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遲到都怪罪於馬賽克的過分美麗,看著這地下深處詭異出現的大廳裏已經站滿了的“人”,櫻檸有點不開心的癟癟嘴並拽了拽身後的頭發,用自己擋住別人看向那男生的眼神。


    “生意不錯呢。”


    眼下這個大廳隻有十幾個平方,是個沒有來處隻有去處的非常理密室,四麵牆都是黃色砂岩質地的石頭雕出來的圖案,這些圖案有著簡陋的壁畫以及頗為好笑的形態。畫裏畫了很多小人,這些簡筆小人隻有四肢頭顱以及簡易的衣著,有的頭上畫了一個好笑的帽子,有的頭上插了誇張的簪子,“作者”似乎以此來區分男女,不同的是,這些小人都在不停歇的運動中,它們被上下一行行的區分開,就像五線譜一樣間隔分明。


    這些不停自主運行砂岩小人時時刻刻都像在忙碌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他們搬運石頭、抬轎子、彈琴、放羊,甚至還有夫妻一起追孩子的,櫻檸並不是第一次來,但是每次來依舊對這些壁畫的內容很感興趣,某次她調皮地搶走了小人們正在護送的“貨物”沒想到壁畫裏的小人竟然齊齊跳脫出牆麵追著搶著不顧一切的又將東西搶迴去了,其中有一個格外生氣的甚至還用長矛紮了櫻檸一下,實在是勇氣可嘉。


    大廳頂上有燭光的地方也是密密麻麻的滿是擺脫了地心引力的小人,隻有這盞殘缺的燭火為照明,印看著下麵形形色色的人,卻沒有映出他們的影子。


    這些人高矮胖瘦,有幾個還勉強能看出來像是正常人的樣子,他們大多滿身汙垢,有些還掛著傷口,有些缺少肢體,有些四肢完整卻全身漆黑,皮膚肌肉好像都失去了水分,櫻檸好奇地打量他們,並不畏懼他們不和善的目光。


    她仔細打量了一番:這人群約莫五六十人,最顯眼的是個大高個,一把年紀的樣子卻有兩米高,快要頂到了天花板,他頭上戴著一個黑布條纏出來的帽子,穿一身破爛的黑布棉襖,露出來的不像是棉花,斑斑點點灰撲撲散開的倒像是蘆葦花,滿臉的胡子看不清楚臉,但是眼神卻陰鬱的特別嚇人,在大家都看向突然進來格格不入的小姑娘的時候,他也緩緩地轉身看了過來,不過他們也就隻是看而已,這裏的人都不敢有什麽出格的動作。


    不過櫻檸卻是認得這個高個子的黑老頭的,他是全國通緝過逃竄到本地作案的人販子,李蕊蕊大約兩歲的時候曾被這男人直接從嬰兒床中拎走,但是當他抓住了蕊蕊跑到李家屋後隱蔽的牆角時才發現這個被他帶走的小女孩不哭不鬧,臉麵上連一點表情也沒有。


    “竟然是個癡子!”


    隨後他生氣地發現這孩子不僅不會正常情緒反應,就連剃得很短的反差也是假象,這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女孩子,他從不做賠錢的買賣,隨手就將不哭不鬧得蕊蕊丟在了地上。


    可笑的是最終蕊蕊還是被路過的鄰居發現送迴的家裏,一家人都對家裏來過人販子這件事一無所知。


    此時被那麽多外貌怪異且髒乎乎的人盯著櫻檸也沒有害怕,她無所顧忌地順著各人的頭頂擠到了最前麵。前方唯一的出口是一個古色古香的浮雕門樓,黃色砂岩材質的浮雕門樓並不特別複雜,隻有三處疊層,而門樓也像普通的建築大門一樣左右兩邊各掛了白色的紙質燈籠。


    白色燈籠上書兩個漂亮的大字:李府。


    中間的牌匾上被人用金色的墨汁寫了一串複雜的字符,這些字符並不是普通的漢字,就算現在就站在門前的小女孩對這裏如此熟悉也並不明白上麵寫的是什麽。不過門樓上蹲守在第一層琉璃瓦之上的兩隻守門獸看見櫻檸之後暗自便動了起來,他們抖一抖散落沙子身體後自門樓頂上一躍而下,金屬質感的鱗片像變色的油墨一樣流淌著詭異的光,兩隻守門獸像鳥一樣尖叫一聲後,用堅硬的頭頂著門扉打開了緊閉許久的鮮紅色大門,這門表麵上似乎不久之前才粉刷過,鮮紅的油漆好像還沒完全幹透似的有緩緩流淌的跡象。


    人群突然躁動起來。


    “開門了!”


    “這是個什麽時辰?怎麽不按照規矩就開門了?”


    “到了這裏哪裏還要投什麽規矩,起運到了,門不就開了嗎!”


    ……


    站在小姑娘後麵等著的一幹人以為是算錯了開門的時間而紛紛往前擁擠,迫使著最前麵的櫻檸緊張地抱好自己的紅氣球,她努力把自己和頭發上綁著的小男孩趕快安頓在門後的一個角落裏,待到所有人都進了門之後那扇鮮紅的大門以晦澀的摩擦聲被從外麵關上,人群擁擠間有渾濁的複雜的氣味充滿了門後並不寬敞的空間。


    這些人裏麵有個很明顯的新人,他年紀不大,也是髒的看不見臉,身上穿著不同於別人那樣的破爛,他穿著一身橙黃色的專業探險裝備,頭上戴燈的安全帽也是寫著英文字母的舶來品,且他身上掛著一套完整的登山繩以及一個並不累贅的迷彩包,按照這包的精致的做工來看很有可能裏麵兵工鏟,急救包,戰術刀、登山繩等應該都具備了。


    一直四處觀望的年輕人原本已經有些膽戰心驚的,當他看到“漂浮”前進的小女孩之後更是像見了鬼一樣哆嗦個不停,隨著人流進到門裏之後他實在是憋不住了,用他自己以為的低聲問他旁邊的同伴。


    “這怎麽又是個死路,我們到底要怎麽去?”


    “閉嘴!”


    他的夥伴是個與他裝備基本一致的中年男人,但是這個男人的衣服在腰際到大腿處磨損得特別厲害,一節被隔斷的救生繩還係在他的腰上。看起來似乎是受了傷的中年男人嗬斥了年輕人一聲之後便也緊張的閉嘴,一副如臨大敵不願說話的樣子。


    看著他們進來後便一動不動地站在一起裝僵屍,櫻檸也是非常無奈,可能是因為今天提前開了大門,所以並沒有原本應該在的侍者在這裏。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這是個電梯,需要按一下按鈕才會動嗎?”


