是看起來卻不像這些女孩子們似的那般誇張。思來想去他實在不知道如何跟眼前這個好奇的櫻檸解釋,著急得手忙腳亂也解釋不好之後,他突然想起來,“我帶你去找一個人吧,那個人能告訴你。”


    “找人?學校裏有能解釋我問題的人?”


    櫻檸見呂維很有信心的樣子,聽話地讓呂維牽著自己的手往樓上走去,在一間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


    “老師!田老師你在嗎?”呂維在辦公室門口叫到。


    辦公室的門是關著的,櫻檸覺得這間辦公室看起來十分眼熟,不過她白天轉的那幾層辦公室長得都差不多,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結果聽到呂維敲門後,這辦公室裏傳來一陣“哆哆哆”的奇怪聲音,像是女人高跟鞋踩在地麵那種硬物相碰撞的生意,但是有稍微零碎了點,好像這高跟鞋不止一雙腳兩雙腳,而是好多人那種。


    沒多久,辦公室內傳出一個年輕男人的迴應,“好啦,進來吧!”不知怎麽的,這聲音雖然年輕,說話的方式也有些調皮,但是聽起來有一種空洞感。


    櫻檸跟著呂維進到這間教室去,頓時明白了自己覺得熟悉的原因:一個穿著白色醫師袍的骷髏架子正端正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捧著一個大茶缸往空空的身體裏灌熱水,那些熱水通過森白的頜骨流過脊椎,被幹枯的脊椎完全吸收,還沾了點茶葉沫子在上麵。


    她十分好笑地看著他“哢哢哢”吧唧幾下嘴巴,仿佛喝飽了一樣用骨節分明的手被抹抹不存在的嘴唇,然後一雙空空的眼眶朝他倆望來。


    “這個是我跟你說的,可以迴答你問題的人,他是田老師。”


    “老師?”


    “對的,是校長請迴來的大體老師,他生前是一名醫生呢。”


    呂維有些可惜的給她介紹。“不過英年早逝,生病去世了,所以就被校長請迴來做了大體老師。”聽見呂維對他的形容,那骷髏十分得意,下意識地晃晃頭,發出“哢嚓哢嚓”的骨節摩擦聲。


    “哈哈,英年早逝,哈哈哈!”他似乎覺得這個詞很好笑似的,將這個詞又重複了一遍。


    “你們來要問我什麽的?第一天上學就遇見困難了?小朋友,太簡單的問題我可不迴答呀!”


    不知怎的,櫻檸隱隱覺得這個骷髏頭如果有血有肉,估計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坐吧。”那骷髏頭點一點辦公桌對麵,櫻檸和呂維也沒跟他客氣,各自找了椅子坐下。


    呂維憨頭憨腦的先問了句:“田老師,我們想問一下關於早戀的事情。”


    “早戀?你倆十幾歲了,不算早戀了,早戀就是個偽命題,想戀愛就去戀愛吧,不要過分就行,戀愛可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呢。”他雙手誇張地攤開,仿佛想到自己嚐試過的美麗愛情,有些陶醉地迴味了下。


    “不是這個意思,您要不到我們教室去看看吧?”呂維也不知道為什麽櫻檸話也不說,他看向櫻檸,隻見她盯著田老師露出衣服外的那節頸椎直直地看,還好田老師並不介意,一行人一起到了迴到了教室裏。


    教室裏的景象與他們離開時又有些不同了。呂維紅著臉看著“自己”和妻子兒女一起和樂融融,看著“自己”騎著白馬和班裏的某位女同學“求婚”,更嚴重的,已經有膽子大的在夢裏開始做和諧運動了。呂維原本不會對夢裏的東西產生太大反應,但是拜櫻檸所賜,他現在意識清明,看得清楚別人在夢裏的所作所為,一時間又羞又惱,低頭看看像看戲一樣的櫻檸,他情急之下一隻手固定住想往教室裏跑的小丫頭,另一手蒙上了她的雙眼,企圖隔絕這些少兒不宜的場景。


    他手掌極大,蓋住了櫻檸大半張臉,手上關節處隱隱有些薄薄的細繭,櫻檸頭部被固定住不能自由行動,她微微歪頭一隻手想扯開眼前的大手,但呂維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死活也不願意放開。


