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海摸索著走了一天才出來,不算七拐八折就按直線距離怎麽也走了一百多裏,這樣一來距璋華山直線距離大概還有二百多裏,隻是實際路程無法估算,鄭炎雖然展開身法不斷在山石草木上騰躍,可一天下來看著遠處的璋華山好像還是沒有多少靠近的感覺,無奈隻得先歇腳弄點吃喝的東西。


    身處一座視眼開闊的山頂,看著遠處餘暉下的群山鄭炎怔怔出神,有些沉迷這樣的景色,蒼茫幽遠亙古不絕,映射到自己感覺上的是一種踏實和自信,堅定和純淨,這種感覺真的很好,這群山就如同己身,也如同自己的拳意,難怪武修要看山看水。


    正當鄭炎意境澄明的時候,忽然頭頂傳來一聲山鷹的啼鳴,鄭炎不禁微微一笑,這聲啼鳴就猶如點睛之筆,終於把自己的感悟落到了實處。山風烈烈,有些冰寒,還是到下麵呆著去吧。


    又是一晚上的半睡半醒,寒冷依舊,早晨起來的時候毯子上頭發上還結了一層白霜,看著好像一夜白頭,鄭炎不禁想起小時候聽來的一個故事,說一個書生進京趕考,認識了一個官家小姐,本來那位小姐的父親看二人情投意合也答應了這門親事,隻要小夥子能中進士出身就把女兒許配給他,然而天不隨人願,小夥子隻取得了一個同進士出身。


    婚禮還是照辦了,隻是那位小姐看到的揭開自己蓋頭的人不是自己的情郎,原本含羞帶喜的神情徹底凝固了,眼前人是自己父親同僚的公子,這才想起母親曾經隱約說過兩家定過親。


    女子想逃跑,隻是手無縛雞之力,而這個公子還有修為在身,於是便強行同了房,除了這位小姐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隻要同了房以後就會慢慢好起來,隻是第二天新郎醒來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


    被監禁了一夜的那名小夥子聽到消息後眨眼間白了頭。


    聽完這個故事的鄭炎先問了問旁邊的穎月有沒有心上人,那時七八歲的穎月直接把鄭炎抱進懷裏,還笑著親了一口,雖然如此,這個故事對鄭炎的觸動還是很大,可能因為身份的關係,鄭炎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到了那個新郎的位置,並且告訴自己永遠也不要去招惹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女人。


    講這個故事的三姨奶奶感慨說故事中的人多執,現世中的人善棄;一旁的二姨奶奶倒是對那個白了頭的小夥子嗤之以鼻,認為一個大男人心境太窄用情過深有失擔當;正看書的四姨奶奶說那個小夥子無論是出身還是品行學問都不是那個官宦子弟可以比的,隻是因為他的師伯不希望他沉迷於情愛和家庭,閱卷的時候故意給了個良,使他名次跌到同進士出身,那兩個官員或許也是意會。


    最後四姨奶奶還告誡鄭炎,不要和那些有堅定信仰的人深交,因為當他們需要在情愛和信仰之間取舍的時候肯定會選擇信仰而拋棄情愛,而我們一般人視情愛重於信仰,不是一類人就不要去交心,勉強合作就可以。


    所以鄭炎對於佛道儒墨這些宗派學門還有一些旁門都不是如何願意親近,教育和學習真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一個故事就能給人奠定一個信條,有時候不斷重複一個道理也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信服,而有時候費盡心機地布置合情合理地教學卻偏偏達不到預想的結果。


    不知為何,獨處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觸動總會莫名想起一些往事和一些人。


    一個人就這樣又走了兩天,期間避開了幾頭猛虎,其中還有一隻能操控風卷明顯已經開啟靈智的虎精,太華山脈裏的老虎確實要比別處的更大也更兇猛。鄭炎很早就遍翻世上幾乎所有地理圖誌,可還是有幾處沒有詳細被人探索並記錄,太華山脈便是其中之一,所以對這裏既有些忐忑也有些好奇,就多和那些遇到的猛獸異獸周旋了一些時間,草木也發現了不少稀奇之處。


    兩天走下來終於還是站到了璋華山腳下,璋華山出產文石,尤其是百辟文石,這說法還是宗族給的,反正鄭炎在洛陽是沒聽說過。


    文石一般被雕琢後作為案頭的雅玩使用,其中有些特別的可以拿來修行,據說能養浩然之氣和精神力,儒家修行守一、養氣修靜之類的功法的時候經常有用到,鄭炎在祭酒老頭和左右祭酒那裏都見過,其中祭酒老頭那枚青龍印便是產自東甌的一種青衫文石雕刻而成,說起來還是鄭炎的爺爺賜下去的;