    人群擁擠之間櫻檸差點被人群擠倒,但是好在電梯的按鈕位置還算寬敞,小姑娘不用費勁便可以飛過去按到。


    所有人都明顯的緊張僵直沒有動作地看著頭頂的櫻檸跟迴自己家一樣熟練地按下按鈕。小小的空間立刻快速下墜,眾人都被突如其來的下墜感嚇了一跳。


    有穿土布衣,說著聽不懂的方言的人地看到了似乎還以為這是什麽精密的機關而不明所以,但像是剛剛說話的兩個穿衝鋒衣的卻明顯詫異了,他們當然能看出來這兩個圓圓的發光的按鈕就是他們經常能接觸到的電梯按鈕。不過不怪他們這樣的意外,這種非常規的組合在這裏比比皆是,皆因為這裏的主人是個任性妄為不喜歡走正常路子的邪人。


    “滴,負四層到了”標準的電子女音中規中矩的發出地點播報。


    眾人汗顏地擁擠著出了這電梯,僅僅坐了一趟電梯他們便有深深的劫後餘生感慨,然而不等他們多做猜測,大多數人立馬就因為眼前的景象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


    就在他們麵前,地麵上鋪著黃色大理石瓷磚,頂麵帶彩色閃光燈帶,牆麵上立著歐式羅馬柱,藍紅燈光交錯之間,散發出9 0年代迪廳特有的鄉土氣息的場所怎麽看也不像是他們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又翻新了?”


    櫻檸也覺得十分新奇,再看著眾人抽抽的眼皮她更是十分想笑。


    大廳中間站著兩個小夥子,其中一個脖子還纏著繃帶,他們兩個人穿著有些了不合體的小西裝,又土又洋的時髦感和這個環境倒是非常和諧,以往都是直接進去找那位的櫻檸今天也來了興趣,預備走一下“正常人”的流程。


    “您好,請問需要什麽服務?”


    繃帶小帥哥微笑著問,他看向櫻檸身後拽著的男孩竟然很明顯有一瞬間的害怕,雖然他也明白自己和對方並沒有什麽區別。


    “新來的?不認識我?”


    櫻檸覺得好玩的問道。她順手扇了扇繃帶帥哥湊近的殺馬特頭發,這頭發黃色紅色綠色交織,加上他脖子上的白色繃帶,讓他像個斷了脖子的大公雞。


    “請您不要套近乎。”


    這裏的搭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大家都有些著急,似乎這裏並不像他表麵那樣的繁華舒適。


    “我們要見大人”人群中有不害怕的說出了目的。


    “見大人需要通過考驗,怎麽你們竟是第一次來嗎?”


    旁邊的小哥倒是看起來沒病沒傷的正常得多,一張瓜子臉文文弱弱,但是語氣卻強硬得很。


    說難懂的方言的幾個人立刻明白,嘰裏咕嚕解釋一通之後,難得的是西裝小夥子聽懂了,他彎腰邀請他們這一行人先過去,而後又靜靜地等待剩下的人的意見。


    “是什麽考驗?”有些人不再偽裝,忍不住詢問考驗的具體內容。


    “說是考驗,也隻不過是幫忙罷了,大人喜歡剔透的水晶,明豔的玉石,但是我們的老爺和夫人一貫家風清廉,最不喜歡看大人玩這些沒有用處的珠寶玉石,即便是大人喜歡,他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把這些東西帶到府裏去,但是最近大人生辰,來拜訪的客人很多,有知道大人愛好的,便帶了些水晶到這裏來,可是老爺和夫人管得太嚴格了,但凡哪個客人的水晶沒有藏好,露出來被老爺夫人看到了,或是會偷偷告密的丫頭婆子小廝們瞧見了,隻要不是送到大人手裏的那這個‘客人’可能就會被家風嚴謹的老爺夫人好好的‘懲罰’了,不過有些品格獨特的即便被發現了,也不會被懲罰,可能會被破格叫去參加我們大人的生辰宴,眾位貴客,這個考驗其實就是想拜托眾位將以往客人沒能帶進去的水晶,均分了好好地放到貼身衣服裏悄悄帶給我們大人,也就是李府的公子,各位進內門後,老爺夫人會給你們擺接風宴,宴會結束後,你們自然會見到我們李府的公子,將水晶交給他便是完成托付了。”


    “這麽簡單?你們老爺夫人搜身怎麽辦?”


    那個第一次來的年輕人也看出這裏麵有些不對勁來,更不要說其他來過的人了。隻有紅發小姑娘覺得這一招很是無聊。


    “我們府裏的人都不會說謊,更不會隨隨便便翻別人的東西,我們隻懲罰不懷好意壞了規矩的人。”


    這些人見問問題也不會被拒絕,有些人便七嘴八舌地問了一些細節的東西,什麽大人穿什麽衣服,宴會能不能吃東西,老爺夫人會不會問什麽奇怪的問題等等。


    幾分鍾之後,接待的兩個小帥哥很明顯不再願意繼續解答問題了,他們搬出一小箱漂亮的水晶來,這些水晶天然就是一根根晶柱體的樣子,這個實際上並不難得,難得的是這些晶柱體大小,顏色,基本都是一樣的沒有一絲雜質,看起來閃耀光滑和玻璃並無二致。


    每人被分了兩塊,紅發女孩被分了四塊,那個男孩也被計算在內。


    一行人被引著往裏走了一會兒,兩邊的燈光漸漸暗淡,地上出現了隻有室外才鋪設的石板路,空氣中有非常濕潤的苔蘚味道,並且出現了一片像是經過漂白了的“骨林”。


    這個骨林有些年頭了,紅發女孩知道這是那個人特意收集的,有段時間地麵上總是打仗,從而多了很多沒人要的屍骨,這些屍骨一代一代地堆疊,穿插著很多兵器、鎧甲,大人對人類自相殘殺的這種行為不置可否,而腐敗的屍體卻有很難聞的氣息,所以閑得不行的大人開始收集沒人要的屍體,隻留下比較幹淨完整的白骨,那段時間他像個穿珠子的小姑娘一樣每天就坐在這裏用屍體留下的頭發編成細繩,選擇直直的腿骨,臂骨,或沒有傷痕的骨頭們整齊的穿起來掛在頭頂的山石之間。