    教室裏不時傳來嘈雜的聲音,櫻檸微微側耳聽著,有些小孩的吵鬧聲,動物的腳步聲,還有不知道誰受傷了的哀嚎聲。


    “有人在裏麵受傷了嗎?”眼睛被蓋住的櫻檸真的很想看看裏麵怎麽了。


    呂維不解,並沒有人受傷啊?卻隻聽教室一角已經傳來了“啊……啊……”的和諧聲,他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由腳底直衝腦門,下意識地帶著櫻檸背過身去,唿吸有些粗重起來。


    田老師看著兩個小孩的窘迫隻覺得好笑不已,他背起手“哢噠哢噠”地走進教室,看著白天裏來學習的孩子們被這個表象稱得上完美的呂維迷的七葷八素,夜裏也沒得安生,角落裏的夢境更是已經沒法入睡了。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一聲,拿起講台上的黑板擦果斷地拍了下去。


    “上課了!發什麽瘟?”


    一嗓子嚎完,教室裏的各式綺夢皆化為虛有,所有學生都魂歸軀體,老老實實睡覺了,而他們也在這夢的世界裏慢慢淡化消失。


    教室外的櫻檸感到眼前蒙住她的手越來越燙,纖長的手指在她側臉的一顆藍色小痣上輕輕摩挲,弄得她心裏癢癢的,正想著拍開這大手時,田老師似乎搞定了教室裏的混亂,正在招唿他們倆進屋去。


    “進來吧你們倆,他們都迴家睡覺了。”田老師“哢噠哢噠”的在講台上來迴踱步,似乎很喜歡站在上麵的感覺。


    呂維放開櫻檸的時候,還有些臉紅,因為他皮膚較白,耳垂上像滴血一樣的痕跡一時半會消透不下去,他隻好用欲蓋彌彰顯地揉耳垂做掩飾,卻不想剛撒手櫻檸就跑進了教室,根本沒看見他的窘態。


    “剛剛是有人受傷了嗎?”


    “非也,非也。”骷髏頭搖頭晃腦,一根脊椎戳在腦門裏,頂著頭骨向後旋轉了一周。他拿起一支粉筆,將粉筆筆尖掰下來一些,在黑板上用力地寫了兩個大字:“青春”。


    櫻檸幹脆坐到一張課桌上,想看看這個骨頭想怎麽解釋人類少男少女們癡魔的戀愛與夢境,但她沒想到的是,骷髏人“田老師”先問了她一個問題。


    “小姑娘,你體會過愛情嗎?”田老師一手拿著粉筆,一手還握著黑板擦,他頭也沒迴地在黑板上寫下“愛情”兩個字,然後轉過身來靜靜地用空洞的眼窩看著櫻檸。


    櫻檸思考了下說:“算是體會過了吧,我不太能確定,那天我看見他時,手心冒汗,心跳大作,眼裏也隻能看見他,耳朵裏其他聲音都聽不到了,就連最基礎的唿吸我都忘記了。”櫻檸輕客觀到不正常的描述著自己在蕊蕊身體裏感受到的第一次直視呂維的感受,甚至直接告訴田老師這些感受的對象就是坐在自己旁邊傻乎乎的大個子,隻是她絲毫沒有害羞的跡象,看得骷髏人和呂維都不確定,她是不是有感情表達方麵的障礙。


    田老師在櫻檸和呂維身上來迴看了幾遍,他似乎有些問題不太確定,拿著粉筆的那隻手搞怪的撓一撓不存在的鼻子,從講台上往櫻檸跟前湊了湊。


    “你的反應和這些女孩子的反應是一樣的。”他又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大字:“激素”。


    “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身體剛剛發育,有的長得快一些發育好了的,已經受這個東西控製了,”他在“激素”兩個字下麵重重地劃了兩道。


    “你們的喜怒哀樂,在這個年紀都要敏感一些,因為剛剛被大量激增的荷爾蒙衝刷了每一條神經,所以你們,”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兩人,“你們兩個,還有所有十幾歲的男生女生,你們的身體剛剛產生了大量的荷爾蒙,這樣你們尤其得敏感,突然看見的美人,帥哥,就會好像一根針一樣,刺到你們敏感的神經,讓你們產生了大量的‘多巴胺’”田老師又轉身在黑板上寫下這三個字,“大量的多巴胺會讓你們感覺到愉悅,開心,做美夢,就像她們今天這樣,晚上做夢,都是滿滿的荷爾蒙。”


    田老師學著小女孩的姿態,扭捏地歪頭做了一個陶醉崇拜的表情,他明明沒有肌肉,卻能直觀地將他的表情神態轉述給其他人,“能聽懂嗎?你們倆?”