    百辟,諸侯也,辟,也做辟兇。百辟文石在別的地方也有產出,隻是很少,品質也不是特別好,但大內珍藏或者賜給重臣的都是最好的,原來出處在這裏。


    此時又已經快到晚上,山間騰起了層層霧氣,看來後半夜又會有霜凍,鄭炎開始登山,既然宗族的百辟文石都是從這裏獲得,那肯定有開采的礦洞,到時候進洞隨便撿一塊就行了,隻是真的這麽簡單嗎?那幫老頭子怎麽會設置這麽簡單的任務?說不定是反向思維,真就這麽簡單?鄭炎陷入了糾結。


    隻是很快鄭炎便不再糾結,轉而滿是無奈,事情果然不會簡單,因為走了半天自己又迴到了原地,到底是什麽手段可以把下山的感覺轉換成和上山一樣?幻術?


    肯定不會是宗族派過來的族老搗鬼,因為宗族不可能占據太華山脈中的某一塊地方,開采文石也隻是偶爾為之,也可以視為撿拾或者交換,難道是占據這座山的大妖?相信世間對太華大妖的了解絕不會多,反正鄭炎沒頭緒。


    既然用幻術而不是直接惡語相向,再加上肯定已經有參加試煉的過來,那這番作為肯定也不是警告,是提醒自己可以拿出買路財嗎?


    鄭炎快速思考著,想著是不是喊人出來讓他開條件,解決問題當然是先往最簡單直接的方向思考,於是鄭炎真扯開嗓子喊了一遍,


    聲浪滾滾散開,不一會兒便響起一陣陣迴音,又等了一會兒沒人出現也沒人應答,看來今天不宜登山,鄭炎轉身往另一邊走去,記得山東邊有一條山穀,今晚就去那裏過夜,應該不會很冷。


    在山穀一個凹陷處弄出一個幹草窩子,鄭炎舒舒服服躺了進去,下一刻又翻身坐起,開始生火烤兔子,在穀底還發現了一片野生番薯,就刨了幾個出來,還找到一片金棗林,於是又摘了一兜子金棗,可能由於地勢環境的關係,這裏的金棗特別甘甜,還有些糯麵,嚼在嘴裏像是吃點心一樣。


    很快篝火邊散發出陣陣肉香,先把差不多已經熟了的番薯弄出來,掰開不用聞便有一股濃香撲麵而來,“有美味的日子才叫愜意啊”,鄭炎不禁感慨道,


    “口腹之欲下能否靜心篤性?”,旁邊的黑暗裏忽然傳來一個既輕柔又極富磁性和氣象的聲音,


    鄭炎沒有意外,事實上這個不速之客在還有一段距離時就故意加重了腳步,下一刻一個麵如冠玉寬衣博帶的中年人走了出來,即使在漆黑的夜裏隻有篝火發出的一圈光暈,可鄭炎還是看清了中年人的容貌,很出彩,氣度也不凡,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隱逸學士。


    “能”,鄭炎隻是簡單迴答了一個字,


    中年人認真看著鄭炎的眼睛,片刻後微微一笑,抬手請示是否可以坐下,鄭炎沒什麽戒備,點頭表示沒問題,於是中年人颯然盤腿坐到了火堆旁的平地上,看著篝火有些出神,鄭炎把洗好的金棗遞過去,中年人這才迴過神,點頭致謝,輕聲說道“我叫文璋,想必你也猜到,確實是這座璋華山的大妖,本體就是一塊百辟文石”,


    鄭炎沒想到這位居然這麽坦蕩直接,一時有些想不出說點什麽,還好中年人在停頓片刻後又說了起來,


    “山上有座書院,是我和好友楊元化共同在打理,他任副山主,教書的先生也隻有我們兩人,學生都是左近的精怪”,


    鄭炎點了點頭輕聲道“我叫鄭炎”。


    叫文璋的中年人灑然一笑,想了想又說道“你身上有一道光,浩蕩而溫潤雜亂而明澈,又在不斷凝聚出一道道飛掠的劍元,好像又像一個張牙舞爪胡亂發泄的稚童;腹有詩書氣自華,讀書讀到明悟貫通確實能生出光華,可使氣象增長鬼神辟易,我和元化之前在書院打賭,他覺得你這份光華是讀書讀出來的,我認為是父母和天地孕育,本來想著等到了近前一看究竟,隻是沒想到你不去登山而是到了這裏”,


    鄭炎神情怪異,沉吟道“我還以為那些手段是先生不希望我順利登山”,


    這次輪到文璋疑惑了,隨即便有些了然,輕笑道“估計是那些孩子們搗亂,實在是這兩天來了不少你們鄭家的子弟,早些也有一些不速之客”,


    鄭炎聞言有些尷尬,眼前這位本體就是一塊百辟文石,而自己和那些族兄族姐們又都是來采文石的,隨即又想到一個人,現如今的齊王,爺爺的九弟,身邊就有一名百辟文石化形的書童,隻是是由天階修士點化,而不是自己化形。