    石板路兩邊的這些骨林被刻意地分成大人的,小孩的,男人的,女人的,各自分類串成一串,天然地就形成了比較自然的樹林的形態,這些樹木有老有幼,有的挺拔有的佝僂,這都是那個人自認為的十分滿意的作品,一眼看去有些骨頭還會因為地麵震動微微晃動、碰撞,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一路走來,這片竹林都沒有縮減的跡象,什麽東西但凡多了且有一定規律,就會叫人覺得壯觀或者駭人,因此這一行人都怕的不敢發出多餘的聲音,走路的震動讓骨林的敲擊聲也越來越頻繁。


    因著對這裏非常熟悉,櫻檸便主動走在前麵帶路,但是那些貿貿然來結交“大人”的正常人類即便有再深厚的心理準備,現下也大為觸動,他們很難控製自己的思維,不少人都開始猜測這些是不是都是拜訪者的屍骨,那名年輕人害怕得一直拉著他同伴的衣袖,一直勾著頭不敢看路兩邊清脆作響的骨林,就這麽走了十幾分鍾後石板路出現了一個五岔路口,其中最寬的一條岔路不遠的地方就能遙遙的看見白紙黑字寫著“李府”的燈籠。


    到了真正的府門台階下,路兩旁的骨林裏無風狀態下響起了規律性的“哢哢”的骨頭碰撞聲,一行人立馬緊張地做出防備的姿態,然而路兩旁的骨林裏正有兩個孤零零的頭骨哢哢咬斷綁著自己的頭發,待他們咬斷了自己的束縛之後又各自挑挑揀揀地選了幾節大骨頭,拚拚湊湊搖搖晃晃地一邊拚裝一邊往門口走來。


    繞過這堆詫異的人群,白骨徑自拉開了緊閉的大門,空空的頭骨梆梆響,他們上下開闔著自己的牙齒,示意大家進去。


    人群裏麵有些年紀大的剛剛也嚇得不輕,此時顯然覺得自己有點一驚一乍丟了麵子,便帶頭進去了。


    過了山牆之後,空氣突然暖和起來,一團團煙火氣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待到他們看清楚時,小姑娘早就給自己找到一個好位置,旁若無人地提前吃享用大餐。


    明顯就是李府的老爺以及夫人的兩位長者戴禮帽及華冠,身著錦繡華服坐在高堂之上但是眼神卻冷冷地看著站著的眾人。


    寬敞的大廳裏擺放了數十個小的案幾,櫻檸已經坐在其中一個案幾上麵大吃特吃,一點也沒有客氣的意思,此時剛站穩不敢亂動的人群中有誰驚唿了一聲。


    “你們看她戴的是不是翠羽華珠冠!”


    “還有那個金玉腰帶,我怎麽覺得我也見過?”


    “別胡說!隻是像而已,不是一個東西,怎麽可能是一種東西?”


    這些人話沒說完,不知從哪裏鑽出來一列圓臉的笑盈盈的粉裙少女,這些女孩子眼睛彎彎像月牙一樣,每人手裏端著各式美食,美酒,新鮮的瓜果蔬菜簇擁著眾人溫柔地將他們分開坐在各個小案幾旁,又用蔥白一樣的玉手替他們斟酒夾菜,要不是她們的臉長得一模一樣,就連眼睛彎曲的弧度也精準的好似複製粘貼,可能大家真的會放心地吃喝起來。


    堂上的老爺夫人雍容華貴,但是他們自始至終沒有說話,沒有吃菜,就靜靜地看著這些人,夫人時不時還歪起頭笑眯眯地盯著某些人看,而被看的人隻覺得詭異的笑容越看越不像活人甚至覺得他們從未張開的嘴巴裏搞不好正塞著顆珠子,總之,越想越害怕的後腦勺的頭發都直愣愣的站起來,穿著探險裝備的那個年輕的此時已經哭出來了。


    “師傅,這些……不是活人吧?”


    “閉嘴!吃你的!不要叫我!!”


    中年男人明顯緊張了,他手裏的酒杯剛一喝完就會被那些固定角度微笑的侍女填滿,剛剛他的手背不經意地觸碰到那個侍女的手,那感覺簡直就像摸了一塊冰水裏的石頭,穿透皮膚直接帶走所有熱量的涼意使他堅信這根本就不是活人,甚至根本就不是人。鬼知道上麵坐著那兩人又是什麽,誰又能告訴他們被迫吃下去的又是什麽?


    迴想起一天之前的事情,他後悔莫及,甚至覺得當時還不如就死在目標的藍洞裏。好歹剩下的屍體還能證明他的死亡,保險公司還有依據可賠付給他的妻兒。


    男人帶著徒弟勘探的藍洞是非常罕見的雙層天然冰晶洞穴,發現這種雙層葫蘆形的藍洞概率小之又小,雖然他私自成立的探險並不是出於科研的目的尋找這些不為人知的洞穴的,但是資助他們的外國人卻拍著胸脯聲稱這是為了勘測全球溫度做的偉大付出,大家都是成年人,外國人的說辭他揣著明白裝糊塗地默認了,這幾年他們多次潛入藏區也替他們收集了不少清晰的地表數據和圖像,也因此獲得了不菲的收入。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那天鋪天蓋地的藍洞中雖然有陽光穿透冰層照耀過來,不用擔心黑暗中有危險的東西,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活兒就是好做的,他們順著洞口的平坦冰層慢慢進去,隻往裏麵走了幾十米就發現冰層有潺潺雪水流出來,再往前行走不到百米,這些流水已經匯聚成了淺淺的小溪。雖然他們師徒二人帶足了裝備,但是高原冰水溫度極低,他們穿著的防水靴隻是防水並不能長時間的保溫,於是他便示意跟在後麵的徒弟原路返迴。


    誰知道變故就此發生。


    剛剛還平坦的溪水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天然的積水井,又偏偏返迴時走在前麵的徒弟沒有踏進去,反而是走在後麵的自己倒是一腳踏空跌落在水下的空洞中,就算有安全繩在身上,但是他也沒想到這個積水井這麽深,在滑落的時候他的胯骨到大腿處都被突出的石塊滑破,幸運的是沒有傷到血管,因為低溫血液很快就止住了,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好徒弟,也是家鄉有親緣關係的大侄子,沒想到跟了他兩年了還是笨手笨腳地沒有按照囑咐固定好為安全備下的攀岩釘。


    當他一腳踏空墜落的時候,跟他一條繩子上的侄子也立刻被拽倒,正在洞外的攀岩釘直接被他的下墜拽翻,快速牽扯間笨徒弟還被繩子纏住了腳,兩人一起跟著湍急的冰水跌落到了洞底。