    “嗯。”


    “額,不能。”


    呂維吃驚地問櫻檸,“你怎麽聽懂的?”


    櫻檸翻了白眼,沒有理睬他。


    “能聽懂我就繼續說,”田老師也並不在意呂維懂沒懂,他繼續到:“激素也就對現在的你們來說影響大一些。大多數人受他影響很大的,甚至可以說,人類,是激素的奴隸。”


    骷髏頭突然放低聲音說話,當他說到“奴隸”兩個字時,周圍的空氣好像都陰森了一下。“不過人類的繁衍。生生不息,代代相傳,都要感謝‘激素’對人類的控製。”


    他誇張地做了個雙手合十的感激姿勢,膜拜著看不見摸不著的“激素大神”,停留了幾秒鍾之後,突然神情轉換,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字:“自主意識”。


    他明明沒有肌肉的臉上突然又看得出來的嚴肅:“還有一些人,他的自主意識超出意外的強烈,這些人,激素雖然存在他們的身體中,卻並不能完全影響這個人,這些人,雖然知道某些事情是會產生愉快的感覺的,但是他們會理智地對待,舉個例子。”


    田老師的肢體語言簡直豐富多彩,他單手指天,真的有顆栗子被他戳在指尖上,他一口咬掉這顆栗子,又繼續說道:“貓,和人類在這一方麵就有很大的不同。貓咪們,是天生的浪漫主義,隨波逐流,它們把自己的所有,都貢獻給‘激素’控製,所以,它們有了人類所沒有的一個特殊階段——‘階段性發情期’,處於發情期的小貓咪比平時的更加暴躁,甚至大白天都會因為得不到交配而嚎叫,這時候的它們簡直就是生育機器,已經完全喪失了自主意識。”他在“自主意識四個字上”重重地畫了個圈。


    “你別告訴我,人類之所以能繁衍,發展至此,是因為淘汰了‘發情期’”櫻檸微微皺眉。


    “錯!大錯特錯!”田老師突然拔高了聲調,“恰恰相反!人類的發情期從你們這個年紀開始,就長久地存在了,說得直白點,人類的發情期是維持時間最久的!!隻不過,人類的‘自主意識’幫助人類控製了發情期的客觀影響,在很多情況下,人類能選擇合適的發情對象和發情程度,大多數時間,人類選擇保持理智,這就是人類得以繁衍生息的重要原因。”


    櫻檸沒有說話,她覺得,自己忽視了人類較為獨特的一些方麵,正如大哥所說,這個星球正在以別的星球意想不到的繁衍方式而發展起來,對地球生物來說非常正常的兩性相吸是他們這些“外星人”沒有的,就好像他們沒有激素器官,沒有性器官,甚至沒有五官是一樣的。


    田老師見櫻檸似乎若有所思便沒有去打擾她,他背起雙手抬頭挺胸往教室門口走去,卻被一人堵住了去路。


    一個穿著條紋襯衫的男老師正嚴肅地看著黑板上被骷髏頭畫得亂七八糟的字符。“激素?荷爾蒙?神經?……發情期?!田畢東老師!你在給小孩子們亂教什麽?!”


    那男人十分生氣,抄起講台上的教鞭就去抽那骷髏頭,田老師被抽的“嘎嘎”亂叫,一身的骨頭似乎都要被打散。


    “校長!校長我錯了!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哎喲!”挨了好幾教鞭的田老師跳躍著翻過教室門口的欄杆,由操場跑掉了。


    櫻檸迴過神來,看著年輕的校長手拿教鞭健步如飛,轉頭問呂維:“你怎麽認識田老師的?”


    呂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倆在夢裏一起打籃球來著,嗬嗬。”說完不知怎的,又有些害羞起來。


    沒有理會他的羞赧,櫻檸開始對於地球生物獨有的繁殖方式有了更多的思考。


    “難怪他們的遺傳知識喪失了這麽多……兩性繁育看起來是效率非常低下的繁育方式呢,這種繁育方式有這麽大的缺陷,為什麽大哥還要選他們作為載體呢?”


    她幹脆坐上講台思索著,旁邊的呂維也不吵鬧,就乖乖地等著她,時不時還臉紅的偷偷看看這夢裏有著囂張紅發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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