    “我記得宗族這邊偶爾會供應大內一些這裏出產的文石,之前是什麽規矩?需要拿什麽換?”,鄭炎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輕緩一些,


    文璋笑了笑說道“也沒什麽條件,我守著這些石頭也沒什麽用,說實話,因為有我在這裏,很難再有文石能開啟靈智,還不如讓它們去外麵尋找機緣”,


    鄭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次走得匆忙,應該給先生帶幾本書的”,言外之意就是我本來想拿書換你的文石,隻是沒帶著書過來,你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隻是不知道這位山主理解了沒有,


    文璋指了指番薯和篝火上的烤兔子,笑著說道“請我吃飯,到時候文石隨便你拿”,


    鄭炎自然忙不迭點頭,讀書人果然通情達理。就這樣兩人聊著一些各自的事情吃完了一頓還算不錯的晚飯,文璋又邀請鄭炎到書院做客,鄭炎沒有推遲,也想看看隻教授精怪的書院的樣子,道過謝便收拾好東西準備跟著離開,隻見文璋隻是揮了一下袖子,篝火便盡數熄滅,下一刻鄭炎已經出現在山腳,再下一刻眼前已經多了一道洞開的黑漆大門。


    門頭兩邊各掛著一盞草黃色燈籠,借著燈光看清門頭匾額上寫著“璋華書院”四個極具韻味的大字,鄭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副匾額,接著又注意到兩邊門柱上的對聯,“太華張開迎天地同來,書院立此究大道獨往”。


    “如何?”身後傳來文璋和煦的聲音,


    鄭炎勉強笑了笑說道“挺好,不敢瞞先生,我的字根本沒法看,至於讀書學問,先生和副山主打賭應該是先生贏了”,


    文璋爽朗一笑,示意鄭炎進門,大門在身後關上的時候鄭炎似乎聞到了滿院的書墨香氣,哪個家夥說的,斯文隻存在於教化之地禮儀之邦?


    大門後的院子不算大,不到二十丈方圓,借著院子裏一些造型別致的燈柱鄭炎也大致看清院子的布局,中間有一方小池塘,池塘中間有一方湖石,湖石周圍有些還沒有完全枯萎的荷葉,再就是一些綠植花樹,三麵都是房間,隻有正麵一間亮著燈光;青瓦白牆,玄漆門廊,石階自然少雕琢,整體既顯得古樸又雅致,想到平時有朗朗讀書聲,確實是好地方。


    亮燈的書房門口出現一個人影,等鄭炎跟著文璋走進才看清,也是一個中年人,竟然滿頭白發,麵容稍顯普通,其實隻是相對文璋來說,氣質更偏向書卷氣和宏闊氣,文璋是書卷氣和出塵氣,這兩人很搭,鄭炎腦海中忽然跳出這麽一個想法。


    “這就是我們的副山主楊元化”,文璋笑著介紹道,似乎有些賭贏了的活潑得意,


    鄭炎行了一禮,叫了一聲“楊先生”,


    叫楊元化的中年人也是如之前文璋那般認真看著鄭炎,片刻後點了點頭又有些疑惑地問道“既然是鄭氏一族的子弟,怎麽會被人散去氣運?”,


    旁邊的文璋有些驚訝,鄭炎倒沒什麽,笑著說道“也沒什麽,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他們有用吧,楊先生精通望氣?”,


    楊元化點了點頭不過也沒有再刨根問題,隻是神情似乎有些異樣,三人進了屋各自落座,基本都是鄭炎和文璋在閑聊,楊元化一直在沉默,有時還有些走神。


    也是這番閑聊鄭炎知道文璋創辦這間書院已經有五百年,陸陸續續也有過一些別的先生,楊元化來了有四十多年,現在書院裏有十三名學生,平時教學內容很廣泛,主要是學期長時間寬裕,現在這十三名學生中最早來的那個已經有二百多年了,鄭炎聽著滿心震撼,讀二百多年的書,教五百多年的學生,這得多大的毅力!


    看時間不早,文璋叫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帶著鄭炎去到一間客房,年輕人看鄭炎的眼神倒沒什麽討厭,隻是有些好奇,尤其多瞄了幾眼那根長槍,鄭炎本想和年輕人多說幾句話,隻是年輕人把鄭炎安頓完就離開了,鄭炎倒也落的輕鬆,這些日子終於能睡床了,還有間整潔暖和的屋子,而且居然在一間坐落在太華山脈中的書院裏。


    第二天一早鄭炎真聽見了朗朗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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