    原本以為死路一條的師徒二人在醒來後就發現不知道怎麽出現在這四麵都是牆的詭異空間中,周圍還不斷有奇形怪狀的人憑空出現。他想起之前拿錢辦的事或許都少有損陰德,這時候便以為這是山神發怒將他帶來審判,男人後悔極了,但這時候也就隻能老老實實聽話參加所謂的“考驗”,若僥幸通過說不定性命還能保住。


    吃飽的櫻檸沒有理會別人抹抹嘴徑直走了,在大家詫異的眼光中她好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摸摸這個玩玩那個,還一度膽大包天地去拔老爺的胡子,大家敢怒不敢言,生怕她惹怒這群非人後自己也被連累,更嚇人的是那個所謂的“老爺”在這個熊孩子的手上直接被撕下了胡子,並且連帶著掉落了一塊“臉皮”。


    看著手上有點顫抖的“胡子”,小姑娘尷尬地用口水把胡子和臉皮貼了迴去,雖然看起來有非常明顯的縫隙,可是也確實也沒再掉下來。


    還在下麵吃飯的眾人在驚懼和費解中看著這小姑娘,不少人都麵色複雜,暗自感歎自己的膽量竟然不如一個孩子。


    “大家看起來不是很餓的樣子。”


    一個中年人突兀地出現在廳中,他穿著一身青色複雜紋理的袍子,頭上沒有戴冠,隻簡單梳了個發髻,明明身上沒有貴重的裝飾看起來卻華貴無比,乍一看的話他的氣勢比堂上的老爺可更像老爺,特別是他略微嚴肅的麵孔。


    對下麵這些人來說,這個眉眼生動的中年人看起來比隻會微笑的侍女有溫度太多了,他身後帶著一個小型方陣,一些低著頭打著燈的侍女走在前麵,一些穿素色粗布衣的青年抬著一個深藍色的轎子正往大廳後麵的小路去。


    “請用完餐的客人到後花園向我們公司進獻禮物。”


    聽說東西吃完才能去交貨,剛剛還戰戰兢兢的眾人開始努力讓自己吃快點。


    “我吃完了!”


    發聲的是那個青年人的師傅,他沒有管自己的徒弟,剛想站起來卻見剛剛還坐在高堂上的老爺和夫人竟突然彈跳至他的麵前,兩人嘴角是同樣角度的微笑,他們直勾勾地看著這人手裏還沒喝淨的酒杯,顯然,要是他沒把酒喝完就踏出小桌幾的範圍,那麽今晚就要有人接受未知的懲罰了。


    中年男人下意識地咽了口水,隻憑意誌力艱難地把最後一口酒喝完。那對散發瘮人微笑的夫妻倆又彈跳迴去,那中年人後知後覺地想起剛剛看到的兩個人的笑眼裏空空如也,隻是微笑的眼型讓他們漆黑的眼腔沒有被第一時間發現而已。


    身邊的侍女已經不再給他添酒,她彎著腰伸出手來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中年男人便跟著她追趕那轎子離開的方向。


    沒了師傅的庇護,被留下來的年輕人明顯害怕到了極點,吃到嘴裏的東西沒有灑的東西多,他沒看到,身邊的侍女漸漸地開始不再微笑,等他感覺周身的溫度降低太多時,那對夫妻已經來到跟前了,身邊剛剛還微笑的侍女伸出手來直接將他拽離了座位,那個一臉嚴肅的男人,也來到他的身邊。


    “您好,客人,我是李府的管家,您對我們的食物似乎不太滿意?”


    “沒有沒有,我不敢!師傅!師傅!!”他害怕地想要求救,但是他唯一依靠的師傅早就走得沒影了,自然不會響應他。


    “能來到李府的貴客都知道我們的規矩,這位客人,您知道嗎”


    “我知道的,我有帶禮物來!”


    “哦,是嗎?”管家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是的,我有帶水晶的!”


    “……完了。”


    除了看熱鬧的蕊蕊,其他人都知道,這人沒有遵循規矩,水晶除了給大人,別的人是誰也不能給的。


    仿佛後知後覺,這個小年輕看著原本固封不動的老爺和夫人突然笑開了臉,他當場就尿了褲子。


    “帶下去吧。”


    管家長歎一口氣後恢複嚴肅。那群穿麻布衣服,頭上紮著麻繩的苦力立刻把這個甚至不敢哭喊的年輕人拖走了,蕊蕊看著他的方向,嘀咕道:“這麽髒的家夥,就不要了吧?”


    “會洗幹淨的,小姐”


    嚴肅的管家竟然笑眯眯地衝櫻檸眨了下眼,櫻檸也了然地笑了起來,他們之間的談話溫馨可愛,仿佛一對討論晚餐吃什麽的和睦爺孫。


    這時又有人吃完了,想追去“大人”轎子的方向,卻再次被老人夫人給攔下了。


    “我吃完了,也沒有浪費,沒有人規定大人隻見一個客人吧!”


    這人穿了件破爛的工裝,十分壯碩,臉上有些變了顏色的血跡和細小的傷痕,他頭發極短,鼻頭像蒜一樣肥大,耳朵甚至還缺了一小塊,他三角形的眼角帶著狠勁,頗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勁。


    “客人,請坐下,我們還有菜還沒上呢。”


    管家揮揮手,便又有仆人為在座的所有客人端上了一道新的菜肴,是一碟碟肥瘦相間的五花肉,沒有烹製,就這樣切得方方正正的端了上來。


    “還真洗幹淨了啊。”


    櫻檸飄到餐桌盤讚賞地說道。聽到她和管家對話的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氣,顯然他們都意識到這是什麽肉,他們雖然都是些亡命之徒,但是生吃人肉還是剛剛還活著的人,腦子清醒的人都不會去伸筷子,但是不吃的話搞不好下一個裝在盤子裏的就是自己,更不要說去見那個真正的神仙改變自己的命運。


    管家無奈地看了眼櫻檸,他拿這位一點辦法也沒有,每次都是她露出馬腳讓大人錯失很多觀賞惡作劇成功結果的機會,而櫻檸好像也終於反應過來,她隻好捂著嘴默默地坐迴座位上,心虛得彎了彎眼睛,這個俏皮的表情竟然和那老爺夫人以及眾多侍女們的笑眼一模一樣。


    為了挽迴遊戲效果,櫻檸隻好率先將一盤子的肉全部傾倒在嘴裏,她大聲地說到:“我吃完了,我先走了,嘿嘿。”


    不好意思地擦擦嘴,便像騎馬一樣靈活地翻身騎到了旁邊侍女的背上,敲敲馱著她的侍女。


    “快帶我去找他呀!”


