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問句,他的語氣裏卻是滿滿的肯定。


    那死者的兒子——王有端抬頭看了看嘉青,沒吱聲。


    胡敏成注意到嘉青背後的旗子,拍了拍王有端的後背,悄聲:“是個半仙,說不定有法子…”


    王有端這才開口:“家父以打獵為生,是否有打殺過蛇,我不大清楚。”


    嘉青點點頭:“那你迴去問問你母親。”


    胡敏成與王有端對視一眼,剛想開口詢問,嘉青揮了揮衣袖離開。


    最終官府一口咬定王獵戶被毒蛇咬傷,未能及時救治而不幸身亡。


    傍晚,母子倆領迴了王獵戶的屍體。


    王大娘一口氣也歇不了,忙著喪禮的事宜,又請人又買東西。她心底慌得不行,隻想讓丈夫早點入土為安。


    隔天王有端沒去學堂,留在家裏幫忙。


    他心裏始終惦記著嘉青的話,掛白布的時候差點從梯子上摔下來。


    張大娘與幾個鄰裏婦人過來幫忙,屁股後麵跟著條老黃狗。


    “你這狗迴來了啊?”有婦人問。


    “是啊,”張大娘不好露出笑容,壓低聲音,“前幾天走丟了,怎麽也找不到。前天請街頭那俊小哥算了一卦,他說三天內肯定迴來。這不,我們才在家等了兩天,就自己迴來了。隻是不知道去哪兒了,渾身的傷……”


    俊小哥指的是昨天與他搭話的半仙,最近在柳城裏挺有名的。王有端一聽王大娘的話,心裏更加惴惴不安。


    同幾個婦人打了聲招唿,王有端跑去想找母親求個心安。


    “阿娘,娘…”王有端推開一扇扇門,四處尋找母親的身影。


    他忽而愣住,放在門板上的手推開也不是收迴也不是。


    從門縫裏看去,王大娘側坐在桌子旁偷偷抹眼淚。原本精神開朗的婦人一夜之間萎靡不振,身上還是昨日幹活時穿的皺巴巴又髒兮兮的衣服。


    王有端頗有些難過的移開視線,卻看到了桌子上的匣子。紅漆匣子裏隻餘下幾塊碎銀子和一些銅錢。


    他抿著嘴,像是有人往他的嗓子裏塞了團棉花。天光正好,明晃晃的太陽被屋簷遮住,落下的陰影像是一隻大手掐住他的後脖。很痛,但是喊不出來。


    他悄悄收迴手,無聲無息退了出去。


    胡敏成下了學馬不停蹄趕到王家,一見到王有端連連問:“怎麽樣了,你還好嗎?伯母呢?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王有端苦笑著搖搖頭:“我可能…不會再去學堂了……”


    胡敏成一愣,瞬間就明白了。王獵戶依靠打獵攢下了一點家財,因此才有能力供王有端讀書。如今王獵戶不在了,孤兒寡母的,喪禮費用又多,哪兒還有閑錢供王有端讀書。


    胡敏成從懷裏拿出一包銀子,滿臉不讚同:“先生今日還誇了你的文章,說你再讀兩年就能下場了,秀才肯定跑不了。這麽半途而廢合適嗎?我爹聽說了你家的事,叫我給你送了銀子救急,你先用著。”


    王有端聽到先生的話心下一動,目光觸及那包銀子又苦澀一笑,他總不能這兩年都用胡家的銀子。如果他兩年後又沒考上……


    “你先拿著,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再不行我還有點私銀…哎呀反正,讀書不能廢了!”胡敏成將銀子塞給王有端。


    王有端想還給他,眼角餘光看到王大娘沒事人一樣走出來,扯平衣服上的皺褶,紅著眼睛,卻強撐著平和的神色同過來幫忙的婦人們道謝。


    他扭迴頭,嘴唇蠕動幾下,終將銀子揣進懷裏,低聲道:“多謝,我會還你的。”


    “不用不用,這樣都是我爹的善意。之前張藍家出事了,我爹不也給了銀子沒要迴來嗎?”胡敏成擺了擺手。


    他突然一愣,與王有端對上視線。


    “你…那個夢…”王有端緊張地咽口水。


    “…”胡敏成亦緊張地捏了捏指尖,“可是你爹才…山上現在很危險…”


    “你隻說能不能帶我去!”王有端瞄了一眼王大娘,在胡敏成耳邊嘀咕,“我不要太多,能把我家這些日子應付過去就好,讀書的事我再好好考慮。”


    去年張藍家有個小叔子喝醉酒和人打架,把人家腿打斷了,那家人鬧著要五兩銀子不然就告官。張藍的爹是愁白了頭發,差點把張藍的妹妹賣去給大戶人家當丫頭。


    這時胡敏成夜有所夢,夢到了城西老柳樹下埋了一匣子的首飾。據說是當年柳城裏一個名妓埋下的,她本來打算跟一個書生私奔,那是她全部家當。哪想到書生先怕了,留下她迴了家鄉,名妓悲憤欲絕,也不管那匣子首飾,投了湖。


    那一匣子的首飾至今沒人知道。


    當時胡敏成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約了張藍幾個半夜偷偷跑去老柳樹下挖匣子。


    最後那一匣子的首飾當了八兩銀子。胡敏成假借父親的名義將五兩銀子給了張藍家,餘下三兩他們又偷偷埋迴了老柳樹下。


    而如今王有端家裏的現狀,那區區三兩銀子是不抵用的。王有端聯想到那時張藍家,心裏不由蠢蠢欲動。


    胡敏成一想也是,雖然是意外之財,可他們是用在正途上,沒拿著那錢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去年拿了老柳樹下的首飾,後來也不還是什麽事都沒有嗎?


    “那好!”胡敏成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等你爹頭七過去,咱們偷偷上山。”


    商定後,王有端心裏總算放下了塊大石頭,卻有另一塊等他放下。


    到了晚上眾人都離開了,王有端跪在靈堂前,對著燒紙錢的王大娘嚴肅問:“阿娘,阿爹之前是不是殺過蛇?”


    “蛇?”王大娘也是心胸寬廣的人,並沒有一蹶不振,此刻臉上隻有顯而易見的疲憊,她轉過頭疑惑地看著兒子。


    王有端支支吾吾:“我,我看阿爹脖子上的傷口有些奇怪……”


    王大娘低頭細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你爹尋常獵了稀奇東西都會直接帶到市集上賣掉,除非自家吃。”


    聞言,王有端失望地低下了頭。


    “好像是有次,你爹空手迴來滿身汙泥像是在地裏打了個滾。那天傍晚有個路過的半仙敲了咱家的門,也不知道他和你爹說了什麽,你爹進來的時候慌慌張張的…”王大娘側頭再思量。


    “什麽時候!”王有端有些激動。


    “就在五六天前……就幾天的功夫,我也沒好好問你爹和他說了啥,就沒機會問了…”王大娘想起來有些神傷,王有端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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