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跳上路邊的大石頭遠眺,果然見不遠處有一座城門矗立,且似乎還有人生活的跡象。


    那城門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也就幾十裏路。


    白虎或許跑一會兒就到了,可這個男人,未必能走到。


    他連日來不近水米,已經非常虛弱了,每走一步似乎都是不屈的靈魂在拖著這個沉重的軀殼前行。


    白虎看向男人,他的雙眼漸漸失去光彩,瘦成柴棒的雙腿快要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但他依舊倔強地站著。


    麵對白虎投來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幾乎沒有的笑容:“吃了我吧。”


    他也知道,自己是走不到的。


    白虎不滿地甩了甩尾巴,從大石頭上麵跳下來,繼續往前走。


    男人艱難地抬起腳,跟在白虎身後。


    沒走幾步,白虎就聽到了背後倒地的聲音。


    她迴頭看過去,男人已經翻倒在地上。


    白虎焦躁地來迴踱步,見男人想爬又爬不起來的樣子,走到他身邊,牙齒咬著衣袖一角,就這樣生生拖著他走了幾步。


    她才不要背他,人到這種時候如果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私心裏,白虎想男人再站起來,畢竟城門就在眼前,進了城男人的命就保住了。


    可男人已經一絲力氣都沒有了,他看著頭頂上那輪巨大的烈日,光暈照得他花了眼,隱隱約約看到自己的娘對自己招手微笑。


    “娘……”


    “娘是你來接我了嗎……”


    白虎氣惱,加快腳步,男人的軀體就像破爛被她拖著,尖銳的石頭劃破他的肌膚,鮮血流下,白虎的鼻子蠢蠢欲動。


    許是感覺到疼痛,男人找迴神誌,他磕磕巴巴地說:“吃了我吧。”


    白虎不聽。


    “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吃了我吧。”


    “我活了一輩子,被嫌棄了一輩子,他們都說,說我什麽事都做不好……”


    “當一迴人,總得有件事是自己想做的,能做好的……”


    “我現在就隻有一件事想做,吃了我吧,就像吃那些強盜一樣,這樣你就有力氣了……不會餓肚子……”


    男人絮絮叨叨,想到什麽說什麽。


    白虎停下腳步,鬆開嘴扔下他的手,居高臨下看著男人。


    男人咧嘴一笑,嘴唇上的死皮裂開,冒出顆顆血珠:“吃掉我。”


    “我,我叫徐蔚然。”


    “吃掉這個叫徐蔚然的人吧。”


    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臉上依稀帶著憧憬。


    白虎在徐蔚然的屍體前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選擇完成他的遺願。


    吃掉他。


    這個男人,或許生前被人厭棄,遭人白眼,死後卻造福了她。


    吃掉了徐蔚然,白虎感覺到一股靈氣在身體經脈中遊走,漸漸匯聚到腹部,開拓了她的丹田,慢慢凝聚成了一顆珠子。


    妖丹,她竟然凝出了妖丹。


    白虎激動得瞪大了眼睛,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立馬爬下來修煉。


    凝結妖丹,意味成妖,真正的踏入妖道,開始漫長的修煉大道。


    沒想到,這個她一時善心留下的男人,死後這樣報答她。


    等到穩固體內修為,白虎再睜開眼睛,夜幕已然降臨。


    她抬頭看了眼幹淨不成樣子的天空,滿夜空的星子在閃爍。


    她想了想,好歹算是自己的恩人,給他最後的體麵吧。


    凡人向來講究入土為安,像這種被野獸吃進肚子的算是枉死,但還剩下一堆骨頭不是嗎?


    白虎選了一處偏僻的地方,挖出大坑,接著迴去將徐蔚然殘存的骨頭一根一根叼過來,又用土蓋上。


    她對著土包比劃著自己的爪子,最終因為不認字而放棄了立碑的想法。


    成妖後,她的力量也不同尋常,再也不用因為饑餓和口渴而煩惱了。


    最後遙遙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城門,白虎轉身離開。


    這一場微小的環境,不隻是吸引了白虎,還有另外一抹殘魂。


    徐蔚然怔怔地站在山腳,順著蜿蜒向上的石階,可見雲霧間的琉璃瓦頂。


    他沒想到,自己迴到了剛拜師的時候。


    出身貧苦的他某一日隨父母上山祈福,道觀裏的老道一見他,便說他與老祖有緣。


    家中本就不富裕,弟弟妹妹們時長吃不飽。


    父母一聽他天上就是做道士的,便讓他入道觀拜師。


    如此一來,家中少一張嘴吃飯,弟弟妹妹們能多吃一點,他也能進道觀學些本事。


    哪怕學不來真本事,也能有一處地方遮風避雨吃飽肚子。


    徐蔚然輕笑一聲,不過是將來路重走一遍,他怕什麽?


    何況,他也好久沒見她了……


    徐蔚然當即跨上第一階石台,跪下,磕頭。


    起身,再上一階,再跪,再磕頭。


    他要拜的是此世聞名的清風道長,道長年邁輕易不再收徒,為了表現自己的決心,他隻能如此。


    九百九十階,每一階都磕一個頭,到最後百來階的時候,石階上都沾了他的血跡。


    終於來到道觀門前,徐蔚然的額頭上血跡斑斑,他跪在大門口,求清風道長收自己為徒。


    道觀大門打開,年逾古稀的清風道長走出來,撫著胡子歎了口氣:“你又是何必呢?”


    徐蔚然彎彎眼睛笑:“求道長成全。”


    想要拜清風道長為師,不單單是為家中父母安心,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清風道長終究還是被他的誠心打動,三日後,道觀裏舉行了一場拜師禮。


    壇場中,清風道長邀請來的道侶行祝願禮,然後清風道長上香,向祖師行三禮九叩大禮後端坐於壇場一側事先設好的座位上。


    徐蔚然走到壇場中間,對著祖師行三禮九叩大禮,又轉身朝著門口的方向向祖先、父母和親友行禮拜辭,最後轉身麵對師父,向師父行三拜禮。


    清風道長滿意地點了點頭:“本派弟子到你這一輩乃明,便賜你道號明心。望你此生明目明心,知不可求不求,不可思不思。”


    然後,在眾道侶祝願禮儀中,清風道長率領徐蔚然向神位行三禮九叩大禮。


    明心。


    徐蔚然細細品著二字,苦澀在心間蔓延。


    好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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