    侍女從未變過的完美微笑似乎一瞬間輕輕抽動了一下,繼而真的就背著她走了。


    “看來真的要吃完,那個小女孩是魔鬼吧?!怎麽吃得下去的?”


    眾人心裏大受衝擊,等櫻檸走後,那個高個子穿黑棉襖的老頭子一言不發地猛灌了一口酒,閉著眼睛將一盤肉生咽了下去,幾乎噎到。他拚命忍住想要吐的欲望抓緊喊出。


    “吃完了,帶我去!”


    果然老爺夫人也沒有攔住他,任他去了,留下的一群人中有幾個已經忍不住要嘔吐的欲望。


    留下來的人偷偷地瞄向堂上,越看老爺夫人越不像活人,高度壓力和瘋狂的恐懼根本壓製不住,某一個人先吐了,繼而便引發了大部分人的嘔吐,管家輕蔑地看著他們,簡單動了下手指,更多的麻衣人出現了。


    這些麻衣人似乎是接到了大活,一起挽起袖子來,露出來的不是強壯的手臂,而是一節節粗糙的樹幹,此時再看看他們露出的腳踝,分明也是帶著粗糙樹皮的,臉上看起來有鼻子有眼,但是離得近了才看見像是變臉人帶的紙麵具,麻衣人們不由分說地各自打了一人,這群人裏不乏身材魁梧的,竟然就像大姑娘一樣被捏著腰輕巧地就被解釋的手臂固定在這些樹人的肩上,有些本來就惡心的,當被固定在肩上時更是抵到胃部,立刻就吐了個幹幹淨淨。


    這種視覺衝擊下,幾乎所有人都慌了,開始胡亂逃竄起來,結果還沒跑到來時的路上,腳下的地麵突然變得越來越軟,轉瞬間化成了油狀的液體,奔跑著的人剛浮起來喘口氣,就感到溫度急劇上升,尖叫還沒出口,浸泡在油裏的身體已經被炸焦了,隻留下翻著的白煙冒著泡泡的頭部,在油鍋裏緩慢翻滾。


    失去意識之前,看到穩坐高堂的老爺夫人,這些人才後知後覺的明白恐怕自己才是宴會上的大菜。


    知道自己知道又打亂了別人的計劃,櫻檸隻好老老實實地被侍女背著,帶到了一處花園一樣的地方。


    此處說是花園實在有點勉強,地上的土不像是土,是完整的一塊,也不是泥土的顏色,正中間的路看起來滑溜溜邦邦硬,路兩旁是又黑又硬的某種植物,上麵還長滿了倒刺,侍女順著這條光溜溜的路把櫻檸送到了一個鋪了花地毯的亭子裏這亭子依靠在一個凸起的小山坡上,亭子下麵是一汪平靜的湖水,這個看起來像是人工的,因為這湖水的邊界實在太圓滑了,周圍隻有那些稀疏的黑色植物做裝飾,連塊石頭都沒有。


    這個亭子也很怪異,雖然是傳統的中式涼亭,但是頂上的瓦片卻像魚鱗一樣,明明沒有月亮,卻自己發出柔柔的光亮來。


    剛剛進來的中年人正跪在地上劇烈地發抖。他對麵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男人,戴著嵌了寶石的冠冕,身上穿著不知是哪個教派的法衣,金線,彩絲像是不要錢一樣繡著祥雲,日月,巨人,飛鳥等等,他麵無表情,坐在一個造型誇張的蓮花座上,微眯著眼,低頭看向下麵那個使勁磕頭的中年人。


    “我就知道,哪有那麽容易。”


    小姑娘心裏衝這個誇張的造型翻了個白眼,她從侍女身上下來,用手一劃便將紅色的頭發切斷,把那個一直甩在後麵的小男生像栓小狗一樣牽到那個造型誇張的蓮花座旁找了一個突出的花瓣拴好。


    一直眯著眼看別人叩拜他的“大人”偷偷斜眼瞄了眼櫻檸,又低垂著眼繼續裝神弄鬼。


    中年男人不知道是有多大的事要求,脖子像是裝了彈簧一樣拚了命地磕頭,直到最後一個人進來也沒有停歇,而最後一人正是那個黑棉襖的老頭。


    “人齊了,禮物呢?”


    黑棉襖的老頭也跪在中年男人旁邊,兩人忙不迭地掏出了藏好的水晶,想要獻給“大人”。


    剛掏出來,就聽一旁的小姑娘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麵麵相覷,感覺自己的年紀都是小姑娘爺爺輩的,又吊著一條命到了這裏,眼前這個沒有規矩的小丫頭片子這樣子撒潑亂笑搞不好會衝撞大人。


    下意識的兩個人就想出聲音製止櫻檸這種無禮的行為,但是理智讓他們注意到,小姑娘一直腳不沾地且沒有影子,這很明顯的她也不是人類。


    這兩人以往做多了類似於開墳掘墓偷盜陪葬或者將野外發現的文物倒賣到國外的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們各自因為各種原因的已接觸到這種未知的世界,眼看著所謂的神明就在眼前馬上就可以心想事成,這個小鬼卻大大咧咧地飄來搗亂,一時之間有些火氣忍在心裏卻不敢發出來,隻能把手裏的水晶高高舉起,希望“大人”早點收下。


    誰知麵對著虔誠地跪拜著,那周身閃耀神光的“大人”拂塵一揮打翻了兩人手裏的水晶,橫眉怒斥。


    “玩物喪誌!玩物喪誌!”


    他左右兩手越變越大,兩個臂膀變得水桶一般粗細,把兩個跪拜者狠狠抓住開始在空中上下搖晃。


    “玩物喪誌!玩物喪誌!”


    被眼前的改變嚇得不輕的兩人在巨幅的搖晃中被弄得幾乎又要死過去,但對方體積越變越大,晃動間那華美流光的亭子也有坍塌傾向。


    隨著“大人”晃動的節奏,亭子屋簷搖晃不穩,地台下方的“湖水”也泛起波瀾,整個地下世界劇烈搖晃,兩人以為自己做錯了事,都已經在腦內走起了跑馬燈,卻聽那個拽著紅氣球的小女鬼輕飄飄說了句什麽。


    “好了,不要玩了,都快要天亮了。”


    搖晃惡意的增大幅度,在小女孩又說了一遍之後這個穿彩袍的怪物才停止動作。


    暈暈乎乎的兩人忍不住虛弱的扶地嘔吐,視野的餘光中那座十幾米高的亭子並沒有停止晃動,並且在規律地晃動中化為一條紅白相間的花斑大鯉魚。這條大鯉魚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它身上的鱗片都已經平滑到像鏡子一樣的可以照映出人的影子,仿佛習慣了這樣胡鬧的大鯉魚熟練地在空中甩甩尾鰭遊走了,它美麗的魚鰭像仙女的石榴裙一樣搖曳生姿,就連櫻檸也覺得驚豔,而這洞中原有的平滑地麵在此時迅速縮小,剛剛看著有些詭異的草木樹枝也同樣縮小,眼看著在麵前變成了讓他們都非常熟悉的東西。


    腳下已經無路而懸浮在半空中的幾個人眼睜睜地看著來時的“路”變成了一條蜈蚣,那一汪湖水竟然隻是大蜈蚣的一隻眼睛,再鼓起勇氣看看剛剛捏著自己的手臂,那兩隻手臂已經脫骨換肉變成了兩個大敖,那個所謂的“大人”也已經變成了一隻反著青光的大螃蟹,這螃蟹披著一層有可笑圖案的花床單,還是集市上賣的那種花裏胡哨的粗糙布料,看起來活像是一個小醜,但是這個“小醜”此刻也有著數米的寬度,體積大小堪比一輛坦克。


    那洞中原本高潔的蓮花座也已經變成一朵真正的蓮花,沒有了外層塗抹的金粉倒是這個巨大空洞裏唯一算是不誇張的生物了,當然得忽略花瓣上還套著的紅色長發,以及發尾上還拴著的那個小鬼。


    “你什麽時候喜歡這種長相的小鬼了?他看起來平平無奇。”


    沒有了腳底下的“路”整個地下空間裏大得嚇人。說話人的聲音雖然溫柔但是好像用了話筒一般渾厚的被這個洞穴來迴反彈著。


    櫻檸著往他那個方向看去,一個穿著幹淨白襯衫,長筒馬靴的少年踩著空氣穩步朝這裏走來,他頭發特別短,一層短短的發茬不足一公分,明明是很陽剛的發型和穿著,在露出臉之後卻看起來非常怪異,隻因為這個少年長了一張標準的瓜子臉,睫毛長得像個小姑娘,鼻子也小巧挺翹,而他手裏竟是真的拿了一個話筒,那渾厚的聲音也不是他的本意。


    “水晶給你,這個小鬼家裏很有錢,我也是聽大人說他很可憐才去撈他的,聽說他那個老媽跟一個外國人跑了,把他丟給鄉下的奶奶養活。”


    小姑娘鬧著玩一樣把四個水晶往少年身上丟去。


    “三哥,天快亮了,你的新遊戲太費時間了要改一改,且不說吃人肉,就說還搞個替身替你,這得多彎的腸子才能想到?想弄死他們何必多這一輪。”


    語不驚人死不休。


    被螃蟹鉗捏得快死的兩人聽見這一席話,簡直不敢相信,這麽一個還沒長全的少年竟然是那位可改人命數,起死迴生的“大人”。


    他們違反了遊戲規則,還不知道怎麽死就已經嚇得意識模糊渾身大汗了,那個黑棉襖的老人年紀大些,豁出去了一樣手舞足蹈地大喊起來。


    “大人饒我一命!饒我一命!”


    而那個少年連個正臉都沒給他們。


    “櫻檸,你這才當了幾年人?就修出這般善心了。”


    被叫做櫻檸的紅發女孩並不把他的打趣當迴事。


    “快點完事吧,天都要亮了。”


    生命被掌握在兩個小孩手裏的中年人眼看著他們離那隻巨蟹的口器不足一米,巨蟹口部層層疊疊,另有多隻觸手正在不規則的晃動,眼瞅著就要將兩人塞進嘴裏。若被這豁牙咧嘴的怪物咬上一口,一定不會馬上死去,而會是被它那複雜的口器一點點地研磨吮碎,當時就被嚇破心髒而死或許是最痛快的結局。


    想到大概率死也死不痛快,兩人已經嚇得快虛脫了。


    “現在說話挺溜了?不錯。”


    少年丟掉話筒打了個響指,那個巨大的青螃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下去,最後變成了一隻不到巴掌大的普通河蟹,河蟹張牙舞爪地不服氣似的夾在老頭的破棉襖上。


    兩個人落在半空中卻是站也站不起來,跪也跪不下去,隻能在懸空無用掙紮,因為劇烈地抖動老頭子棉襖裏的蘆葦花隨著他的掙紮飄的到處都是。


    “三哥這個新樣子倒是符合我的審美,好皮囊。”


    櫻檸已經不再拽著氣球,她踩著空氣蹦跳著又騎到少年的肩膀上,而那個少年也很熟練地就這麽讓她騎著,還對這個讚揚十分受用的揚了揚頭。


    “把水晶給我,你先說,求什麽?”


    趾高氣揚的少年扛著一個小女孩坦然地受這兩人的叩拜,他隨口示意黑衣老人,仿佛高看他一眼。


    “我,我想想有後代,我的孩子總是生出來就死掉,我的老婆子年紀很大了不能生了,但是我還是想有後代,想有很多後代!我想有幾個兒子傳宗接代。”


    少年瞄了一眼肩上的櫻檸,果不其然,聽見這話的櫻檸原本天真燦爛的笑容不見了,看樣子是生氣了,他們每每重新轉世時,都會因為長時間的使用這個人類軀體而多多少少沾染一點身體本人的喜惡。


    “你想要兒子傳宗接代?再給你幾個女兒好不好,女兒貼心,你看起來過得也很不好。”


    “女兒?女兒有什麽用?還不如養幾隻雞過年還能殺來吃。大人,不勞煩大人,若我有兒子就已經能了卻我的心願了,如果可以,我還想有些錢財。”


    “當了幾年的人,想不到還是看走眼了。”


    櫻檸自己嘟囔了一句後覺得有些丟臉,她便不想再管這個老家夥拍了拍氣球準備迴家。


    “我的朋友交給你了,天要亮了我要迴家去了。”


    “嗯。”


    少年拍了拍櫻檸亂亂的頭發,那條巨大的鯉魚緩緩遊來,輕輕地頂了一下氣球,算是送櫻檸離開。


    目送小姑娘離開的少年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他的這個妹妹是兄弟五個裏麵最年輕的,而他們每個人到這裏都有自己要體驗和經曆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這相當於學習之旅。


    在他來這裏的時間裏,他們知道了這裏的智慧生物發展成依靠聲帶的震動來交流彼此想法的方式,這種低級別的震動在他們看來卻是證明這些生物有了進階機會的證據,他們兄弟幾人在這裏觀察的前一段時間裏,這些生物也給他們起了很多屬於地球的名字。


    神、鬼、妖、魔、一切的主宰……


    實際上他們說得對,但是也沒那麽準確。


    幾個兄弟在初步了解的幾萬年裏學會了人類生存的基本規律,他們跟人類一起迎來了一個非常不同的時間點:即人類中有一小部分人開始嚐試理解“生命的真諦”這一問題,在這一小部分人中又有一小部分人竟然發展出類似於和他們差不多的概念來。


    越級進化,這就有意思了。


    於是在這個神奇的時間點上,他們將家裏最小的成員也唿喚而來,一起見證一個零級物種的越級進化。


    較為高級的文明在很大程度上顯現在對萬事萬物規律的敏感上。


    不同於銀河係的現有運動規律,梵貝星係的基礎物質元素成分有所部分不同,並且運動規律也與地球上的運動規律不盡然相同。


    在梵貝星係中有比較獨特的生物基礎,以櫻檸兄妹為例。他們的生物軀殼是和其他兄弟們共同吸附在梵貝星係的某顆恆星上的,他們的能量都來源於同個星球,因為特殊的環境導致他們體現出基本一致的生物表現以及基本一致的生物磁場,並且共享一個生物波頻段,雖然他們沒有發聲器官,但是因為有著共同的生物磁場他們完全可以做到自由的共享信息。


    就好比某些同卵雙胞胎,當他們的生物信息達到了非常相似的程度之後某些狀態下即使是人類也能做到“心有靈犀”。


    在有意被人類思維同化後,知道了“善惡”,明白了每個人類甚至也有不同的性格,在通過生物磁場占據人類軀殼的同時,他們對待地球生物的態度也逐漸區分開來。


    兄弟幾人因為長期浸染人類社會體係,也衍生出了不同人類性格。


    老大秉節持重,頗有一些“鑽研精神”,涉獵最廣,但總是監督弟妹禁止他們擾亂整個人類群體的進化曆程,隻允許他們一遍又一遍的身為人類去體驗。


    老二君子謙謙,從善如流,但是他到了地球之後,卻對占地球總麵積七成以上的海洋更為感興趣,很少主動露麵,常常不去找他,他自己也不主動離開大海。


    老三具備了非常原始的人性,他從不聽從老大的規定,在老大看不見的地方為所欲為,但是基本也不會過度幹涉人類社會,大多時間都和已經死去的人類的遺留磁場一起玩耍和交流,不過兄妹幾人都知道他的放浪不羈和陰晴不定。


    老四和小五都因為來地球不久,行事全憑自己開心,用老大陸扶光對他們的形容來說目前這兩人現下處在鴻蒙未開,頭腦簡單,笨拙幼稚的狀態中,就算想幹擾人類也做不出什麽大事來。他說得也確實沒錯,特別是最小的櫻檸,這幾世著實被人類騙得極慘,多次被人類提前送到了生命終點。


    從老三的臨時居所出來後,櫻檸百無聊賴地和氣球一起在空中散步,當她心中沒有準確的方向時,就隨著紅色氣球帶她去這去那。


    反射著月光的橡膠氣球兢兢業業地拉著她的夥伴飄上了來時路過的清河橋,櫻檸心情不佳因而有些賭氣地坐在橋邊的欄杆上。


    清河橋大橋在20世紀80年代初新建,橋兩邊的扶手上每個主要的柱子頂端都蹲坐了一個可愛的小獅子。抱著氣球的櫻檸暗自覺得今晚被那個黑老頭傷了心情,她如今投胎也沒有幾次,卻隻覺得人生實在太辛苦。


    要是大腦一片空白的磁場投胎新生,必定在第一世就可以學會很多人類的情感,或喜或怒,或貪或癡。但是她們卻並不一樣,因為生物信息達到了高度統一,他們的種族就具備了高度的記憶遺傳,來到銀河係時已經是帶著幾千萬年形成的固定思維模式來的,並且相對於螻蟻一般短暫生命的人類來說,除非寄存的星球遭受隕石炸毀或因為熵值增加而慢慢消耗殆盡,否則他們便不會有死亡一說,因此他們的記憶也是代代累積了數十億年之久,這一點也是其他生物不能達到的。


    如果人類能世代傳承記憶,一輩一輩的記憶相積累,那麽他們的進化隻會更快,那也早就不是當下這個樣子了,因此當櫻檸初次用生物磁場選擇占據一個人類胚胎中時,她第一世的父母都以為這是懷了個妖怪。


    在原始社會裏,人類對自己都沒有什麽正確認知,知識範圍能超過本身的群居部落就已經很厲害了,自然出生的嬰兒或許可以笨,可以醜,但是不能特殊。然而初次做人的時候櫻檸生來便怪事不斷,她不會哭叫,出生不到一天就能做到聽話學話,不僅如此,將她放置室外又能指揮走獸,控製晴雨,沒有幾天後就能理解人話不局限於鸚鵡學舌;而當父母鄰居對此忐忑的討論的時候,櫻檸甚至會瞪著眼睛看向說壞話的人,全家都因此被嚇得沒出月子就把她送到了毫無遮擋的石頭懸崖上,想用烈日炙烤的方式驅逐她身上的邪祟。


    於是才出生沒多久的第一世就這麽稀裏糊塗的結束了。


    還沒明白錯在哪裏的櫻檸因為寄生在這具弱小的軀殼中,所以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太陽把她烤的嚴重脫水意識迷離不得不離開,被迫金蟬脫殼的她痛得難受,懸浮在空中隨著脾氣生氣地將空氣中蒸發的水分凝結成冰晶,大量的冰晶飄到雲層中,厚重的雲層遮擋了部分紫外線,也因為冰晶的反光性讓已經偏西的太陽光線產生了折射,於是方圓數十裏的人們都在天將傍晚的時候看到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駭人奇觀:三日同輝。


    對於半開化的人類來說,這種奇景殺傷力不強但是恐嚇力度滿分。


    已經被迫脫離肉體的櫻檸看著驚嚇的村民躲在屋裏不敢出門,她肉身的爹媽哭著喊著上山跪趴在自己的屍體上尋求早逝孩子的原諒,對於他們而言,恐怕是得罪了下凡托生的神仙,所以神仙懲罰他們同時被三個太陽炙烤。然而因為他們的愚蠢被曬得半熟的嬰兒皮膚早都大半脫落,雖然小手還舉起來捂在半邊臉上企圖遮擋太陽,但是也已經藥石無醫了。


    投身第二世時,吃一塹長一智的櫻檸出生便自以為是的動也不動,不敢暴露她的想法,生硬地想偽裝成正常的嬰兒。


    當母親給她喂奶時,硬塞她才知道喝,被掐了也不知道疼,穿得少了也不知道冷;第二世的爹媽以為生了個傻子,眼瞅著到了三四歲還是不會吃喝不懂說話,家中又並不寬裕,夫妻倆心一狠就這麽丟到河裏淹死了。


    之後這一世更加淒慘,懵懵懂懂活到了近代的她,沒成想好不容易學會走路了,卻遇見了大荒之年,先是被投喂草根樹葉當做肉豬養殖大,關在羊棚裏過了十幾年,其間有少數機會能出來看看太陽,還沒長幾歲,又迎來了戰亂,家人苟活戰亂已經很不容易,便不想再繼續將養這樣一個累贅,她這一世就在黢黑的羊棚裏帶著滿身汙垢活了不到十年,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日子裏就這麽被親人當做牲畜活劈了,胳膊腿切成數塊擺在案板上,生物學上的父母們穿著破皮爛襖雙手所在袖筒裏,就站在自家門前等那些一樣饑餓的客人來挑選。


    就這麽幾世下來,初為人類的櫻檸除了饑餓、寒冷、痛苦啥也沒感受到,同為新手但是上手很快的老四及時出現,對這個運氣很不好的妹妹表示極大的同情,兩個人便有計劃地在某一世轉到了同一家裏做了次龍鳳胎。


    有了領路人之後櫻檸這才將學會“做人之道”。


    這一世的家庭非常殷實,父母也是封建年代尾期少有的恩愛,父親讀過幾年書,母親是個在學校裏認識的富家千金,兩人的家事、價值觀、愛好和習性都十分相似,因此也恩愛了數十年。


    當雙生子出生的時候,哥哥哭一聲,妹妹就學著哭一聲,哥哥笑了,妹妹也笨拙地學著笑,一唱一和配合得非常好,所以父親便給妹妹取了“嚶嚀”兩字的同音字,女孩子家總以花入名,所以就定下“櫻檸”二字。而老四慣用的名字還是他第一世時的名字,他幸運地在第一世生在了頗為和睦的官宦世家,而他第一世的父親對當時作為小兒子的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延續家族世代為官的願望,所以起名:尉遲簪紳。


    從這一世起,櫻檸總算能安心地躋身人類世界較為平穩的前十分之一的階層裏,她終於得以脫離低級的生物需求開始有命經曆人類的情感世界。


    幾番輪迴之後,終於能獨立投胎的她來到了老李家,借用了剛好因為高燒腦死亡的李蕊蕊的身體。


    這幾世下來後自認為學得挺好的櫻檸白天上學,晚上還要找一些活躍的還未消散的磁場來學習和交流如何做一個正常人類,這些生物磁場在原本的軀殼心跳停止輸送血液後脫離身體,大腦在這之後不久會停止提供維持生物磁場的生物電,這些磁場才會在沒有能源供養之後慢慢消散。


    大多數能有機會在“身後”保留磁場運動的都是腦結構未遭受過多損壞的,且長期保持磁場活躍的腦力強者也會維持較為長久地脫離肉體的磁場活性。


    原本櫻檸找到活躍度較好的完整的磁場並不難,但是現代部分國家規定對於死者的埋葬方式由“土葬”改為提倡“火葬”,能做到保留逝者身故後“停放”三到七天這個風俗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因此很多磁場在沒有獲得足夠的能量積蓄的時候,能夠提供能量的肉身就已經被推進了焚化爐,所以這幾十年來,能在夜裏陪她玩笑、打鬧,教她一些常識的“好朋友”越發的稀少,這也讓櫻檸像養貓上癮一樣開始習慣性囤積起“好朋友”。


    清水河新建的大橋跨度五十幾米,因為是入海河,河裏有許多內陸堆積的不完整的靈魂,也有一部分曆年來殞命在這條河裏的原住民。


    大腦活動越頻繁的生物對於能量活躍度就越敏感,像河流或者風都能裹挾衝擊空氣和水中殘存的能量,這些能量非常吸引敏感人群,而大部分敏感人群都是兒童和青少年,對於磁場能量的吸引這些人群很難抗拒,天生的吸引會讓他們意外地想下河試試深淺,而過少的社會經驗達不到阻止這種不理智行為的能力,所以敏感人群不適合獨自玩水。


    此時櫻檸透過如銀鏡般平整的河麵看到眾多殘存的磁場就在水平麵下筆直地站著。他們因為死時就在河裏,所以除非有引導,否則很難再有出河的機會,一部分能量會被衝刷著從河入海,從海如雲,由雲化雨,融雨入土,碎片能量會被植物吸附,植物開花結果被動物食用,小型動物被大型動物捕殺,經曆種種輾轉之後會再次迴到人類體內,複雜的能量匯集在人體中,幸運的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搖號”得到屬於自己的胚胎,這就是一個完整的輪迴,如果有類似於櫻檸兄妹這樣能控製生物能量的,那麽輪迴也會變得簡單直接。


    這些無主觀意識的魂魄們現下隻能摩肩接踵地排排站,擠在這淺淺的河床裏,隔著頭頂一層清澈的河水紛紛高仰著臉瞪大雙眼看向橋上的櫻檸,有些嘴裏啊嗚啊嗚的張合,就像是想說一說他們生前的苦。而櫻檸此時正覺得無聊極了,她伸手抓起一把月光來,編成白天學校裏學會的手鐲花樣,編得長長的,扔到河裏釣小鬼玩,被吊出來的小鬼有的懵懂,有的掙紮,有的咬住了就不鬆口,凡是被釣上來之後呆呆的,櫻檸就把他們甩在一旁,凡是會動的,便被小姑娘捏成球,一把塞進橋上的小獅子雕像裏。想到明天上班上學的人發現這些獅子會眨眼動眉的話還不知道怎麽樣害怕,她就覺得很有意思,拍拍手開心地迴家睡覺等天亮了。


    迴到在被窩裏熟睡的軀殼中,醒來之後的她將還是那個有點遲鈍的李蕊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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